虽方才宋公冯已经食了鱼肉,但此时公子与夷还是捏了一把汗,唯恐宋公冯突然反胃,又问:“如何?千万勿要勉强自己。”
宋公冯微微蹙眉,就在公子与夷担心的时候,终于开口说:“好辣,又麻又辣,十足开胃。”
原宋公冯并不是因着反胃才蹙眉,而是觉得太辣了,祁律在汤底里放了很多藙子和花椒,祁律是个花椒狂热爱好者,特别喜欢吃完麻辣滋味儿之后嘴唇麻嗖嗖的感觉,所以放了很多很多花椒,宋公冯的吃食一直很清淡,突然吃到这么麻辣的滋味儿,自然觉得十足刺激了。
天子一听,立刻又如法炮制,多夹了一块红汤鱼肉放在自己的承槃中,两只承槃瞬间都摞成了小山。
公子与夷见宋公冯无事,这才彻底放下心来,自己也尝了尝,公子与夷显然喜欢麻辣味道的汤底煮出来的鱼肉。而宋公冯的口味一向比较清淡,因此喜欢白汤汤底煮出来的鱼肉。
祁律便笑眯眯的说:“敢问宋公,您是觉得红汤更美味,还是白汤更美味。”
宋公冯明明觉得白汤更美味,但若是让他舍弃红汤,只吃白汤,又觉得一成不变少了一些滋味儿,实在太单调了一些,便说:“各有滋味儿,各不相同。”
祁律点了点头,话里有话的说:“吃一道鱼肉,尚且有不同的滋味儿,更别说是治理国家了,宋公爱见白汤的纯正,公子爱见红汤的辛辣,古来的饮食素有南北之争,虽地域不同,美食不同,咸甜不同,口味不同,但缺一不可,何必非要清除异己呢,滋味儿万千,不是更好么?”
祁律虽然在说鱼肉,但是宋公冯和公子与夷都听出来了,显然祁律说的是他们兄弟二人。宋公冯喜欢清淡,公子与夷喜欢辛辣,这就和他们的派系一样,身在不同的派系,一直以来,他们都在互相争斗。
公子与夷听了有些感叹,这么多年来,自己做了多少事情,就是为了宋国国君的宝座,但是到头来呢,竹篮打水一场空,如今瘸了腿,公子与夷才幡然悔悟。
宋公冯拱起手来,说:“谢祁太傅教诲,冯铭记于心。”
祁律笑着说:“宋公严重了,请用膳罢。”
祁律心中默默的吐槽着,咱们要是再多说两句,天子都吃饱了,食材什么都不剩下,就只能喝汤底了!
的确,最后连汤底都给喝了,红汤实在太辛辣,因此没人敢喝,白汤便不一样了,又是鱼肉,又是水产又是海鲜的,各种各样的滋味儿混合在一起,熬出了一锅浓浓的汤头,最后祁律往里面加了一点散盐,大家真的连汤底都给喝了,天子一口气喝了两大碗,这才觉得心满意足。
宋公冯和公子羽与“重归于好”,祁律也就放心了,如此一来,天子对宋公冯有恩,扶持宋公冯上位,宋国这个地大爵尊的国家,便会忠心归顺于天子,起码是这些年内,会忠心归顺天子,也算是巩固了天子的权利和威严。
众人在宋国逗留的时日也不少,吃过了鱼膳之后,第二日便准备启程了。
天子启程,宋公率领卿大夫们送行,一直送到宋国的堵城门口。
祁律笑眯眯的调侃着华督,说:“如今好了,华相也不必和大司马挣得头破血流了。”
华督一听,知道祁律是在调侃自己,但他说的也是事实,以前华督和孔父嘉的派系不同,一个跟随公子冯,一个而跟随公子与夷,现在好了,与夷甘心退位,孔父嘉也归顺了宋公冯,果然是不需要再挣了。
姬林一身黑色天子朝袍,款款登上辎车,宋公冯率领众卿跪地恭送,挥了挥手,身后便有几个虎贲军合力抬出一个重器大鼎,那大鼎“轰!”一声落在地上,恨不能激起巨大的尘土。
宋公冯恭敬的说:“我王启程,冯不能远送,心中实在不安,因此特送上一份礼物,还请天子笑纳。”
姬林打眼一看,这只大鼎可不是一般的鼎。古代人用“钟鸣鼎食”来代表贵重,周天子的明堂中供奉着九鼎,可见鼎在这个年代的重要性,不只是一种食器,更代表着权利和威严。
这只鼎铸造的威严大气,工艺精湛,而且体积巨大,十分沉重,可见是国之重器,之所以说它并非是一般的鼎,因着这只鼎,是郜国的国鼎!
