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国公子?
武曼震惊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尹四小姐”,“尹四小姐”一双水眸怯生生,满面不足之色,怎么看也不像是什么公侯之子,反而更像是一只受惊的小白兔。
武曼呵斥说:“一片胡言!”
武氏家宰正义凛然说:“武曼啊武曼,你好生糊涂!男女不分,有眼无珠,我武氏倘或在你手里,必然荡然无存!”
死士头领冷笑说:“黎国公子竟然伪装成了一个女子,还要嫁给周人的大司马,哈哈哈!你们中原人,全都如此可笑不成?”
“可笑?的确可笑。”
就在此时,一个悠闲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即使被潞国的死士包围在中间,也如此平静自若。
众人定眼一看,那发笑之人可不是天子太傅祁律么?
祁律悠闲的说:“你说的没错,的确可笑,但可笑的不是我们,而是你们这些没搞清楚状况,却自以为是的蠢蛋。”
“死到临头,你说甚么!?”死士头领冷声说:“早就听说周人的太傅灵牙利齿,一口白牙竟然解了郑国的东门之围,哼哼,只可惜了,我们潞氏可不是你们唧唧歪歪的周人!”
他说着一挥手,下令说:“来啊,将这里所有的人,包括周人的天子,周人的卿大夫,各国的使者,统统都给我抓起来,一网打尽,一个也别想跑!”
祁律幽幽一笑,说:“是了,一个也别想跑。”
他的话音一落,姬林已经冷声说:“还等什么?”
年轻的天子声音轻飘飘的,脸色平静,不见忧愁,也不见欣喜,仿佛武氏家宰的叛变,潞国死士的围困,只不过是小小不言之事。
“踏踏踏——”天子的话音一落,燕饮厅外面突然涌现出一批黑甲士兵,士兵整齐有素,手执长戟,突然从燕饮厅外面开进来,速度之快,瞬间将燕饮厅围城了铁桶。
“这……这是怎么回事!?”武氏家宰吃了一惊,瞠目结舌的看着那些冲进来的虎贲军,说:“这里是我武家!是谁……谁让你们进来的!”
虢公忌父亲自带兵,开进燕饮厅中的虎贲军,起码有百人,围在燕饮厅外面的虎贲军人数不也不少,而那些潞国死士最多只有五十人,数量根本不够看的。
死士头领也吃了一惊,瞪向武氏家宰,说:“这是这么回事儿!?你不是说万无一失么?你是怎么向我保证的?”
祁律笑眯眯的说:“这种时候,你问他他也不知道啊,还不如问问律呢?”
怎么回事?但凡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武氏家宰联合赤狄人潞国,通敌卖国,想要利用武氏与尹氏结亲的便利,将天子、卿大夫和各国使者一网打尽,但很显然,他们失败了。
祁律笑眯眯的说:“你这个家宰,野心倒是不小……”
之前周公黑肩查出,婚礼的一切事物,都是由武曼亲自经手的,提前一个月便开始准备瓜果蔬菜,大大小小的辎重车辆入京,然这些辎车运送的并不是什么瓜果蔬菜,而是潞国的死士。
因为武氏在王室大夫之中地位很高,提前报备过的车辆,在洛师门口都不会检查,武氏便利用这样的便利,将潞国的死士全部悄无声息的运送进今洛师来。
由此可见,如果武氏里面有潞国人的细作,那么这个人很可能是武曼。但武曼对天子忠心耿耿,还是姬林从小到大的发小,周公黑肩都会忌惮武曼的忠心,因此众人都觉得,这其中怕是有些问题。
武曼这人熟读兵法,武艺超群,但是有一点子,那便是性子爆裂,有些大咧咧,他的文书全都堆在屋舍里,虽然武家管教森严,外人不可入内,但是如果有人能进入武曼的屋舍,就能偷走他的文书,进行修改。
而这个人……
祁律笑眯眯的说:“家宰你最为方便便宜,不是么?”
