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肩的衣裳破了一块,虢公忌父正好看到那块胎记,并不是很大,仿佛是一只雏鸟落在了雪地里,更衬托着雪地洁白无瑕。
黑肩没有注意,听到虢公忌父如此说,连忙拉起自己的袍子,挡住那块破口,虢公忌父这才反应过来,收回神,连忙说:“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看的!”
这尴尬的场面终于被祁律打破了,祁律走在虎贲军最后面,施施然的进入了营帐,同时被喊声吸引过来的,当然还有晋侯。
刺客就是他派来的,晋侯突然听到大吵大闹的声音,还听到有人大喊着“抓刺客”,心中咯噔一声,赶紧过来看看究竟,也冲进了营帐中。
除了晋侯,还有很多卿大夫同样听到了吵闹的声音,前来查看,营帐门口围着很多人,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全都抻着脖子。
祁律脸上挂着笑意,说:“让律看看,是谁这么大胆,竟然敢夜袭咱们的周公大人?”
祁律之前说了,送给晋侯一些“刺激”,这刺激可不正是周公黑肩么?只是把公子万偷偷转移实在无趣儿,不如给这刺客按上一个暗杀诸侯的大罪名。
周公黑肩可是周公,周公旦的九世孙,公爵出身,无论是身份,还是地位,都无比高贵,对比起来,晋侯不过是个侯爵,和上公还差着等级,倘或给晋侯按上一个刺杀周公的大帽子,这顶帽子可相当的沉重呢。
再者,周公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儿,若是论起胡搅蛮缠来,祁律自认第一,周公必然第二,或者干脆来一个并列第一都可以,因此这个刺激,祁律觉得周公便不错。
祁律走进来,说:“来来,摘下这死士的面巾,看看他到底是什么人,如此大胆,竟然敢公然行刺上公?”
虎贲军不由那死士反抗,将他押解在地上,一把拽下了死士的面巾。
那面巾一掉,立刻有人大喊着:“是曲沃人!我认识他,是曲沃之人!”
祁律听了不由一笑,挑了挑眉,心说晋侯的心思竟然如此“缜密”,还专门找了一个曲沃人来做刺客?
晋侯脸色煞白,却挺胸抬头的站出来,立刻说:“一定是你们曲沃干的好事,这里原本是公子万的营帐,你们曲沃定然是对公子万怀恨在心,因此派人暗杀,但没成想营帐变成了周公的营帐。”
公子称突然被盖了一个“屎盆子”,哪里能忍下这口气,说:“曲沃人?我怎么不知他是我们曲沃人?倘或论起谁最想要公子万的命,并非我们曲沃人,而是晋侯你这个自己人罢!”
公子称还咬重了“自己人”三个字,晋侯脸色更是难看,却说:“如今人赃并获,你们曲沃竟然还狡辩?”
那死士咕咚一声突然跪了下来,叩头说:“小人受了曲沃公子的威胁,不得已才来刺杀公子万,实在情非得已,饶命啊!饶命啊!”
公子称冷声说:“你放屁!”
晋侯说:“曲沃贼子,你在诸位公侯和卿大夫面前,竟然口吐狂言,分明是你心虚了!”
公子称冷冷一笑,说:“心虚?倘或是我曲沃做的事儿,才不会如此暗搓搓,明里一套,背里一套,何必心虚?”
公子万突然被转移去了其他营帐,公子万问为何,祁律也不告诉他,如今听到吵闹的声音,也出来查看,一看之下,心里突然有些发慌,至于为什么发慌,公子万或许已经猜出来了……
祁律抬起手来,说:“好了,两位便不要吵了,今日之事非同小可,竟然有刺客行刺周公,周公乃我大周上公,非比寻常,这刺客当真可恨得很,必须查得水落石出才是,对么,周公?”
周公冷笑一声,笑容有些阴测测的,说:“我黑肩活了这些年,还从未受过刺杀,今日倒是长了见识,倘或不把这罪魁祸首查个水落石出,我黑肩的脸面儿以后往哪里放?”
黑肩和祁律一唱一和的,晋侯听得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要知道他只是杀公子万而已,如今却变成了刺杀上公,这罪名可大了去,绝不能认下来,只能狠下心来栽赃曲沃。
祁律笑着说:“真金不怕火炼,既然晋侯和曲沃公子都是清白的,那律今日便出手,帮二位审一审这不长眼的死士,怎么能如此破坏了咱们会盟的团结呢?”
他说着,看向站在最外围的公子万,说:“晋公子,你便来做个见证,如何?”
公子万一点子也不想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因为相对比起来,他竟然更相信曲沃公子,而不信认晋侯,他心里已经隐约知道了那个答案,倘或最后的答案被揭穿,公子万怕是一点子念想也没有了……
公子万喉头滚动的很厉害,闭了闭眼睛,没有说话。
祁律又对晋侯和曲沃公子说:“律身为天子太傅,代为审理,二位也没有意见罢?”