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鼎,天子供奉九鼎,其他国家也拥有自己的大鼎,代表着国家的权利,而这只就是代表着郜国权利的大鼎。
郜国公子下狱,郜伯非常害怕,因此特意奉上自己国家的大鼎送给宋公冯,表示归顺,宋公冯又将这只大鼎送给了天子,意义很明显,宋公冯在对天子表达自己的忠心。
姬林看到这只大鼎,幽幽一笑,说:“宋公厚礼,甚和寡人心意,那寡人便收下了。”
祝聃立刻指挥着虎贲军将大鼎搬起来,架上辎车,一并子运送回洛师。
姬林看着跪拜在地上的宋公冯,又说:“望宋公可要好生治理宋国,尊王从一而终。”
宋公冯立刻拜下,说:“请我王安心,冯誓死效忠我王。”
姬林点点头,不再多说,便说:“启程罢。”
“天子有令——”
“启程!”
“启程——”
传令的声音一声一声的传下去,长龙一般的队伍很快开拔,粼粼的行驶出宋国的都城,准备往洛师而去。
祁律骑在马上,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宋国都城城门,宋公冯从地上站起来,还伸手扶起身边腿脚不利索的公子与夷,这让祁律不得不有些感叹,前不久见面,两个兄弟还打的你死我活,如今已经这般和睦了。
祁律“啧啧”一声,正好从前面小跑来一个寺人,说:“祁太傅,天子请您前去参乘。”
祁律就等着天子找他去参乘呢,毕竟从宋国到洛师那么远的距离,祁律如果全程骑马,必然会被颠散的,还是坐辎车舒服一些。
祁律立刻下了马,快步来到天子的车驾旁边,车驾已经停下来了,祁律像模像样的拱手说:“天子,律拜见。”
姬林的嗓音很平静,隔着辎车的帐帘子,微微有些发闷,说:“进来罢。”
寺人帮祁律打起车帘子,祁律登上脚蹬子,踏上辎车,矮身钻进辎车之中。
天子正坐在辎车之中,不过并不是正襟危坐,而是斜靠在辎车的软席之上,旁边还放了个头枕,天子的手肘支在头枕之上,脑袋靠在手背上,整个人半倚半靠,黑色的长袍包裹着天子性感的身材,从祁律这方向看过去,那双大长腿简直更加逆天了。
祁律恭恭敬敬的走进去,差点被天子这坐姿勾走了魂儿,便见天子冲自己招了招手,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腿,示意祁律过去。
祁律本想“矜持”一下,毕竟君臣有别,奈何心中实在麻痒难耐,立刻走过去,迫不及待的便在天子的腿上躺下来,枕着天子的腿,当真是舒坦。
祁律躺在天子的腿上,软榻舒服,辎车平稳,一晃一晃的十分催眠,这只金大腿不只是抱起来舒服,躺着更舒服。
祁律享受着神仙级别的待遇,顺口感叹了一声:“这就离开宋国了,还当真有些舍不得宋公和公子呢。”
姬林一听,心中警铃大震,立刻眯了眯眼睛,沉声说:“舍不得?”
祁律顺口一说而已,毕竟公子冯一直跟随着队伍,与夷又是他们的老朋友了,突然全都留在了宋国,回去洛师的人数减少了,祁律才有所感慨。
哪知道天子突然吃味儿,天子危险的眯着眼睛,说:“太傅难不成是给宋公煮清汤面上瘾?”
祁律:“……”清汤面?
