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又喃喃的自言自语说:“难道是寡人沐浴不够好看?”
就在天子心里七回八转之时,便听到祁律跑出去,隔着厚重的营帐帘子还能听得清楚,祁律一路大喊着“小羊小羊!”的声音,仿佛甚么十万火急的大事。
獳羊肩听到祁太傅的喊声,以为出了什么事情,连忙跑过来,说:“太傅,怎么了?可是有甚么刺客?”
“什么刺客?”祁律一脸茫然,说:“不是刺客,要是有刺客,我就不喊你了,直接喊石头了。”
石厚正在安排夜间巡逻的队伍,正好从旁边路过,总觉得太傅没什么好心眼儿,因此根本没有搭腔儿,很快溜走了。
祁律火急火燎、十万火急、迫不及待、急不可耐的对獳羊肩说:“小羊,我日前存的那几坛子大补酒呢?”
獳羊肩:“……”还以为是甚么要紧的事儿。
祁律说:“我不在营中这些日子,不会扔了罢?”
獳羊肩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无奈的说:“没有扔,给太傅留起来了。”
祁律欢心的说:“快快,快拿来,养兵千日,用在一时!”
獳羊肩额角狂跳,虽不知祁太傅要怎么“用兵”,但獳羊肩明智的没有多问,快速抱来一个大酒坛子递给祁律。
祁律拍开封口,一脸狰狞的笑容,抄着大酒坛子,“咕嘟咕嘟”喝了两口,登时辣的不行,使劲蹙着眉,屏着气息,将酒水咽下去,深吸了一口气,将酒坛递给獳羊肩。
獳羊肩只见祁太傅的脸颊瞬间绯红起来,飘着一层淡淡的红晕,不用多说,肯定是喝高了,毕竟太傅的酒量太浅,不喝正好,一杯就倒。
祁律喝了大补酒,给自己酝酿了两口气,说:“太傅要出兵了!”
说完,又调头向天子营帐跑去,仍然是一脸火急火燎、十万火急、迫不及待、急不可耐的模样。
獳羊肩抱着酒坛子,眼皮狂跳的看着祁太傅冲进了天子营帐,如果他没有听错,太傅进入天子营帐的时候还“嘿嘿”傻笑了两声。
天子还以为把祁太傅给吓跑了,自己可能用力过猛急功近利,下次因该采取稍微柔和一些的计策,就在天子自责之时,“哗啦!”一声,帐帘子突然被豪爽的掀了起来。
一个人影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可不是刚才被吓跑的祁太傅么?
祁律面颊微微绯红,闯进天子营帐,随即“嘿嘿”一笑,说:“林儿,太傅来了!”
祁律“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他睁开眼睛,迷茫的盯着帐篷顶,一时有些头晕目眩,脑袋里还有一点点钝钝的疼痛,应该是酒醉的感觉,不过并不是很严重,毕竟祁律只是喝了两口酒而已。
“嘶……”祁律却抱住自己的脑袋,一副很痛苦的模样,因着醉酒不是很严重,所以祁律那短暂的断片儿随之清醒,记忆突然回笼,全都涌入自己的脑袋。
祁律一时间“痛苦不堪”,因为祁律发现自己实在太作了,竟然喝了大补酒自己喂到野兽嘴边,这不是作死么?祁律有一种错觉,自己好像比容相那个小作精还要作上一百倍,容居和自己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祁律抱着头低低的哀嚎一阵,侧头一看,天子就在自己身边,如今已经夜深人静,早就过了子时。天子伺候着祁律睡下之后,很快速到了子时,不用多说,姬林此时已经从天子变成了小土狗,因着祁律已经睡熟,所以姬林根本没有多想,他哪里知道祁律突然醒了过来。
祁律醒过来,反思了一下自己,看到身边的天子,突然想到了那碗老妈蹄花,他送来蹄花,两个人只顾着胡天胡地的折腾了,根本没来得及吃老妈蹄花,那碗老妈蹄花还放在案几上,原封不动。
祁律忍着酸疼坐起来,看了一眼老妈蹄花,正好肚子饿了,倘或不食实在太浪费了,便准备去吃一些。
祁律从榻上起来,有些奇怪,这么大动静,一向机警的天子竟然没有醒过来,祁律便又走过去,戳了戳天子的面颊。
天子还是没有醒过来,静静的躺在榻上,仿佛一个睡美人,双手整齐的搭在身前,眼目平静的闭合着。
祁律戳了戳天子的面颊,似乎有些上瘾,又伸手戳了戳天子的面颊,还顺着天子的鼻梁顽起了滑楼梯,对天子那高高的鼻梁有些爱不释手,祁律琢磨了半天,还是不见天子有什么反应。
祁律这时候更加奇怪了,难道是本太傅太厉害了,所以天子十足疲惫,睡得不省人事?祁律试探的说:“天子?”