晋侯心中害怕极了,便说:“这……这刺客狡猾的很,不如……不如就在大家面前审理。”
晋侯似乎生怕祁律把刺客带走之后,“屈打成招”,在大家面前审理,晋侯还能帮衬狡辩两句,但他哪里知道,祁律就是要在大家面前揭穿晋侯。
祁律“从善如流”,说:“行,那律便开始审理了。”
他说着,朗声说:“膳夫上士何在。”
分明是审理刺客,结果祁律一开口,竟然叫来了膳夫上士,众人都面面面相觑,不知祁太傅这葫芦里卖的甚么药,好生古怪。
难不成,审理案件之前,还要美餐一顿?
膳夫上士在众人的瞩目下,连忙挤出人群,跪在地上叩首说:“拜见太傅,小臣便是。”
祁律点点头,不急不缓的说:“我问你,如今天子与各路诸侯会盟,膳房中是否剩下许多饭菜?”
如今诸侯们会盟于此,当然要好吃好喝,浪费是免不得的,礼仪记载,天子一顿饭要吃六种主食,光是主食就六种,更别说其他的了,姬林就一样吃一口,也会给撑死,所以很多饭菜都没动过便剩下了,而诸侯们也不会吃剩下的东西,自然头一天倒掉,第二天做新的。
如今膳房里剩下了很多剩菜剩饭,还没有倒掉,膳夫上士赶紧说:“是是,膳房之中,的确有很多剩菜饭,不知太傅是……”
祁律说:“那正好,你把剩下的菜饭取过来。”
膳夫上士不知道祁律要干什么,但是祁律可是太傅,立刻答应一声,招呼着膳夫们去把剩下的菜饭全都取过来。
咚!咚!咚——!
一个大桶摆在地上,里面装满了剩下的菜饭,诸侯和卿大夫们都嫌弃的后退了好几步。
祁律则是笑眯眯的说:“咱们都是礼仪之邦,也不好动粗,实在有失身份,如今这么多剩菜饭,着实浪费,律看在眼中,疼在心中,不如这样,便请这位刺客用膳,你到底是谁派遣而来的人,律也不难为你,爱说不说,不说就把这些通通吃完。”
那死士大吃一惊,他本以为要忍受皮肉之苦,哪知道祁律竟然想出这样阴损的招数来,这天底下哪里有用剩饭菜做酷刑的?
祁律话音一落,挥挥手,虎贲军立刻押解住死士,拧住他的手臂,迫使他抬起头来,开始“塞饭”。
一时间别说是死士了,就连晋侯也冷汗连连,只听到“唔唔唔”的大喊声,那死士使劲摇头,不一会儿却还是吃下去大半桶。
祁律掸着自己的袍子,说:“慢慢食,还有很多,别浪费。”
这死士可能是最扛不住“酷刑”的死士了,连一桶都没吃完,虎贲士兵突然说:“太傅,刺客打算招认了。”
晋侯一听,吓得冷汗连连,死士“哇——”的吐出一大口,卿大夫们又是嫌弃的连连后退,便听那死士说:“小人招认!招认……咳咳咳——哇——是……是晋侯!是晋侯让我刺杀公子万,他说我是曲沃人,就算事情败露,也能嫁祸给曲沃,和他没有任何干系!”
“你……你血口喷人!”晋侯吓得连连后退,“嗤——”一声抽出佩剑,立刻冲上去就要砍杀那刺客。
“当!”公子称反应迅速,一下挡开晋侯的佩剑,冷声说:“怎么,被识破了诡计,便要杀人灭口么?”
“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是晋国的国君!晋国的正统,真的不是我!”晋侯惊慌的大喊,有些口不择言,矢口否认。
祁律笑眯眯的看向黑肩,说:“周公,没成想您与晋侯有嫌隙啊,晋侯竟然如此大费周章的来刺杀您?”
黑肩自然知道,晋侯要刺杀的是公子万,而非自己,但是有敲竹杠的机会,怎么会浪费掉呢,幽幽一笑,说:“黑肩也不知何时与人结怨,黑肩素来与世无争,从不曾与晋侯有过什么怨恨,晋侯为何如此狠毒?”
黑肩好一个小白花,祁律忍不住要给他拍手叫好了,晋侯已经慌了,说:“周公,这……这是误会啊!误会!”
黑肩轻笑说:“是不是误会,明日一早,黑肩自然禀明天子,请天子做主,来啊,请晋侯入营帐。”
“我是晋侯,你们不能动我!”晋侯大喊着,虢公忌父已经挥了一下手,虎贲军立刻围上去,十分铿锵的说:“请晋公入营帐!”
