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修旸被他一推,似乎脑袋也清醒了,忍着怒火道:“朱开旭,我说了我没做过!那个刑侦队老领导的孙子明显要栽赃嫁祸,你不去查他到在这反反复复问我!”
“我就是相信你才问你,我要听你告诉我真相!”
高修旸听到“信”字冷冷一笑:“信我?你要信我就不会亲自来审我。朱队长你滥用职权、与案人员疑似嫌犯却不回避,你这是信我的表现?!”
滥用职权这么大的帽子扣在头上,朱开旭愣了下,随后一双眼睛愈加深沉。
朱开旭道:“是,是我滥用职权,我不该来审你!可高修旸你扪心自问,这么久以来你的所作所为还值得别人相信吗?!”
高修旸咬着牙,双眼浮出揶揄之色,他奋力踢了桌子一脚,桌上的纸杯晃晃悠悠,最后落到地上。溅出的水滴擦到朱开旭裤腿,高修旸像个失了耐心的孩子,只能靠发泄死物博取一点解脱。
也许现在最伤心的,是看着高修旸一路走过来的朱开旭,而一路陪他过来的人,也最能戳中他的痛处。
“说句难听的……”朱开旭掂量着到嘴边的话,一狠心道,“现在……估计只有死了的付南风,信你了。”
“付南风”这三个字传进耳朵时,高修旸全身每一个细胞都炸开了,这句话像晴天霹雳,重重砸在他心间,轰起满地惊雷。他的人生是一场无休无歇的战争,那战地里曾经牺牲的人是他的全部寄托。如今昔日战友毫不留情地撕开记忆的裂口,往伤口撒盐,向伤疤荼毒。
高修旸失了理智,一个起身向朱开旭出拳,朱开旭本能回身,可高修旸的手却伸向他侧身的配枪。
“你……”
砰、砰、砰三声清脆的枪响,屋顶的监视器瞬间散成蓝色的碎片,啪啪啪掉到地上。屏幕后面的监视人员乱作一团,纪还彬立刻指挥警员去审讯室保护朱开旭。
高修旸眼中全是恼意,眼睛紧盯朱开旭,手里的枪高举着,瞪着他说:“禁毒支队所有人,都不配叫他的名字!”
然后胳膊又沉下来,手|枪直指朱开旭额头道:“——尤其是你!”
“不许动举起手来!”
审讯室外三四个警员拔枪进屋,纪还彬走在后面对高修旸高喊:“放下武器。我以越城公安局禁毒支队二队队长的身份,怀疑你和贩毒案有关,现在正式逮捕你。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一切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高修旸的枪对着朱开旭,纪还彬和其他警员的枪对着高修旸。只有朱开旭脸上一副毫无表情的空白,从没想过会和那人举枪相对,空气和人心都为之颤抖。
“高修旸,我对你……很失望。”
这是沉默半响后,朱开旭说出的唯一一句话。
高修旸听后笑了。他把手|枪扔给朱开旭,立刻有警员上前将他反手压到桌上,高修旸的脑袋被按着紧紧贴在桌面上,小声说:“……彼此彼此。”
现实本来就是这么残酷,“如果全世界都背叛你,我会站在你身后背叛全世界”这样的情节,只存在于玛丽苏的小说中。
你看吧付南风,当初我没在你身上做到,现在同样不会有人这样对我。
几个警员对高修旸搜身,确认他身上再没任何武器,押送他去监狱。朱开旭和纪还彬站在一边看着整个过程,高修旸始终没有反抗。
当警员拽着他走出审讯室时,朱开旭瞥了眼墙上的表,秒针,分针,时针,全部重合。
朱开旭平静地说了一声:“……十二点了。”
正要拉开门的警员停下来,高修旸也转头望向朱开旭。那一眼,暗含了多少冷漠和疏离。
“所以呢,朱队长,还有什么指教?”
“唐局说过,等你的枪击学生案的结果出来,就将对你出名。现在,今天,就是你的案子出结果的那天。”
审讯室的灯光打在朱开旭脸上,在侧脸照出一块暗影,他的声音也像光影般阴沉。
“高修旸,你彻底被禁毒支队——除名了。”
从今以后,你再也不是警察;从今以后,禁毒支队再也没有高修旸;从今以后,你再也不是我的朋友。朱开旭没有想到快乐的相遇开端,更不会想到悲痛的离别中段,连这分道扬镳的结局,都如此出人意料。
审讯室里好像被劈出一方天地,与高修旸相关或无关的人都是背景,时光悄然停止。
“好吧。”画面定格的瞬间,高修旸嘴角扬起释然又酸楚的笑。
“朱开旭,纪还彬——后会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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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修旸在监狱里关了五天,不吃不喝,不言不语,蓬头垢面,胡子拉碴。
第六天早上有禁毒支队的警员来找高修旸说,那个被发现的包裹是你对门的,他承认了一切罪证,说明你只是代收,你可以走了。
就这样,稀里糊涂被关进监狱的高修旸,又稀里糊涂地被放了出来。
监狱归还了他的手机、钥匙和钱包,高修旸打开手机,连上网络,发现里面没有一条信息。哼,他冷笑了一声,拿到自己的东西后,第一件事就是打车去了越城公安局。
他在公安局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没走进,而是望着大楼发呆。他把青春、理想、甚至爱情都献给了警队,到最后,警队归还他的,是看不见尽头的怀疑和摒弃,往事成了一场空。
年少盛名也好,叱咤风云也罢,如今的高修旸众叛亲离,黑暗无边,其他人都不陪他了,他该与谁并肩?
