膳房里放着一些水果,看起来十足新鲜,什么大葡萄、紫柰、梨子等等,因着之前祁律总是做水果派,所以膳房里专门准备了水果。
祁律把水果拿过来,切成小丁,葡萄剥皮,还去掉核子,将这些丰富的水果一股脑全都放进小豆中。又将奶茶中投入几块冰凌,等待奶茶变凉之后,倒入盛放水果的小豆中。
丝滑的奶茶,五颜六色的水果沉沉浮浮,一眼看上去只觉五彩缤纷,好不漂亮,十足的养眼,也能催发味蕾。
祁律做好了简单便宜的奶茶水果捞,端着精美的青铜小豆,便往自己的屋舍而去了。
祁律回去的时候,天子刚好用了晚膳,祁律笑眯眯的将小豆放在案几上。天子奇怪的说:“太傅,这是……奶茶?这饮品寡人以前饮过,为何要用小豆?”
饮品一般都用羽觞耳杯来盛放,而小豆则是盛放吃食或者汤水之类的东西用,盛放饮品有些不伦不类。
祁律则是说:“天子只说对了一半,这的确是奶茶,但又有不同。”
天子心中狐疑,仔细一看,这奶茶里似乎还“埋着”东西,便拿起配备的小匕来,舀了一下奶茶。果不其然,里面真的有东西,稍微一舀,哗啦一声,紫色的野葡萄被奶茶镀上了一层柔光。
还真别说,平日里天子不喜食水果,但是日前吃了祁律做的水果派,便喜欢上了水果派这种水果的吃法,如今又看到了新鲜的奶茶水果捞,只觉得十足有趣儿。
天子将小匕放在唇边,尝了一口,就着香甜的奶茶,奶茶润滑,口味浓郁的很,水果伴随其中,给甜蜜的奶茶加入了一点点酸涩的味道,层次感更加丰富。第一口吃下的是酸甜野葡萄,第二口吃下的是清甜梨子,第三口吃下的则是绵软紫柰,每一口味道都不一样,果然有趣的很。
天子一口气喝了大半碗,这才来得及说话:“这奶茶配着瓜果的滋味儿,竟然如此般配,而且十分解腻清口。”
姬林刚用了晚膳,吃完之后正觉得口中有些油腻,这奶茶水果捞清甜的很,又带着一点点酸涩,膳后食用一些,滋味儿说不出来的好。
祁律看着天子美滋滋的吃奶茶水果捞,立刻扬起一个胜利的笑容,心说哄天子,本太傅是专业的……
祁律去圄犴探看了孟阳,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太子诸儿耳朵里。太子诸儿本觉得孟阳是自己的死士,完全不需要担心,但奈何祁太傅竟然亲自去圄犴探看了孟阳,而且还亲自理膳给孟阳食,据说孟阳把太傅做的甚么甚么卤煮全都食了个干净。
太子诸儿这个人生性多疑,别看他年纪不大,但是心眼儿很多,听说了这件事情之后寝食难安,生怕孟阳投靠了祁太傅,把自己给兜出去,如此一来,没能扳倒公孙无知,自己反而被拉下马去,得不偿失。
太子诸儿寝食难安,找来了身边的从者,说:“祁太傅这些日子总是去圄犴,伎俩多得很,那孟阳虽然是我的死士,那恐怕他变节,还是早作打算的好……”
从者立刻说:“太子,您说该如何是好?”
太子诸儿眯着眼睛,眼神狠戾的说:“孟阳这个人是留不得了,找些信得过的人手,务必……以除后患,手脚干净一些。”
“是,小臣知道了。”
……
“孟阳!你这个王八羔子!”
“阴险小人!本公孙待你不薄,你竟然陷害于我!”
“别让我出了这圄犴,一旦出了这圄犴,本公孙亲手捏死你!”
公孙无知扒着牢房的栅栏,嗓子已经喊哑了,仍然孜孜不倦的怒吼着,倘或不是有栅栏阻隔着,公孙无知恐怕会立刻冲出去掐住孟阳的脖子。
反观孟阳本人,他坐在牢房之中,四平八稳,甚至闭着眼目,一张脸面看起来十足寡淡,没有任何感情,也没有任何血色,若不是他的胸口随着呼吸仍然在微微的起伏着,公孙无知怕是以为对面的牢房中,关的是一个死人!