祁律脑袋里一时晕乎乎的,天子怎么知道自己给宋公煮过清汤面?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是刚遇到公子冯时候的事情,当时天子明明还在睡着。
天子的眼神更加危险了,说:“是了,在恶曹会盟之时,公子与夷还主动对太傅投怀送抱过,可有此事?”
祁律瞬间头皮发麻,不为别的,因为正有此事!当时祁律觉得有意思,还对天子“图文并茂”的讲解过调戏与夷的全过程,虽当时祁律还没有和天子发展成如今的关系,但是这么一想起来,祁律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在作死……
“太傅如此不乖,该罚。”天子的声音十足沙哑,突然低下头来,祁律躺在天子的腿上,根本没地方跑,立刻被天子捉住,两个人的吐息交缠在一起。
因着是在辎车中,外面正在行军,他们却“偷偷摸摸”的激吻,祁律立刻满脸通红,并不是羞耻的,而是兴奋的。
姬林轻笑一声,在祁律的耳边说:“太傅很精神么?需要寡人帮忙么?”
祁律这回是羞耻的,感觉自己的脸皮烫的可以摊鸡蛋,使劲摇头,一脸“道貌岸然”的正义,说:“不、不用了,天子关怀,律诚惶诚恐……”
况且这可是在辎车里,若是让旁人听到了,岂不是以后再也没脸见人?
姬林眯眼笑着说:“太傅,当真不需要林儿帮忙?”
“咕咚!”祁律吞咽了一口,盯着姬林那双眼目,突然觉得天子不是什么小奶狗,也不是什么大野狼,而是活脱脱的狐狸精!
祁律立刻改变了口风,一点子也不坚决,说:“要……”
姬林幽幽一笑,沙哑的说:“如太傅所愿。”
祝聃催马行进在队伍中,因着要检查队伍的情况,便不停的在队伍中催马穿梭,他距离天子的辎车稍微近一点,隐约听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也不是很真切,祝聃一时间有些迷茫,不知是什么声音。
公孙滑正好从身边路过,祝聃便说:“郑公孙,你听到甚么声音没有?”
公孙滑一脸无奈,说:“滑未听到,想必是祝将军车马劳顿,因此听错了罢。”
辎车并不隔音,何止是祝聃听到了奇怪的声音,祁律在辎车内也听到了祝聃的声音,吓得祁律不轻。
第二天行进的时候,天子传祁太傅去参乘,太傅竟然斗胆拒绝了天子,非要坚持骑马没有去坐辎车。
祁律骑在马上,恨不能数马鬃毛,宁死不去参乘,因为他一坐进天子的辎车中,便会想到昨日和天子互帮互助的羞耻场面,实在太丢人了……
一行人从宋国到达洛师,王室卿士虢公忌父,还有周公黑肩率领王室卿大夫们在洛师城门口跪迎,百姓夹道,场面十分壮观。
姬林堪堪即位还没有满一年,但是新天子的所作所为,连百姓都听说了,天子平定淮夷,大获全胜,这一仗打得何其扬眉吐气,震慑朝野。
因为天子的这一仗打得太漂亮,而且没有什么损兵折将的事情,周公一族被天子的威严震慑,因此暂时不敢搞小动作,全都收敛了不少,回了洛师之后,那日子是无比的清闲。
回到洛师之后,没什么太大的日程,祁律正是闲的发慌,最近的一个日程便是参加洛师之内的一个寿宴。
这寿宴异常宏大,连天子都要赏脸,便是王族大夫尹氏的寿宴。
说起洛师王族,除了周公黑肩,虢公忌父这样的扛鼎之臣之外,洛师之中的贵族也是盘根错节,一点子不比郑国宋国这样的国家差。
王室卿大夫们之中,还有两个宗氏举足轻重,其中之一便是尹氏。尹氏的宗主官居大司空,司空这个官职,之前也有提及,司马掌管兵马,司农掌管农业,司理掌管刑罚,司徒掌管人民,而司空掌管的则是土地和土木建设。