各位读者老爷别急,有正主在后面等着高修旸呢。
高修旸发完了呆刚要离开,街边一辆黑色的宝马开了过来,车上一个染着绿毛的小伙子,笑嘻嘻地摇下窗户说:“高警官,我们单老板有请呢。”
高修旸接到了北去夜总会,下了车他直接冲向吧台,单秋易一边玩ipad一边喝酒,背影在幽暗的灯光下很是惬意。
高修旸冲过去拎起吧台上一瓶啤酒,照着柜台一砸,酒液瞬间炸开,参差不齐地碎玻璃边闪过寒芒。
他拽住单秋易的领子,碎边扎着对方脖子吼道:“你他妈是不是找死!!!”
几个服务生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单秋易不紧不慢地说:“高警官淡定、淡定,我好心好意派人请你过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高修旸冷笑,“谁往我住处送的快递?我对门到底住有没有住人你比我清楚?我什么时候出狱我自己都不知道,你派人在公安局门口准时准点接我?”
高修旸吼着,喉咙里喘着粗气,单秋易笑笑说:“高警官真厉害啊,既然这些你都想通了,怎么还有一点不明白呢。”
高修旸不知他又耍什么花样,眼中闪过疑虑。单秋易逮到一丝空隙松了他的手,退后一步双臂张开说:禁毒支队不要你,这个社会不要你——我们这里,北去夜总会,要你啊。“
高修旸二话没说,拿着手里破碎的酒瓶子一挥,将吧台的所有酒杯全部打烂。
噼里啪啦一阵剧响之后,遍地碎裂的玻璃渣在灯光下明亮刺眼,高修旸眯起眼睛问:“单老板,你招一个我这样的人,给你恩做服务生吗?”
围观的服务生忍不住发出骂声。单秋易到沉得住气,拿起一个笛形的只剩杯底的高脚杯说:“服务生的种类有很多种,高警官做不惯端茶送水的,我们还有别的。”
“哼,比如呢?”
单秋易走近他,轻轻抽出他口袋里的钱包,捏着那几张纸币笑道:“高警官,凭你身上这点钱,你在我们北去夜总会这里,一个小时都消费不起。如果我雇你当服务生,你一个月的工资加起来,也就只能在我们这消费一晚上。”
“所以呢?”
这句话快成了高修旸的口头禅,不管在禁毒支队还是在这里,他总是等别人把所有意思表达完再接话。
“所以……”单秋易把他的钱包扔到地上,眼角牵出一个挑衅的笑,换了称呼道说:“高修旸,我给你找个新工作,你一天赚的钱,能买下我们整个夜总会。”
根据我国刑法第三百四十七条,走私、贩卖、运输、制造毒品,无论数量多少,都当追究刑事责任,予以刑事处罚。轻者三年,重者五年或七年。
可很多人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因为毒品交易的背后,掩藏着巨大的金钱利益。
高修旸上学的时候,越城的课本里有一篇古文叫《御试策》,作者是文天祥。文中有一句话说,牛维马絷,狗苟蝇营,患得患失,无所不至者,无怪也。
那么多芸芸众生,哪个不想平步青云,功成名就,腰缠万贯?人生得意须尽欢,及时行乐才是至理。尊严如破铜烂铁,良知换不回斗米五升,谁也别提什么“国而忘家,公而忘私”,那背后的分量太重,高修旸承受不起了。
他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把罪责、猜疑、背弃一股脑全扔给他,哪怕是当年正值爽朗的“高悠然”,也会闹个情绪、失个落。
更何况朱开旭早就疑问过,现在的高修旸,还是当年刚正不阿的高师哥吗?他在禁毒支队五年,开过六十多次枪,被打伤十多次,一半时间都混在红灯区、酒吧、夜总会,跟小混混在一起的次数比回队里报道的次数还多。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你说他是警察,如果没有警员证,高修旸自己都不信。
为势所迫,狠心渐起,爱势敛财。装正义没有用,心里阴暗,从来都不是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