孟阳对于公孙无知的谩骂,一点子反应也没有,仿佛老憎入定。
公孙无知骂的嗓子疼痛,捂着自己的嗓子说:“牢卒?牢卒呢!来人,给本公孙弄些水来!”
牢卒也不敢得罪了公孙无知去,谁不知道公孙无知乃是齐侯禄甫最宠爱的小辈儿,连太子诸儿都比不上公孙无知。现在公孙无知只是“疑犯”,还没有定罪,因此牢卒得罪不起公孙无知,立刻一打叠的说:“是是是,小人这就去给公孙弄点水来。”
没过一会子,牢卒捧着一只耳杯,小跑着进来,刚要打开牢房们,突然“嗬!”一声惊呼,伴随着“哐当——”的巨响,盛满水的耳杯竟然砸在了地上,跳起半人高,水珠飞溅,那端着耳杯的牢卒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倒在地上,昏厥了过去。
牢卒倒下来,公孙无知瞬间便看清楚了,牢卒的身后,竟然站着一个黑衣人。
那黑衣人将牢卒打晕,动作非常灵力,不知什么时候走入了圄犴,竟没有一点子声响。
“你是甚么人?!”公孙无知断喝。
黑衣人没有说话,也不搭理公孙无知,转头就往孟阳的牢房而去,“哐!!”一声巨响,直接将牢房的牢门砍断。
孟阳听到骤变的声音,这才睁开眼目,但是他仍然十足平静,只是看了一眼那黑衣人,并没有太多的反应,一张脸面还是一如既往的寡淡,没有多余的表情,似乎什么事情都无法令他动容。
孟阳没动,只是淡淡的说:“终于还是来了,主上是来送孟阳上路的么?”
他说的是问话,但语气无比笃定,似乎不需要黑衣刺客开口,他就知道,那黑衣刺客是谁派来的人。
孟阳也没有打算躲闪,气定神闲的坐在肮脏的牢房之中,闭了闭眼睛,没有再说话,似乎已经等待着本该属于他的死亡。
“你是甚么人?!”公孙无知看到黑衣刺客闯进孟阳的牢房,立刻大喊起来:“来人!!牢卒呢!有刺客!牢卒呢!?”
只不过公孙无知喊了好几声,竟然没有一个牢卒冲进来,圄犴中静悄悄的,仿佛一共就他们四个人,一个晕倒在地的牢卒,一个黑衣刺客,还有任由黑衣刺客宰割却心如止水的孟阳。
“你干甚么!?放肆!”公孙无知使劲晃动着牢房的牢门,发出“哐哐”的声音,大吼着:“谁让你来的!你放肆!本公孙让你住手!”
公孙无知眼看着没有牢卒冲进来,立刻摆出十足的公孙架子,但是那黑衣刺客连理会公孙无知都不理会一下子,提着兵刃,走进孟阳的牢房。
“孟阳!!”公孙无知大喊:“你是痴子吗!?快跑啊!”
任由公孙无知怎么喊,孟阳都没有动,只是淡淡的说:“动手罢。”
孟阳的一辈子或许就这么短,短短的二十几年,前十几年他是要被斩首的罪子,而后十年,他是潜伏在公孙无知身边的细作,或许是这样的日子,他已经过的够了。
公孙无知看到孟阳不动,更加猛烈的摇晃着牢门,牢门坚固,公孙无知又没有兵刃,根本无法砍断牢门,他的目光一掠,突然看到晕倒在地上的牢卒。
牢卒身上露出一个边缘,是兵器!公孙无知连忙蹲下来,伸手去抓那别在牢卒身上的兵器。
黑衣刺客走进孟阳的牢房,径直来到孟阳身边,一句话也没说,仿佛是一个哑子,举起兵刃,直接兜头劈下来。
“嘭——”就在这一瞬,一个黑影突然冲过来,猛地撞在黑衣刺客身上,一声巨响,那黑衣刺客根本没有防备,被撞的一个趔趄,后背狠狠砸在牢房的墙面上。
孟阳听到响动睁开眼睛,那寡淡的面容竟然露出吃惊的表情,方才冲过来撞翻黑衣刺客的,竟然是公孙无知!