那日祁律和黎子仪到武曼家中饮酒,家宰还问祁律有没有甚么需要添加的酒菜,那时候祁律就在想,如果细作不是武曼,而是另有其人,那么这人是谁的可能性最大,是谁最为方便。
今日的宴席不过是一个幌子,将所有的潞国细作一网打尽的幌子,而如今鱼已经全部上钩儿了。
姬林冷声说:“虢公,把这些狄人细作,全部给寡人抓起来。”
“是!”虢公忌父立刻领命,挥手说:“抓起来!”
虎贲军冲上来,那些潞国死士完全是出其不意,所以数量不能太多,而且混进洛师的狄人数量本身就不多,突然被这么多虎贲军围住,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但那些死士似乎不想就这样束手就擒,燕饮厅瞬间混乱不已,死士妄图冲突厮杀,突出重围逃窜出去。
燕饮厅上还有很多来参加喜宴的卿大夫和各国使者,看到这场面全都逃窜到一边,以免被误伤。
祁律一看两边打上了,立刻向后跑了两步,竟然躲在了姬林身后,把天子当成了挡箭牌,还喊了一声:“护驾,来两个保护天子!”
姬林有些无奈,看了一眼躲在自己身后喊护驾的祁太傅,一般这种情况下,臣子不是应该奋不顾身的挡在天子身前,以区区肉身护驾么?祁太傅的做法还真是清奇无比。
一个死士冲过来,姬林眼睛一眯,宽大的黑色袖袍一卷,“嗖!”一声,但听“咔吧!”一声,好像是死士手腕翻拧的声响,死士大吼一声,匕首瞬间脱手而出,姬林的动作行云流水,空手夺下匕首,立刻抬腿一踹。
大长腿狠狠一踢,那死士完全没有还手余地,向后倒去,“咚!”砸翻了一片燕饮的案几,汤汤水水折了满地。
祁律看着那些菜肴翻在地上,还啧啧感叹了一声:“当真浪费,罪过。”
他说着,便感觉天子看着自己,祁律还躲在天子身后,一脸正直的说:“天子武艺超群,打得好。”
姬林:“……”
武曼还没有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恐怕在这燕饮厅中,最震惊的人应该是本以为会把周人一网打尽,最后却被一网打尽的潞国死士,还有本以为计策天衣无缝,最后却功败垂成的武氏家宰,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也很震惊,那便是今日的新郎官武曼了。
武曼根本不知这是什么情况,好端端的婚宴,跑出这么多刺客来,自己的家宰变成了通敌卖国的细作,而自己的司马夫人……
变成了男子。
武曼赶紧冲过来护驾,便看到那死士头领抢到了“尹四小姐”身边,武曼吃了一惊,刚想要回身去救,便听“嗤!!”一声,原本柔柔弱弱,不停咳嗽的“尹四小姐”袖摆突然一翻,一抹银光从袖中闪出。
黎子仪的喜服之下,竟然藏着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随着匕首刺出的动作,黎子仪遮着半张脸面的袖袍终于落了下来,那死士头领已经冲到跟前,一眼看到了黎子仪的样貌,突然震惊的说:“你是……嗬!!”
他的话还没说出来,黎子仪白皙的手掌往前一送,那柔弱无比的手臂,仿佛凝滞一样的手掌,牢牢的握住匕首,一下扎进死士的喉咙。
黎子仪眯着眼睛,手腕一转,匕首在死尸头领的喉咙上瞬间开了一个大洞,“唰!”匕首顺势还拔了出来,鲜血喷溅而出,黎子仪动作有条不紊,抬起袖袍,飞溅的鲜血瞬间全都被挡在袖袍上,只有一点喷溅在黎子仪白皙的脸面上。
那平日里显得不足羸弱的面颊上,缓缓的滚下一滴鲜血,刺目泼辣的鲜红映衬着白皙的脸面,映衬着黎子仪唇角的一抹笑意。
死士头目睁大了眼睛,一句话都没有说完整,“嘭!”直愣愣的倒在地上,鲜血如注,一动不动了。
黎子仪的动作非常狠辣干脆,姬林一把捂住祁律的眼目,还用自己高大的身躯挡住喷溅而来的鲜血,祁律什么也没有看到,只觉得天子的手掌热乎乎的。
而武曼则是旁观了一个清清楚楚,他本要去营救“尹四小姐”的,哪里知道武曼根本没来得及跑过去,“尹四小姐”自己已经解决了,还抖了抖匕首上的鲜血,随即抬起手来,摘掉头上零零碎碎的首饰,当着众人的面,解开鲜艳的衣带,“哗啦!”一声,鲜亮的喜服顺着“尹四小姐”的肩头滑落而下,一瞬间掉在死士的血泊之中,被鲜血染得更加泼辣。
而褪去了喜服的“尹四小姐”,里面套着一件月白色的长袍。
男子长袍!
