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副驾驶,秦深哼着歌,撑着头斜眼看着专心致志开车的章俟海,慢慢地嘴角扬起。
有个愿意将你当成小孩子那般宠着的爱人,被捧在手心里,感觉很甜蜜。
章俟海之前拍着他的背,照搬了红叶镇当地小孩子吓到之后大人哄劝的话——不怕不怕,妈妈在呢,回家找妈妈。章俟海进行了改编,用他富有磁性的声音说出来,听得人心都酥了,秦深挠挠耳朵,红得发烫。
——不怕不怕,老公在呢,回家找老公。
往医馆去的路上秦深看到路边一家店开始炸油面,炸出来的油面一扇一扇地整齐地码放在簸箩里,用白色的细棉布遮着,避免染上风尘。
油面也就是馓子,用麻油炸出来,颜色金光,炸老了吃起来酥脆、炸嫩点儿吃起来有韧劲儿,前者空口吃,后者泡了红糖水味道也是好极了。
“停车,我下来买油面,你带着孩子们去医馆拿东西,走的时候来接我。”
“爸爸,我也要下车。”丢丢把脑袋凑过来。
龙龙也把脑袋挤过来,紧紧挨着丢丢,“秦叔叔我也要下车,章伯伯麻烦你去医馆拿东西好咩。”
“那行,你们两个小不点儿跟我下车,老章你拿了东西就过来接我们。”
章俟海点点头,服从安排。
做油面的小店不大,沿街的店铺就是在自家院墙上开一个洞,有个对外进出的地方就可。门口架着一口大锅,锅里面热腾腾的麻油稍微靠近一些些就能够感受到灼灼热量,做油面的师傅用两根粗长的特制筷子将裹着油的生胚下锅,瞬间根根白色的面条上鼓起了油泡泡。油面炸起来之后,在师傅的巧手下拉长的油面左右两边似书页一样合拢在一起,定型、炸透之后捞出来沥干了多余的油放到簸箩内。
秦深领着两个孩子看了一会儿,无论是见过多少次,每一次看到师傅做油面还是很新奇的体验。
“老板,这个怎么卖?”秦深有一段时间没来买过了,不知道现在的价格。
“一斤十五块,一把差不多就是一斤。篮子里有碎的,可以吃,你们随便拿。”
秦深捏起细棉布的一角往里面瞅瞅,拿出几根碎的递给孩子们,自己也尝了一根,酥酥脆脆,哪怕换了店家来做了,依然保持着老传统,有着小时候的味道。
“老板,有没有更好的。”
缠着油面的老板瞧了秦深一眼,“哟不错呀,是个会吃、懂行的。好的有,旁边那筐小的里,一把二十五。”
小筐搁在一个大缸上头,掀开细棉布看看,秦深发现这一筐的颜色果然更透亮,看起来更好,因为这是用头道油炸的。
“我要五把,老板你给装一装。”
“稍等。”老板扭头冲着屋内喊了一声,“老婆,接待客人。”
“来了来了。”里面有人应了一声,不是女声,是个男的。
从里头走出来个围着围裙的男人,不高,一米七五不到的样子,中等身材和样貌,和身材略圆的店老板站在一块儿,很有家的感觉。
男人不好意思地冲着秦深笑笑,“好久没有见,秦深你看着没有多大变化,你爸妈上午还来我这儿买过油面呢。”
“好几不见,换了人炸油面,我还以为你们家不干了。”
“我爸妈年纪大了不做了,现在换了我俩接手。”赵小甲看秦深的视线落在做油面的家伙身上,腼腆地说:“我们在一起,你别见怪。”
赵小甲神情间有些没落,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接受这种关系,有些人还把他们当做病毒一样防着,店里面生意差了很多。
秦深神情没有什么变化,态度随意地说道:“我爸妈既然买了,我就不送过去了。扫码支付行吗?”
赵小甲见秦深脸上没有任何异样,提着的心松了下来,笑着说:“可以的呢。”拿出个贴在折叠相框上的二维码出来让秦深扫,二维码的旁边是这对爱人肩并肩站在一块儿的合影,笑容灿烂。
付完钱的功夫,性能优良的车子几乎平滑无声地停在了一边,秦深拎着袋子,指着驾驶座上的男人神秘地对赵小甲说,“介绍给你看,我男人。”
赵小甲眨眨眼,不可思议地看着秦深。
秦深挥挥手,“再见,吃完了再来买。”
赵小甲无意识地跟着挥手,看着车子从身边绝尘而去。
做油面的师傅吃味地说:“看人家长得帅,有钱,就不看一身烟火气的我了啊。”
小镇上也许有很多人没有见识,不认识那辆车的牌子,他从赵小甲父母手上接过油面店之前在4s店做的,经手过那种高端车辆,看着不起眼的车型一辆就好几百万,是普通人望尘莫及的价格。
赵小甲给男人擦着额头上的汗,“在我眼里你最帅,人家再有钱也与我们无关,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
“嗯。”
小生活小乐子,小镇上普通平实的生活照样恬淡有趣,没有多少钱日子也快乐。
从小镇上回了客栈,秦深进去了临水平台,从这儿将小喜倒进了水里,重新回到没有任何漂(白)粉、添加剂的水里面,小喜欢快地在水上转了个圈,看荷叶田田、荷花亭亭,大眼睛里又裹满了泪水,“嘤嘤嘤嘤,这边真漂亮,老板我可以搬家到这边来吗?”