天子没有反应。
祁律又说:“林儿?”
天子还是没有反应。
祁律有一点点担心,刚要再去碰天子,突然听到“嗷呜!”一声,奶声奶气的叫声,随即一个黑影窜过来,直接扑进了祁律的怀里。
祁律下意识伸手去接,沉甸甸的,低头一看,原来是小土狗。
天子在午夜变成了小土狗,他有些不放心祁律,毕竟祁律喝酒之后太能折腾了,虽祁律睡得很熟,但姬林还是很不放心,变成了小土狗之后,立刻钻回天子营帐。
这不来还好,一来正好看到了祁律正在戳榻上的天子,姬林已经变成了小土狗,天子如今只是一具空壳而已,怎么可能回应祁律?
小土狗吓得一头冷汗,生怕发生之前的事故,被祁律发现自己又“没气儿”了,他灵机一动,立刻冲进了祁律怀中。
祁律发现,今日的小土狗好像特别粘人,一直“嗷呜嗷呜”的往自己怀里钻,扒着自己。
祁律笑着说:“儿子,今天怎么这么粘着爸爸啊?”
小土狗:“嗷呜嗷呜!”
小土狗使劲扒着祁律不放手,祁律的注意力从姬林身上转移到了狗儿子身上,并没有在意什么,抱着小土狗一起吃老妈蹄花,吃了一些之后终于心满意足,便也把狗儿子抱上榻去,闭眼休息了。
小土狗躺在祁律和天子中间,狠狠松了一口气,今日又是在穿帮边缘游走的一夜……
祁律后半夜睡得十足香甜,天色一亮起来,天子立刻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到自己和祁律中间趴着一只小土狗,立刻将自己的“替身”小狗子抱起来,放在一边,自己反而凑过去,搂住祁律。
祁律还没睡醒,他昨日累得很,半夜又醒了一次,睡下也就几个时辰,此时睁不开眼目,困倦的厉害,被姬林搂住之后,只是调整了一下睡姿,继续埋头睡觉。
姬林抚摸着祁律的鬓发,给他盖好被子,今日难得清闲,自然要和太傅多多温存一会子。
哪知道就在这时,突听獳羊肩的嗓音在营帐外面响起,说:“天子,晋国公子万请求谒见。”
祁律睡得迷迷糊糊,好像听到了小羊的声音,还说甚么公子万,他困得睁不开眼睛,一脸迷茫的坐起来,说:“谁啊?”
姬林一大早上便听到了公子万的名字,只觉十分“晦气”,便说:“没甚么人,继续睡罢。”
祁律点点头,顶着一头呆毛儿,咕咚又倒了下来,准备继续睡,哪知道獳羊肩是个不识趣儿的,没听到天子的声音,又说:“天子,公子万求见。”
“公子万?”祁律这次是听清楚了,“腾”的坐起来,眼睛都亮了,已经不复刚才那般迷糊,兴奋的说:“公子万来了?”