方才还楚楚动人,万千不胜的“尹四小姐”,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变活人,变成了——大舅兄?!
武曼看得更是目瞪口呆,犹如一只木鸡,完全无法回神,呆呆的看着兀立在人群之中的黎子仪,分明是一模一样的容貌,但那怯生生的气质登时收了起来,收敛的一干二净,苍白的脸面上透露出一股稳操胜券的孤高与疏离,微微昂着下巴,俯视着杀声一片的四周。
黎子仪一刀结局了死士头领,潞国死士的数量不多,根本无法和虎贲军抗衡,转瞬之间,杀声很快平息下来,潞国死士除了头目,全部被活捉,扣押在地上。
“咕咚!”武氏家宰一看这场面,双膝一软,直愣愣的跪在地上,叩头说:“天子饶命啊!天子饶命!少宗主、少宗主饶命啊!”
武氏家宰膝行向前,抱住武曼的脚腕,趴在地上哭喊,说:“少宗主饶命啊!我是被狄人威胁的,都是那些潞国死尸威胁小臣,小臣只是……只是假意投敌……”
祁律眼看着四周平息下来,这才从天子后面走出来,说:“假意投敌?你刚才骂你们家少宗主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武曼额头上青筋直蹦,眯着眼睛,“嘭!”一脚踹开家宰,冷冷的说:“我武家满门忠烈,怎么会出了你这样卖国求荣的叛贼!?”
武曼立刻跪下来,跪在地上,对姬林作礼两次,武曼行的是大礼,而且还叩了两次头,这显然是请罪的意思。
武曼声音沙哑的说:“天子明鉴,武氏家门不幸,出了这样的叛国贼子,罪臣不敢包庇,愿将贼子交给天子处置。”
武曼说着,顿了顿,又说:“罪臣教导无方,还请天子处罚,罪臣不敢有半句怨言。”
武氏出了一个叛徒,而且还是联合赤狄潞国的叛徒,让赤狄人偷偷溜进了喜宴,如果今日没有智擒潞国细作,那么这喜宴上的天子、王室卿大夫,还有各国使者,怕是都要被潞国的细作捉住,成为阶下囚,简直是不可设想的弥天耻辱,因此这个罪过可不小。
虽然武曼不并不知情,但这事情出在武家,武曼身为少宗主,确实有教导无方的责任。
武氏壮大,很多氏族都看不惯武家,如果能趁机把武家拉下马来,那么其他氏族就可以上位,王室的关系盘根错节,想要武家不好过的人大有人在,这可是落井下石最好的时机。
“天子,老朽有事起奏!”年迈的尹子突然颤巍巍的站出来,颤巍巍的跪在地上。
众人看到年迈的尹子走出来,心里都有些幸灾乐祸,怕是尹氏和武氏又要掐起来了,毕竟尹氏和武氏不和,这事情谁都知道,如今武氏出了事情,尹氏怕是要第一个落井下石,其他人跟在后面捡瓜捞便能吃饱,根本无需麻烦动手。
尹子跪在地上,却让人意想不到的说:“天子,武氏家宰虽然出自武氏,但今日大司马擒拿叛贼有功,功过相抵,实不该罚,尤其这些年大司马为我大周忠心耿耿,奔走沙场,抵御外敌,忠心可鉴,乃我大周不可多得之人才,乃我等臣子之楷模,还请天子三思啊。”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怔愣的看向尹子,不是说尹氏和武氏不和么?为什么尹子给大司马求情?
