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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狼奴 第12节

小福子和红裳也噗通跪下,刘太医刚要去扶,楚言枝提着衣服,朝他板板正正地跪下了,声音清亮道:“谢谢刘太医能来救我娘亲。不然……我可能就没有娘亲了。”

粉雕玉琢的小公主说到后面,声线抖了两下,抖得老太医心肝跟着颤。他忙将她扶起来,连道折煞,解释道:“宫规森严,此次是三公主殿下命老臣来为姚美人诊治,若非有三殿下担保,老臣绝无这等魄力。”

御医若擅自给嫔位以下的宫人及宫婢看诊,轻者革职,重者潜回乡里影响一族仕途。去年那名叫阿香的宫女也是刘太医诊治的,私心来说,他并不愿意冒这个风险,但那时三殿下与宣王殿下软硬兼施,他别无选择。

楚言枝点头,她都明白。

起身后,小福子正要引刘太医出重华宫门,刚要折步进内室看姚美人的楚言枝却忽地想起什么,忙让年嬷嬷请刘太医先到西殿坐下喝茶稍歇。

为了方便看诊,姚美人躺在一张架子床上,床前里里外外垂了数道帐幔,帐幔与碧纱橱之间还隔了一道珠帘。

床头榆木质的矮柜上摆了一只瓷盅,里面剩一点凉透的梨汤。这梨子是宣王殿下那晚上给的。

红裳将帘帐一层接一层地撩开挂好,楚言枝趴到床沿,对枕头上那张苍白病弱的脸唤了一声:“娘亲。”

姚美人缓缓睁眸,见是她来了,眸中意绪转了又转,最终语调轻缓地叹了声道:“枝枝昨晚上……受苦了。”

楚言枝本想笑着对她说许多话,却因为她这句话,渐渐湿了眼眶。

第15章

狼奴总是那么听她的话。

怕姚美人劳神,楚言枝没和她说太久话。小福子抓药去了,年嬷嬷招待刘太医之余还要煮药、做午膳,楚言枝便让红裳留在这照顾姚美人,自己去了西殿。

临出去前,她从宣王给的那只匣子里拿了几个金裸子,用帕子裹了,放进荷包,挂在了腰间。到西殿正厅见到刘太医后,楚言枝问:“我捡回来一个奴,受了很多伤,刘太医给他看一看好不好?”

御医给太监侍卫诊治并不触犯宫规,只需要花银子,无关他们地位高低。楚言枝不懂这些,但比起懵懂地质问,她已学会了顺从规则。

得知那奴并非女子,刘太医果然无有不从,由年嬷嬷在前引着,楚言枝在旁相陪,一起去了东殿,绕到了厨房后头。

年嬷嬷本还不放心,没想到小殿下竟能周全,瞧着日头差不多了,就提篮子从菜圃里拔点菜,先去厨房做饭了。

“就是他。”楚言枝指向笼子。

刘太医见到笼子里脏得快看不出本来面目的男孩,不由皱起眉头。

男孩约莫八九岁,大冷的天,竟只披了块灰蒙蒙不知什么动物的皮毛。胳膊腿都露在外面,没有穿鞋,成人手掌大的脚踩在积雪上,身上目之所及都是伤。不仅如此,有四根粗长的锁链锁住了他的四肢,勒得他腕部伤口深红。连脖子上也有一圈可怖的勒痕。

他举止怪异,不似常人,手指曲成爪状按在地上,见到有生人过来立刻呲起了雪白的牙。眼神凶恶警惕,嗓子里连连发出低低的闷吼,一副随时准备往前扑的样子。

不那么像人,像一匹幼狼。

“他是我从斗兽场带回来的,他们说,他是被狼养大的。猎人杀了他的母狼和狼群,他在斗兽场上杀了一头好大的虎。”

楚言枝一边解释,一边走近笼子,弯下腰安抚狼奴:“不要怕,他是来给你治病的。把牙齿收回去,不要这么凶。”

狼奴看她一会儿,又看向刘太医,急得连连发出“呜”声,手扒扒铁栏,好像怕她会被刘太医吃了一样。

楚言枝把手伸进笼子里,这可把刘太医他老人家吓坏了,惊得喊她:“殿下——”