姬林眼看着祁律听到旁的男子名字,竟然如此兴奋,这一大早上还没用早膳呢,便饮了一肚子的苦酒,真是又气又无奈。
姬林没好气的说:“让他等着。”
獳羊肩这回听到了天子的回复,立刻去安排。
祁律兴致勃勃的洗漱更衣,很快整理好,一脸迫不及待的模样,天子突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行,不然为何今日一大早,太傅居然如此生龙活虎起来?
这一大早上公子万求见,不用多说了,定然是因为假天子的事情,姬林和祁律很快来到了幕府营帐,罪臣公子万,还有晋侯全都被押解上来,跪在地上。
天子一展宽大的袖袍,在幕府营帐的主席上坐下来,扫了一眼晋侯和公子万,淡淡的说:“有什么事情要见寡人,可以说了。”
晋侯跪在地上,经过一晚上,他和公子万都有些狼狈,两个人身披枷锁,公子万脸上都是颓然和失望,而晋侯的面容上笼罩着一股侥幸,连连对公子万打眼色。
祁律扫视了一眼晋侯和公子万,将晋侯的表情尽收眼底。一时间整个营帐静悄悄的,天子问话之后,竟然没有人回答,公子万沉默的跪在地上,甚至没有抬头。
晋侯有些着急,连连给公子万打眼色,不过公子万没有抬头,自然看不到晋侯的眼色。
姬林冷声说:“怎么,一大早上要求谒见寡人,如今却把寡人晾在一面,这就是您们晋国的礼数么?”
晋侯连声说:“天子!是公子万有事起奏,关于……关于假天子之事,公子万有内情启奏!”
他说着,掐着嗓子,语气满含威胁,说:“公子万,你可是有要事向天子启奏?你昨日是怎么与孤说的?你快说啊,说给天子听啊!”
晋侯催促着,公子万仍然跪在地上,微微垂着头,他的鬓发散乱,凌乱不堪的贴着面颊,因为戴着枷锁,所以也不好整理自己的仪容,只是颓然的跪在地上。
“公子万!”晋侯再次呼喊公子万。
姬林抬起手来,仿佛在打哈欠,用袖袍遮掩着,说:“即使无事,寡人要回去继续燕歇了。”
“天子!天子请留步!”晋侯连忙膝行上前,说:“天子留步!公子万……公子万真的有内情要禀报天子,是关于假天子之事!”
他说着,立刻又膝行退回去,低声对公子万说:“你昨日怎么答应孤的,你不是答应过,要给孤……”
后面两个字声音很小,晋侯故意压低了声音,不想让旁人听到,但是祁律还是听到了,晋侯分明就是在说——你不是答应过,要给孤顶罪。
晋侯仍然在催促,说:“快啊!快啊!”
他生怕天子真的离开了,软硬兼施的说:“叔父,想想咱们晋国啊,想想翼城,孤死不足惜,可是翼城的百姓呢,曲沃人一定会趁机攻入翼城的,我翼城的基业便要沦丧敌手,叔父,你想想啊!”
晋侯说的激昂,声音比方才都大了不少,别说是祁律了,就算坐在天子席位上的姬林也听见了一些。
其实根本不需要用耳朵听,姬林和祁律心中都跟明镜儿一般,早就知道这次晋侯和公子万求见是甚么意思,晋侯便是想要公子万给他顶罪,还能是什么意思?
公子万终于慢慢抬起头来,随着“哗啦哗啦”的枷锁声,公子万那张落魄的面容慢慢抬了起来,散乱的鬓发顺着面颊滑下去,露出他那张惨白的脸色。或许是因为心情阴郁,公子万素来身子骨又不好,所以有些咳嗽。
公子万轻轻的咳嗽着,在晋侯的催促声中,终于开口了,说:“罪臣……是来请罪的。”
姬林“哦?”了一声,说:“请罪?公子万,你何罪之有?”