其实在场的士大夫们不知道,尹氏之所以和武氏不和,并非是尹子的意思,而是外人挑拨离间的后果,尹子已经是两朝元老,见过的世面非常多,这样挑拨离间的小戏码,尹子自然透彻的厉害,他深知,大周想要强大,首先便是朝廷团结,一旦出现内讧,很可能让外人钻了空子。
尹子又拱手说:“且老朽也有罪在身,老朽为了引出潞国细作,用假婚事欺骗大司马,最无可恕,还请天子责罚。”
假婚事……
武曼听到这里,侧头看了一眼退下喜服的黎子仪,他虽然还不是很懂,但看刚才那个场面,“尹四小姐”非但不是什么尹四小姐,而且还是黎国的公子,一想到这里,武曼心头登时涌起一股失落,简直是失魂落魄。
姬林淡淡的说:“狄人细作混入我洛师,目的便是离间洛师内部,武氏家宰通敌卖国,最无可恕,但与大司马忠心耿耿,寡人深知大司马忠心,与此事无关,寡人一向赏罚分明,断不会错判。”
他顿了顿又说:“尹子与大司马二人今日非但无错,反而有功,都请起罢。”
姬林说着,唇角挂着一抹冷笑,说:“虢公,便有劳你将通敌叛国的武氏家宰和一干细作收押,好生审问,明日一早,寡人要召开朝议,请我王室大夫们来好生观摩观摩,这些狼子野心的细作。”
“是!”虢公忌父公拱手说:“忌父敬诺!”
他说着,挥手指挥虎贲军,说:“全都押下去。”
“少宗主!少宗主!”
“饶命啊——”
“少宗主!少宗主救命啊,小臣只是一时糊涂……”
武氏家宰一路大喊,很快便被押解下去,随着惨叫的声音渐渐远去,燕饮厅又恢复了平静。
明明危机已经解除,卿大夫们却不敢大声喘气,当然是因着今日的场面太过出乎意料,本以为是一场喜宴,结果看了一场大热闹,天子将潞国细作一网打尽,不久之前天子刚刚平定了淮夷的叛乱,如今天子又打击了潞国的细作,诸侯使臣们虽莫不做声,心底里却暗暗有些心惊,只觉天子虽然年轻,但是实在不可小觑。
姬林站起身来,展开袖袍,显得威严又俊美,他张开双手的动作在祁律看来,简直就像是孔雀开屏一般……
姬林朗声说:“今日虽无喜宴,但智擒潞国细作,扬我大周威严,也算是喜事一桩,还请各位幸饮。”
“天子幸饮!”
“扬我大周威严!”
“我王万年!”
卿大夫们和各国使者立刻举杯,纷纷恭维姬林,上前敬酒,一时间燕饮又热闹了起来。
对比热闹的燕饮,武曼一身喜服,却有些怔愣,今日他是来迎娶自己的夫人的,哪里想到夫人突然变成了男子,而且还变成了黎国的公子。
武曼看到黎子仪走过来,忍不住说:“你……你是四小姐那个表兄?”
黎子仪一身月白色长袍,和之前见面的打扮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如果说有区别,那便是两条月眉弯弯,那是武曼不久之前亲手给自己夫人画上的。
黎子仪对武曼拱手说:“大司马,子仪见过。”
“你……你……”武曼指着黎子仪,手掌都有些颤抖,最后一丝的侥幸也全都破灭。
第二日一大早,天子在治朝召开了朝议,王室卿大夫们纷纷来参加朝议。
姬林说:“晋国身为我大周的封地,却帮助狄人侵犯黎国,罪无可恕,虢公,那些潞国细作可招供了?”
虢公忌父拱手说:“回天子,细作已经招供,晋国与潞国联盟,侵略黎国国土,确有此事。”
“好。”姬林冷笑一声,说:“各位卿大夫以为,寡人派遣何人前往晋国申斥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