晋侯被虎贲军驱赶着,赶入了营帐之中,门外严防死守,守了很多虎贲军,祁律这才说:“将死士带下去。”
士兵立刻上前,把那呕吐的犹如一滩烂泥的死士抓起来,押送进圄犴。
公子万听到死士指认晋侯,身子一晃,险些直接坐倒在地上,祁律抬手扶住他,拍了拍公子万的肩膀,说:“夜深了,公子早点燕歇,也好好想一想罢。”
说完,抬步便走了。
公子万的营帐前还闹哄哄的,这么一场闹剧,围观了那么多人,自然不会很快散开,祁律离开了公子万的营帐,准备去找天子通报一声,哪知道到了门口,却被寺人拦下来。
寺人说:“太傅,天子已经燕歇了,天子今日箭伤复发,有些疼痛,看过了医官,已经歇息了。”
如今早就过了子时,姬林变成了小土狗,自然不能见祁律,也不能亲自去抓晋侯,便找了一个借口,就说自己箭伤疼,所以休息了。
祁律一听,心中十分担心,天子身子骨那么硬朗,箭伤早就愈合了,怎么突然疼痛起来?祁律没有进入天子营帐,反而转了个弯,去了医官的营帐,想要问问天子的箭伤问题。
医官营帐有人值守,看到祁太傅走进来,连忙迎接,祁律开门见山的说:“律听说天子的箭伤复发,不知严重不严重?”
那医官听了一愣,随即态度有些不对劲,支支吾吾的说:“是、是了,回太、太傅,天子的确是箭伤复发,敷了些伤药。”
祁律皱起眉来,自己只是问天子的病情严重不严重,这医官却吞吞吐吐,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如今身在会盟大营,因此祁律便留了一个心眼儿,还以为是医官接受了谁家的贿赂,想要谋害天子。
他哪里知道,是天子本人吩咐的,天子的箭伤根本没有复发,只不过如今过了子时,所以找个借口而已,却不料医官这么不中用,让他说个谎,瞬间拆穿。
祁律故意冷着脸,说:“怎么,医官何时变成了结巴?”
医官吓得不敢作声,祁律呵斥说:“大胆,你吞吞吐吐,可是打算谋害天子?”
医官吓得直接跪在地上,瞬间全都招认了,说:“太傅饶命啊,小臣没有那么大胆子啊,小臣不敢,是……是天子吩咐的。”
祁律狐疑的说:“天子吩咐?”
医官使劲点头,说:“对对对,是天子吩咐的,天子把小臣叫过去,吩咐小臣看诊,还叮嘱小臣说,说……说是天子旧疾复发,谁也不见……就连……就连太傅也不见……”
第81章 捶丸子
祁律眯着眼睛,说:“就连律也不见?”
医官战战兢兢,说:“太傅饶命啊,真的是天子吩咐的,天子还……还特别吩咐了,不见……不见太傅。”
那医官看起来很是害怕,一直默默观察着祁太傅的脸色,祁律沉默了一阵,终于说:“你起来罢。”
祁律说完,不等医官站起身来,转身便离开了医官的营帐,往自己的营帐而去。
祁律满脑子都是疑问,天子躲在营帐中在做什么?为什么什么人都不见,而且连自己也瞒着,到底是什么事情?
祁律一直以为,自己对于天子来说应该是特别的,毕竟那么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天子却瞒着自己不知捣甚么鬼,还专门找了医官来编谎话。
但是转念一想,人的确都有自己的隐私,也不是什么事都能和别人分享的,例如自己,自己本不是这个原主,但也没有向天子坦白过,或许是觉得不必坦白也没什么干系。
祁律这么想着,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营帐,有些疲惫了,直接瘫在榻上,呈大字躺着。
“嗷呜!”便听到一声奶声奶气的叫唤,侧头一看,是小土狗,小土狗摇着尾巴跑过来,蹭在祁律身边,对着祁律“嗷呜嗷呜”的叫唤。
已经过了午夜,姬林从天子变成了小土狗,他可不知原来掉马如此容易,还以为自的计划天衣无缝,医官一定会帮自己严守秘密,不该说的不多说。
哪成想医官是个没种的,没什么胆子,祁太傅还没吓唬呢,便全都和盘托出了,把天子出卖得一干二净。
此时此刻的姬林,兢兢业业的扮演着狗儿子的身份,赖在祁律身边,用小脑袋拱着祁律,拱起他的手臂钻进去,让祁律抱着自己,摇晃着小尾巴撒娇。
小土狗敏锐的感觉到,今日祁太傅的情绪不高,不知是怎么了。
“嗷呜嗷呜!”小土狗歪着脑袋蹭祁律,祁律感觉到狗儿子在撒娇,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将狗儿子抱在怀里,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就这样沉沉睡下了。
祁律都没有换衣裳,和衣躺在榻上,搂着小土狗,很快沉入了梦乡,或许是因着只想眯瞪一会子的缘故,祁律睡得根本不怎么安稳,很快做起梦来。
祁律竟然梦到自己参加天子的大婚典礼,无错,是大婚典礼。
天子告诉祁律,自己虽然很喜欢祁律,但是身为一朝天子,不可以没有子嗣,天子的席位还要有正统的血脉来继承,因此准备娶一位夫人。
在天子的大婚典礼上,天子还将自己的夫人介绍给祁律,笑着说这是寡人的太傅。
那温柔贤惠的天子夫人笑着对祁律说,听说太傅以前亲身侍奉天子,把天子侍奉的很好,以后自己这个天子夫人,还要与太傅多多讨教讨教才是。
后来……
后来祁律便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