公孙无知冲出牢房,大步冲过来,一下将黑衣刺客撞翻在地,猛地暴起,竟然和黑衣刺客扭打在了一起。
孟阳没想到公孙无知会突然杀出来救自己,毕竟孟阳指证了公孙无知,陷害了公孙无知,害得他在牢房中受苦。
那黑衣刺客被公孙无知按倒在地上,但很快开始反击,两个人近身肉搏,扭打在一起,就听到“嗤!!”一声,很短促,声音并不大,但孟阳听得清清楚楚,紧跟着是公孙无知“嗬……”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
一股子浓烈的血腥气弥布而来,弥漫在阴暗潮湿的圄犴之中。
是血!
公孙无知的血!
“公孙!”孟阳一向寡淡,毫无表情的脸面突然龟裂了,霍然从牢房的地上站起,快速冲过去。
公孙无知和黑衣刺客扭打的动作突然停顿住,公孙无知的身子一抖,快速染满了鲜血,被那黑衣刺客猛地一推,“嘭!”一声直接向后仰去,跌倒在黑暗的圄犴中。
孟阳看的清清楚楚,公孙无知的胸口上插着一把短剑,前襟一片血红,还在快速的弥漫,公孙无知的呼吸短促而急促,仿佛喘不过气来,大口大口的粗喘着,死死握住扎在自己胸口上的短剑。
孟阳冲过去,一把抱住跌倒在地的公孙无知,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说:“公孙!公孙?来人!!来人!医官,医官在何处!?”
孟阳平日里素来很持重,做什么事情都有条不紊,游刃有余,而如今,他那种持重终于崩裂了,土崩瓦解,瞬间粉碎,什么也不剩下。
孟阳觉得自己的手脚恨不能比公孙无知的体温还要冰凉,颤抖的厉害,第一次,他感觉到了惧怕。无论是身为罪人,即将被问斩之时,还是宫刑入宫之时,亦或是被太子诸儿送到公孙无知的身边做细作之时,孟阳从来未有惧怕过甚么,因为孟阳知道,自己已经一无所有,根本无需惧怕。
而如今,孟阳有了惧怕的东西,他竟然无比的惧怕,惧怕的浑身颤抖,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到。
随着孟阳沙哑的大喊声,就听到“踏踏踏”的脚步声快速而来,竟然是祁律!
祁律和天子正好来到圄犴,刚一进门就听到孟阳的大喊声,虎贲军快速冲进来,那黑衣刺客想要逃跑,但是根本来不及,仿佛自投罗网,一下冲进了虎贲军的包围,瞬间被虎贲军押解下来。
“公孙!”孟阳死死抱住公孙无知,不知是在安慰公孙无知,还是在安慰自己,说:“没事、没事的……医官马上便来了,公孙勿要闭眼,勿要闭眼……”
祁律立刻说:“快,去找凡太子!”
虎贲军冲出去,很快带着凡太子冲进来,凡太子也来不及行礼,立刻查看公孙无知的伤势。
凡太子的双手,还有白色的一进也被染成了红色,一片片触目惊心的血红,孟阳催促的说:“快、快给公孙止血!”
凡太子检查了一番,却突然镇定下来,脸色平静的说:“不必了。”
“甚么叫不必了?!”孟阳赤红着双眼,瞪向凡太子。
凡太子的声音依旧平静,说:“没得救了。”
“不可能!”孟阳的胸口快速起伏,仿佛有一团火焰在心中燃烧起来,而凡太子的话就是一锅热油,兜头浇在了孟阳的怒火之上,孟阳一改平日里恭敬持重的模样,怒吼着:“不可能!救他!救他!!给他止血!”