“荷花丛啊,完全可以,你喜欢就成。”不过有一点秦深要和小喜约法三章,“你不准吓唬人,知道吗?”
荷花丛面积扩大,有很大一部分已经超出了客栈的范畴,小喜住在里头就不算是占用客栈的地方,不用给秦深付钱。
“嗯嗯。”小喜含着泪的眼睛眼巴巴地看着秦深,“老板对不起,我再也不会了。”
“好姑娘,这才乖。要不要我现在就把能够帮你的道士喊过来,完成你的心愿。”
“谢谢老板,我先回家,把东西搬过来,和几个好朋友说一声,我走了这么长时间,他们应该担心了。”小喜咬着下唇,思量了一下,还是先和朋友们道别,再回来安心地求道长办事儿,家里面还有一些资财,请人办事应该拿得出手。
“好的,再见。”秦深挥挥手,和小喜道别。
小喜也挥手,“老板明天见。”沉进了水中,顺着清澈的水波往下游而去,很快就消失在了秦深的视野中。
转日,八点多钟,日头还不大晒的时候,丢丢和龙龙背着泳衣、带着暑假作业本自己骑车去镇子上。
丢丢游泳还不怎么会,而且他嫌弃狗刨式太难看了,不仅仅难看还离不开大大游泳圈的辅助,就想着趁暑假的功夫好好学学。游泳馆里会有专门的教练带他,守在孩子身边,秦深还让白虎神君跟着,不会有安全问题。
中午的时候,两个孩子会去木器店或者章老爷子那边吃饭、午休、做作业,医馆坚决不去,龙龙不想吃他爹做的乱炖,夏天吃看着一点儿食欲都没有……说这话的时候,把小肚子收收就更加有信服力了。
秦深看两个孩子骑车越走越远,即将转身进入客栈,眼角余光留意到草丛里有几个身影鬼鬼祟祟的,他吼了一声,“你们几个干什么呢?”
草丛里的人影僵硬住,互相看了看,最后哭丧着脸从里头走了出来,是蜀山派的几名弟子,其中一人秦深对他的名字还有一些印象,叫做小六,是杨奉的师弟。
小六几人恭敬地向秦深拱手作揖,齐声说:“见过老板,老板日安。”
声音整齐划一,就跟练过的一样。
秦深纳罕地看着他们几个,“你们大夏天不在蜀山待着,跑到我这里干什么?”
几个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推出小六,他硬着头皮说道:“禀明老板,我们在找东西。那日掌门飞了出去,她手上拿着的冰棱剑也脱手飞出,那是蜀山派历代掌门的信物,继承掌门之位必须有这个才算是正统。我们就是过来寻找冰棱剑的。”
秦深回想一下那天玉纤真人跳跃着一身的闪电飞出客栈的情景,那种情况下,想要收回武器是有些难。
蜀山现下的情况秦深并不知道,小六看他眉头轻轻一拧,心中紧了紧,忙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蜀山的大事小情给倒了出来。
反正没啥事儿,秦深就站在客栈门口听了起来,就当打发时间了。
原来自那日公山尖和杨奉回到蜀山之后,公山尖以大长老的身份召集众人开会,驳去了玉纤真人的掌门身份,中间弯弯绕绕、曲曲折折再此不一一细表。反正蜀山中各个派系互相倾轧、扯皮、诋毁,等等等等,足见一个积年大派的腐朽杂冗,是该大刀阔斧地斩去不必要的旁枝末节,断尾求生了。
公山尖年迈,早就不管山中诸事,这回插手也让那些心思浮躁的人看到了一派长老的厉害。
目下,杨奉被公山尖力推为蜀山掌门。
他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同时也是整个蜀山的翘楚,曾经在客栈住过一段时日,有了这份机缘在身,修为更是有了精纯的提高,其他人无法望其项背,从武力上来说,整个蜀山没有人可以及的上他的。
但从中作梗的人依然有,那些蔑世派并不想让融世派占据山门,降低了修真者的格调,处处阻拦。
蔑世派提出来的要求也有理有据,掌门传承之物杨奉没有,就算是当了掌门也不伦不类、不是正统。他们在借机拖延,以期别的办法。
“我们就想着先一步找到冰棱剑,堵住那些人的嘴,让他们无话可说。”小六收起脸上的忿忿表情,郁闷地说:“但找了好几个小时了,一无所获。”
他们大晚上就打着手电沿河找了,顺着玉纤真人飞出去的方向寻找,一无所获,就想着到客栈门口碰碰运气,没有想到刚刚钻进草丛里就被老板发现了。
“这要是落到了河里面怎么办?”