楚言枝的食指指尖点在了狼奴那颗格外尖利的虎牙上。

刘太医已经作势要将这胆子忒大的小公主扯开了,不想那笼子里的狼奴竟真停下了扒笼子的举动。

他安安静静地蹲坐在那里,原本凶厉乖张的眉眼忽然变得温软了,明净的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小公主瞧。他呲起的嘴也渐渐放松,盖住了那一口雪亮的牙,转而慢慢探出一点红舌尖,小心翼翼地舔在了小公主白净柔软的指腹上。

楚言枝“哎呦”一声要把手抽回来,他却懂得害羞似的,纤瘦的肩膀微微缩一下,低头用力蹭了蹭她的手。

楚言枝看着自己那只灰了掌心的手,嫌弃地皱起小脸:“好脏呀你!”

她赶紧把手收回来了。他那头黑发的触感还残留在掌心,比她以为的要蓬软。

可实在是太脏了,楚言枝都没信心拿帕子擦,急忙跑向厨房喊年嬷嬷:“嬷嬷,我要洗手!”

她完全忘了刘太医,把他落在了笼子前,独独和那只茫然委屈的狼奴对视。

狼奴又把牙呲起来了。

刘太医:“……”

等楚言枝洗完手回来,就见刘太医抱着个药箱,离铁笼三丈远远站着,而狼奴已经一口咬住了铁栏上,“呜呜”低吼,一副要把铁栏一根根咬断钻出来的架势。

“狼奴,不准凶!”楚言枝小步跑过去,挡在刘太医身前,“他是给你看病的好人!”

狼奴一见她来,立刻松了口,乖乖蹲坐在那里,朝她轻轻叫了一下。

还知道装乖。

但楚言枝并不怎么吃他这套,竖着眉毛走过去,凶巴巴地开始训他。

怕他听不懂,她两只手还忙碌地上下左右比划着。

狼奴低垂着脑袋听训,那两只乌润透亮的眼睛却会跟着小公主的手指转啊转的,显然思绪完全不在小公主说了什么上面。

刘太医一脸汗颜,倒想起自家那个虽然天资聪颖却格外顽劣调皮的小孙子了。

年嬷嬷把米饭蒸上,又把小福子抓来的药和去御膳房买的老母鸡洗干净剁好煮上,用围裙擦着手出来了,瞧着笼子外和笼子里的两个孩子笑。

笑着笑着,年嬷嬷想起什么,眼神虚化起来,无声叹气。

楚言枝训累了,看狼奴睁着乌溜乌溜的眼睛转,朝笼子伸出手:“把爪子递给我。”

狼奴歪头,惶惑地眨眨眼,下意识想把自己的脑袋蹭过去,但想到楚言枝碰到他头发后立刻跑走的反应,他控制住了,又仰脸尝试着把那颗虎牙朝她露出来。

这是以为她想摸他的牙齿?

楚言枝真是好无奈。

她疲惫地指指他按在地上的手,又把自己的左手摊开,右手成拳,轻轻放在左手上,示意给他看:“会没有?把爪子给我呀。”

她把手伸进笼子里,朝他摊开掌心。

这笼子是用精铁专门为他打造的,铁杆分布得极密,楚言枝能勉强将小臂伸进去,他却只能抓握住铁杆,连手腕都伸不出来,更别提他还有粗重的镣铐了。

见她不要摸自己的牙齿,狼奴失落地闭上嘴,把牙尖藏住了。

不过他勉强看懂了她的意思,手在积雪上扑两下,才学她握起来,微微歪着脑袋,格外小心地悬放到她的手心上方。

楚言枝一边想自己手白洗了,一边耐心地哄着他:“来,放上来。”

狼奴看着自己的爪子,无比轻缓地落到她温热的手心上。

他手冷得像冰块,楚言枝收紧五指握住,并不能握全,忽然感受到狼奴浑身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他眼睛眯起来,乖巧地“呜”着。

楚言枝咬着下唇,握住他的手努力往笼子外面拽。狼奴总是那么听她的话,拖着四根铁锁,艰难地跟着她往前挪,足腕被勒得厉害也不顾忌。

他看楚言枝接过刘太医诊脉用的冰蚕丝线,期待又好奇地等着她后面的举动,竟一点也不怀疑她会不会害自己。

那些猎者和上林苑的太监们,抓住他的手,就只是为了给他戴上镣铐,把他死死地锁进铁笼。

然而楚言枝拿着蚕丝线,握着他的手,却茫然地停了动作。

镣铐有三指宽,完全覆盖住他的手腕,割出了两道深深的切伤。

蚕丝线细如头发丝,一旦覆上去,极容易陷入伤口。

会勒得极痛。

作者有话说:

刘太医:当时我害怕极了

第16章

“又不是不要你了。”

一直没说话的刘太医面容严峻道:“殿下,依老臣看,不必着急为他把脉了。能在狼群活到这么大,幼龄之岁就能与虎搏斗,还斗赢了,寒天雪地里受这么多伤竟没有危及性命……这般体质,绝非寻常医理可以解释。”

楚言枝拧眉看那些狰狞的伤口,碰都不敢多碰一下。她抬头问:“那难道不给他治了吗?”

刘太医沉吟片刻:“若要治伤,至少得先卸下他身上的锁链,清理身上的污垢,然后上药、吃药。特别是他四肢的镣铐,若不卸下来,就算治好了,伤口也会反复开裂。”

楚言枝握着那只又僵又冰的爪子,不知道该怎么办。

宣王交代过,绝不能让他出笼子。他虽然很听她的话,却半点不肯以同样的乖顺对待其他人,万一出了事,谁都负不了责。

而且就算不考虑放他出笼的后果,这铁笼哪里是寻常人能打开的?八角八钩,角钩相扣,必须由八个人同时牵住机关,用特制的长钩铁锹一齐动手。若是其中任何一环差了力道,都无法打开。

刘太医虽从不涉朝政,但本朝斗兽风气盛行,他对这铁笼也有所耳闻。这本是皇上身边那位司礼监秉笔太监,时任东厂厂督的钱锦专为刑犯设计的一款铁笼,名为千巧笼。关上简单,打开却费事,许多人进去后就再没能出来。因为牢固好用,不容易破开,才下传到上林苑用来关野兽。

只有东厂的贴刑官和上林苑的守笼太监才能打开这笼子。

虽然一时无法近身为狼奴诊脉,刘太医仔细看了他身上的伤口后,还是给他开了个疗养方子,内服外服都有。

楚言枝拿出金裸子作为诊金给他,刘太医几番推拒不过,收下了一只,由小福子引着出重华宫回太医院当值去了。

午时过半,小厨房里飘出的饭香愈浓,年嬷嬷先给楚言枝盛上,又给碧霞阁送过去,让红裳伺候姚美人吃饭吃药。回来见楚言枝又蹲到笼子前了,正要催她用膳,走过去一看,她面前摆了个陶制汤盆,汤盆里是鸡汤泡饭,还混着几块白菜。她正用小勺子往里面剃鸡腿肉。

狼奴就乖乖伏坐在笼子里,认真地地看她做这些。

年嬷嬷是有些怕狼奴的,但不怕被关在笼子里的狼奴。她站到楚言枝身后,弯下腰问她:“殿下自己不吃鸡腿了?”

“吃呀,我只给他一半,皮也给他。”她最讨厌鸡腿皮了。

“这盆放不进去,小殿下要一口一口给他喂?”

楚言枝剃下一半鸡腿肉,把带骨头的那半放到自己碗里。她喜欢啃鸡腿两边的脆骨。她拿勺子搅拌搅拌汤饭,喂进去一勺,苦恼道:“不然怎么办呢?”

年嬷嬷摸摸楚言枝的脑袋,笑道:“多麻烦,不如直接倒地上让他舔干净。”

楚言枝不肯。

狼奴看到年嬷嬷的手碰向楚言枝的脑袋,又“呜呜”呲牙叫,却被楚言枝凶了回去:“不准吓嬷嬷!”

狼奴闭紧嘴,两只手不安分地抓抓地上的雪。

楚言枝尽量把勺子往里伸,递到他嘴边:“张开。”

狼奴不明白,咬着下唇露出虎牙“呜呜”叫。

“没有让你闭嘴嘛。张嘴,啊,吃饭。”

狼奴听话张唇,仰头含住勺子,但下意识就要“嘎嘣”把勺子咬断连同汤饭一起咽下去,像早上撕咬豆包时那样不管不顾的。

楚言枝连忙制止,他才迷惘地松开齿关,咕嘟把汤饭咽下去,也不嚼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