这大司空尹氏乃是姬林的祖父也就是周平王那会子分封的大臣,如今算下来年纪已经很大了,白发苍苍,资历深厚。当时周平王刚刚迁都到洛师,各种各样的土木建设需要着手,大司空必须是天子的心腹大臣,可见尹氏当年有多么得宠。
尹氏虽然不是虢公这样的贵族,但身为周平王的心腹,荣宠一时,一直身居大司空高位,他的子孙也因此得到了荫蔽。
如今尹氏虽然年迈,但是头等和脸子还是在的,所以尹氏过寿辰,天子也是需要赏脸的。
这寿辰非比寻常,天子都需要赏脸,更别说祁律了,祁律身为天子太傅,也需要一同参加寿辰。
因为是长辈过寿,祁律包了一些寿桃,又准备了礼物,上次去参加虢公忌父的宴席,因为大家互相很熟悉,所以送个“蛋糕”也就是了,但这次是大司空过寿辰,祁律和大司空完全没太多的交集,总不能凑合着送人家一个寿桃便完事,祁律只好忍痛把自己买花椒的钱割下来一部分,去买了一些看起来像样儿的礼物。
祁律自从上任以来,从未见过大司空,原因很简单,因着大司空年纪太大,所以天子允许大司空不入朝,在家将养身子,一般情况下,都是尹氏的子弟前来入朝。
祁律是蹭着天子的辎车到大司空府邸的,不过到了门口,为了避嫌,祁律让天子多等一会子,自己先进去,让天子在后面错开一段时间再进去。
姬林有些哭笑不得,说:“太傅,你这搞得寡人与太傅真的好似偷情一般。”
虽姬林这么说,不过还是乖乖的坐在辎车里等着,眼看着祁律下了辎车。
祁律让獳羊肩捧着礼物,便往大司空的府邸而去,一到门口傻了眼,这么多人?人山人海的,排成了一条长龙,都是等着送礼上门的。
祁律不经常参加这样的宴席,一时有些摸不着门道,就在这个时候,肩膀被人拍了一记,回头一看,原来是虢公忌父。
忌父笑着说:“祁老弟,怎么不进去?”
祁律说:“不知从哪里排队才好。”
虢公忌父豪爽的一笑,拉起祁律的手来,说:“来来老弟,我带你进去。”
祁律也没有在意,毕竟虢公忌父可是个男人,碰一下手又不是什么大事,而且虢公忌父也不知道祁律和天子正在交往的事情,他一向不拘小节。
祁律被虢公忌父拉着,还没进门,却有人从他们身边走了过来,幽幽的说:“虢公和祁太傅是一起来的?”
祁律一看,原来是周公黑肩来了,因着是寿宴,又不是官宴,所以周公黑肩穿了一身常服,没有穿官袍,一身紫色的袍子,外面罩着纱衫,衬托着黑肩白皙的皮肤,有一种高冷而高贵的感觉。
黑肩的眼神幽幽的,不着痕迹的盯了一眼虢公忌父拉着祁律的手。
虢公忌父没听出黑肩话里有话,老实的说:“周公也来了?忌父是与太傅在门口碰见的。”
黑肩“哼”了一声,不知是什么意思。
祁律左边是黑肩,右边是忌父,站在两个人中间,那两个人隔着自己说话,祁律莫名其妙有一种当了电灯泡的错觉,为了缓解尴尬,便说:“虢公无需排队么?”
虢公忌父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刚要说什么,哪知道黑肩先开口了,语气又是怪怪的,让人摸不着头脑,说:“太傅您可不知,虢公与尹子的关系那当真是非同一般,指不定过些日子,虢公就能做了尹家的女婿呢。”
祁律一听,恍然大悟,原是虢公和尹家有些渊源,忌父和尹家的关系一向很好,大司空尹老爷子和虢公忌父是忘年之交,还曾经想把自己的孙女儿嫁给虢公忌父。
只不过虢公忌父没有成家的意思,所以才婉拒了尹老爷子,虢公和尹氏两家来往十分密切,所以虢公来参加宴席,是无需排队的,直接进去便好了。
尹氏的家宰看到他们,立刻迎上来,对虢公忌父的态度果然十足热情,说:“虢公!您来了?快请进!快情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