小六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希望不要,我们准备沿河再找找,要是没有,就下水打捞。”
青河广阔,冰棱剑掉进其中想要找回,和大海捞针没有多大区别,待在一个地方不动也就罢了,但冰棱剑纤薄,很容易被水波带动……这要怎么找?!
秦深投以同情的目光,“这可怜的,你们雇一些专业的潜水队找找吧,我也帮你们留意留意,要是我这边有消息了,会和杨奉说。”
小六连连拱手,“谢谢老板,谢谢老板。”
秦深挥挥手,说了一声你们继续忙,就背着手转身进了客栈。小六看着他一步踏入虚空,羡慕得睁大了眼睛,之前他还能够看见客栈的,现如今站在狮头峰下,只能够看到高树密草、芦苇依依,狮头峰巨大阴影投落下来,听着树叶婆娑的密响,在这儿站久了甚至有些恐怖。
但小六忘不了进入客栈之后,浑身如同浸泡在温汤泉中,舒适的、满溢的灵气让全身毛孔都舒张了开来,引起入体那道玄之又玄的边缘好像在眼前也清晰了起来,只要在里面再待上一会儿,就一会儿,几分钟,他就可以像师兄说的那样,捅破那层窗户纸,引起入体成功,成为个练气期的修士。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小六不知不觉念出了《金刚经》中的一句话,长长叹了一声,转身和同伴说:“走吧,我们继续找,争取在那帮人之前找到冰棱剑,杨师兄当上掌门,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只要杨师兄当上掌门,这么神奇的客栈我们还可以进去。”
但凡是进过客栈的人,无不为之神奇而倾倒。
体会到客栈好处的,可不仅仅是小六一个啊。
只有失去了才知道,曾经拥有的是多么的美好。
可惜,他们把这份美好给弄丢了。
青河上百顷的水面,想要找一把剑谈何容易,沿着玉纤真人飞出去的方向找了一圈实在是没有之后,小六几人望着平静碧波怔怔地不说话。被八月天的的大太阳晒着,面皮上一层油汗,有汗珠子滑落到了睫毛上,渗入眼内,眼角涩涩地难受,小六咬着牙说:“我们按照老板说的那样办,请专业打捞队的人来。”
“可,六哥我们的钱够请吗?”
小六打开手机,看着自己的网银账户,“大家凑一凑,总是够的,我打电话给爸妈,问他们借点儿。”
“我姐姐是老板,我也问她借。”
“过年时候长辈给的压岁钱我一直存着没花,我这就取出来。”
……
……
大家七嘴八舌的想着注意,随着风将他们的话卷进了水面,水下的小喜看了这群背着剑、灰头土脸的傻子,没有多理会,招招手,让朋友快点儿,离客栈没有多少距离了。
“哗啦啦”出水,大太阳下,小喜撑着一把黑面的油纸伞美滋滋地在地上转了个圈,飘逸蓬松的白色纱裙舞动了起来,旋转出一朵美丽的花,就像是少女最美好的豆蔻年华。
小喜不是不能够离开水,只是没有恰当的工具而已,她手上这把油纸伞就是她的爸爸妈妈给她烧的,本来小碎花的伞面涂上了青河河底的淤泥几经晾晒之后就多了水汽,可以让她出水一段时间不受到伤害。
“珠珠你快点儿,外面好晒啊。”小喜面朝着河站着,白皙的小脚踩在河边淤泥内,看起来白的更白、黑的更黑,有一条泥鳅似的小鱼儿挣扎在她的脚丫子旁边,弄得她痒兮兮,抬着脚丫用力一甩,要把小鱼给甩到河里面去。
“啪——”
力度不够,小鱼儿就甩出去三十几厘米,直接带着淤泥糊了即将出水的姑娘一脸。
这个姑娘脾气挺好,拿掉了小鱼儿放进水中,用手掬了一把水洗干净脸,因为半露出水面,白白净净的小脸儿被太阳晒着,两颊上浮现出红晕,她眉眼清秀,扬起的小脸露出的笑容非常干净剔透,好似没有任何烦恼,脆生生的声音说:“小喜你别闹。”
小喜巴掌大的小脸上大大的眼睛又双叒蓄满了泪水,“嘤嘤嘤嘤,珠珠你说人家。”
珠珠才不理小喜那么一套呢,她彻底从水里面走出来,是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大姑娘,裹着一身藕白色的连身裙,身材虽说不是玲珑有致,但也比小喜这样的干瘪豆芽菜好上许多许多。
小喜郁闷地按按自己胸口再也长不出来的豆包,“嘤嘤嘤嘤。”
珠珠笑容愉悦,气质沉静,很像邻家上重点高中的小姐姐,她在珠珠水藻一般的长发上摸了摸,“你要是去投胎,就可以长了。”
小喜“嘤嘤嘤嘤”,噘着嘴巴说:“人家才不要,人生在世,活着不易,与其投胎再入轮回为人,经受一番苦难,我还不如保持现状。最起码我不用考试、不用找工作、不用面对相亲和催婚。”
小喜踮着脚尖走在湿软滑腻的淤泥内,拨开芦苇,笑盈盈地对同伴说:“投胎了,我就不记得你们了呀。珠珠走吧,我们去客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