公孙无知的身体颤抖的厉害,血水染红了双手,颤抖的握住孟阳的掌心,孟阳手掌一颤,整个人仿佛是泄气的皮球,瞬间从暴怒回归了冷静,颤抖的回握住公孙无知。
孟阳的嗓音沙哑到了极点,说:“为了孟阳这个细作,公孙……不值得。”
公孙无知气息奄奄,似乎因着失血过多,力气也随之流失,嗓音很微弱,说:“你是……是……我、吕无知的人……”
说到这里,孟阳的手心一滑,突然感觉掌心一轻,公孙无知的手已经松开了,“啪!”一声落在地上,手背敲打在被血水阴湿的牢房地砖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随着这一声轻响,公孙无知一动不动的倒在孟阳怀里,没有了生息。
“公孙……”
孟阳的嗓音很轻,带着砂砾一般的沙哑,他的喉咙滚动了好几下,牙关不停的颤抖着,不知道是因着悲痛,还是旁的,牙关不停的上下相击,仿佛忍耐着巨大的痛苦。
凡太子摇了摇头,站起身来退到一边,说:“把齐公孙的尸身抬出去罢。”
“都不要动他……”孟阳缓缓的开口,他的面容不再寡淡,但语气越发的平静,仿佛是宁静水面下的惊涛骇浪,孟阳仔细的整理着公孙无知的散乱的鬓发,重复说:“都不要动他。”
祁律低头凝视着跪在地上,抱着公孙无知尸身的孟阳,说:“孟阳,现在再做这些,已经晚了不是么?你的主子要杀你,齐公孙却用自己的命救了你,到底甚么值得,甚么不值得,你自己好好想一想。”
孟阳慢慢的抬起头来,怀中紧紧抱着染血的公孙无知,似乎生怕公孙无知会消失不见一般,嗓子滚动了几下,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什么。
就在此时……
“哈哈哈哈哈——”
一声剧烈的大笑从孟阳怀中传出来,孟阳震惊的无以复加,猛地低下头去一看。
原本已经死掉的公孙无知竟然突然“诈尸”了,浑身是血,却笑的不可抑制,几乎是“花枝乱颤”,一笑起来,脸色憋得通红,哪有一点子失血过多的惨白?更有甚者,扎在他胸口上的短剑竟然被公孙无知笑掉了,“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孟阳吃了一惊,震惊的看着死而复生的公孙无知。
公孙无知一副要“笑掉头”的模样,捂着自己的肚子,一面笑一面流眼泪,说:“对……对不住,我……哈哈哈哈——”
祁律眼皮一跳,但眼中并没有孟阳的那抹吃惊,似乎对公孙无知死而复生并不奇怪,反而有些嫌弃。
天子同样嫌弃,说:“笑甚么?差点子他就说出主使了。”
公孙无知笑的不行,揉着自己笑得酸疼的肚子,说:“我……哈哈哈……我不是诚心的,他……他哈哈哈抱着我腰,我痒、娘喂痒死我了……我腰怕痒……”
祁律:“……”
孟阳难得一脸迷茫,平日的孟阳素来很冷淡,要不然就是游刃有余的模样,哪里见过这么懵懂迷茫的孟阳,眼睛里仿佛在上演十万个为什么。
那被虎贲军抓住的黑衣刺客突然摘下自己黑色的面巾,随手扔在地上,孟阳抬头一看,立刻眯起眼睛,甚么黑衣刺客,分明便是王室大夫由余!
一切都是假的!孟阳此时终于恍然大悟。
甚么行刺,甚么舍身相救,甚么奄奄一息,全都是假的。
孟阳浑身发抖,眯着眼睛说:“你们联起手来诓骗我?”
祁律笑眯眯的,并不惧怕孟阳的阴沉,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毕竟孟阳身材高大,虽不是个练家子,但那身板儿摆在那里呢,祁律干脆退后一步,很自然躲在天子身后,让天子做了自己的挡箭牌,只探出一个脑袋,说:“孟阳你误会了,这怎么是诓骗呢?这只是一次现场模拟。你想想看,你的主子早杀你,晚杀你,不是都要杀你?我们只是做一个现场模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