公子万的声音沙哑到了极点,别看他为人温文儒雅,十分温柔,从不大声说话,一直彬彬有礼,但是公子万骨子里很强硬,从来不畏强权,而此时的公子万,他的尾音竟然微微打颤,似乎是怕了。
公子万轻声说:“请天子明鉴,假天子之事……乃是罪臣一人为之,与翼城,与晋国,与寡君,都……无任何干系。”
公子万说完这句话,仿佛抽走了全部的力气,颓然的跪在地上,仿佛一具行尸走肉一般。
晋侯则突然活了过来,好像“借尸还魂”似的,睁大眼睛,说:“对对对!正是如此!正是如此!罪臣公子万已经招供,都是公子万所为,天子明鉴,和我没有干系啊,我完全不知情的!”
祁律唇角一挑,晋侯和公子万真的是正中下怀,祁律让虢公将公子万和晋侯关押在一起,就是想让公子万看清楚晋侯的嘴脸,让公子万彻底失望,如今晋侯真的不负众望,狠狠给了公子万致命一击。
祁律装作惊讶的说:“假天子之事,竟然是公子万所为?”
晋侯再次催促公子万,说:“你说啊,快向天子请罪!快啊!”
公子万吁出口气来,他突然觉得,一旦承担下所有的罪名,好像也没那么困难,一种死灰弥漫在公子万的心间,反而让他坦然了起来。
公子万淡淡的说:“是,全都是罪臣一人所为,因着罪臣与曲沃有嫌隙,罪臣想要借助天子之手打压曲沃,又恐天子不答允,便想出了替换天子,用假物提倡,调换天子的计策,这一切都与晋国无关,还请天子明鉴……罪臣,愿以死谢罪!”
公子万说完,戴着枷锁深深的拜下去,因为脖子上戴着厚重的枷锁,那枷锁可不像电视剧里如此单薄,厚厚的木头夹在脖子上,抑制了公子万的动作,而公子万却深深的拜下去,额头“咚!”一声磕在地上,保持着下拜的姿态。
姬林还没有说什么,晋侯已经说:“对对,天子,都是他一人所为,和我们翼城没有任何干系啊,还请天子明鉴,这公子万着实可恶,但念在翼城毫不知情的份儿上,请天子宽宥、宽宥啊!这公子万着实恶狠,如此奸计令人愤毒,虽为我翼城人,但是翼城都不能容忍这般乱臣贼子,还请天子速速处死公子万!”
晋侯的心思何其歹毒,不只是要公子万给他顶罪,还想要杀人灭口,恐怕是为了不让公子万反齿儿,反咬他一口罢。
公子万听到晋侯的声音,额头仍然抵在地上,身体却狠狠打了一个颤,闭了闭眼睛,一句话也没有说。
姬林冷笑一声,冷眼看着晋侯和公子万,祁律却已经站了起来,好戏已经看过了。
祁律走过去,笑着说:“既然罪魁祸首是公子万,那么将这个罪魁祸首交给洛师来处理,晋公您没什么意见罢?”
晋侯哪里能有意见,立刻说:“公子万罪大恶极,欲图谋害天子,将这罪臣交给天子处理,是再好不过的,再好不过的了。”
祁律点点头,说:“既然这样……”
晋侯又说:“太傅想要如何处死公子万?其实完全不需要太傅劳心劳力,只需要吩咐一声,罪臣便可以代劳。罪臣身为晋国的国君,却管教不严,难辞其咎,愿意代劳,亲斩公子万!”
祁律幽幽一笑,那笑容真是标准的奸臣笑容,还眯起了眼睛,他微微矮下身来,半跪在上,伸手撩起了公子万的下巴。
公子万还保持着跪在地上,以头抢地的姿态,被祁律慢慢托起脸来,随着祁律的动作,一点点抬头,奇怪的看着祁律。
祁律笑眯眯的说:“谁说天子想要杀死公子万了?”
“甚、甚么?”晋侯吃了一惊,不处死公子万?
公子万可是谋害天子的“罪魁祸首”啊,难道不应该大卸八块,五马分尸么?怎会不处死呢?
晋侯瞪大了眼睛看向天子,天子却端端的坐在席上,根本没有一丁点儿反应,好像任由祁律施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