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渊是被屋里人们的欢声笑语吵醒的。
扶渊心里骂了一声,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他挣扎着起身,身上的被子略厚,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你们这是……”扶渊翻身下榻,看到钟离乾,习洛书,习夫人,鱼儿,宁儿,还有三皇子四皇子,他们围坐在一起说笑,折卿折影与东宫一众随侍侍候着。
“小渊哥哥醒了,快过来呀!”小鱼儿招呼道。众人见了他,也一起叫他过来。
扶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稀里糊涂的过去,稀里糊涂的见礼,又稀里糊涂的被小鱼儿拉在身旁坐下。
“阿宴呢?可好些了?”扶渊问道。
“方才周先生看过了,用了药,说没什么大碍了,调养两日便好了。”习夫人笑道。
“哦。”扶渊看着这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心里觉得奇怪,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忽悠的念头如同细雨落深潭,叫人无处寻觅,“舅母可好些了?左右阿宴也无甚大碍,舅母也莫要太过担心,注意身体才是。”
“不打紧,不打紧。”习夫人笑着,话题又被三皇子给引了过去。
扶渊看着众人的脸,也不多话,就静静地听着他们谈笑风生。钟离成寅和钟离文宣身为太子殿下的兄弟,此时的确应该过来探望,可是这和谐的氛围是怎么回事?这两个皇子打小就和钟离宴不对头,平日里就算装也装不了这么好。还有,怎么不见钟离寒霁?那小姑娘可是个有主意的。
扶渊正打量着,身旁的小鱼儿身子一歪,撞在了扶渊怀里。扶渊愣怔一下,赶忙把小鱼儿推起来。他俩年纪相仿,鱼儿此时也是个大姑娘了。再加上几年未见,两人之间多少有些生疏,扶渊刚回来那天见到小鱼儿,就能清楚的感觉到,她不像儿时那般缠着自己了,生疏客气了许多。
结果小鱼儿起身后,并没有什么表示,又和钟离宁笑闹在一起。扶渊脸颊微红,心想小鱼儿也不大对劲儿。
“小渊可还记得?”不知谁突然问了一句,把神游的扶渊拉了回来。
“肯定不记得了,还请父皇给我们讲讲。”接话的是钟离文宣。
“记得什么?”扶渊问道。
“我们在说小时候的事,小渊哥哥还想得起来吗?”钟离文宣乖巧道。
扶渊被他这一脆生生的“哥哥”吓得不轻,这孩子吃错什么药了?他以前还住在宫里的时候,有一年冬天,和阿宴路过一个高台,二人被人当头泼了一身冷水。钟离宴还好,机智地躲开了,只被溅到了一点,扶渊可是从头到脚淋了个透。二人一抬头看到的就是钟离文宣那张欠揍的脸。按扶渊这睚眦必报的性子,两人这梁子就算结下了,虽然都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但也都看对方不顺眼就是了,钟离文宣也不曾如此自然的喊他“哥哥”。
“不记得了。”扶渊笑得有些勉强,“陛下讲讲?”
“当年第一次去看你啊,是我和子泱一同去的……”天帝轻轻笑了,给棱角分明的脸上带去了几分慈祥,显然已经陷入了回忆之中。
沧海茫茫,乱云缥缈。
东方破晓。
钟离乾与习洛书立于云巅之上,欣赏这海天一色的盛景。
“东方日出之地……那不妨就取扶桑的扶字,以扶为姓。”钟离乾悠悠道。
“姓钟离岂不更好?”习洛书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
“不可,”钟离乾摇头,正色道,“九重天要养大他,各界就已颇有微词,再冠上皇姓,可能就不是谈判可以解决的了。”
“也是。”习洛书摇摇手中的折扇。
“渊若沧海,便叫扶渊吧。”
“陛下未免太心急了些,还不知晓是男孩还是女孩呢。”习洛书忽然笑了。
“都叫这个吧,挺好听的不是?”钟离乾带着几分讨好。
习洛书没有回答,只是叹了口气,幽幽道:“陛下偏心。”
“……我又怎么了?”钟离乾本想献个殷勤,没想到习洛书却不领情。
“可怜我那苦命的外甥,都快满月了,还没个名字,一天天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的叫。这孩子还没出世,你就屁颠屁颠地跑来给人家起名字。”习洛书拿扇子点了点底下。
“不是你非要来的吗?”钟离乾嘴角抽了抽,他还以为习洛书十分看重这个孩子,这才“屁颠屁颠”地跟来的,“还不是令妹,我取了好几个名字,她都不满意。”
“钟离乾,”习洛书“唰啦”一声收了扇子,白了他一眼,“麻烦你用脑子想想,妙妙这种名字真的是给男孩起的?”
“小名,小名嘛……何必那么认真。”钟离乾赔笑。
“河清海晏,时和岁丰。”钟离乾看着地面上准备出海的渔民们,忽然灵光一闪,“叫他阿宴如何?”
“跟我说有什么用?也得娘娘同意。”
“我觉得这个差不多。”
“费劲儿,”习洛书居高临下的看着人间,面无表情道,“陛下,您若是想讨好我,让我在儿那给您说情的话,我劝您还是尽快死了这条心吧。”
“唉,别这么无情嘛,”钟离乾笑着凑过去,却被习洛书一扇子拍回来,“弟妹也快要生产了,我可给你们夫妻俩备了一份大礼。”
“哼,不需要。”习洛书轻哼一声,“谁是你弟妹。”
“子泱,你也知道我的难处。”钟离乾干脆不再粘着他,在旁边垫着脚望远,“我打小就属意她你清楚的吧?就算她不姓习,我也会迎她为后。”
“然后就三妻四妾?”习洛书睨了他一眼,“微臣险些忘了,您当年可是早早娶了紫阳殿嫡小姐做太子侧妃。”
话的尾音似乎还有些笑的意味,但钟离乾与习洛书一同长大,怎会听不出他话里的怒气。
“子泱,说到底还是我没用,外戚也好,诸神殿也好,都是因为我还没有足够的能力与他们抗衡,才会利用后宫,才委屈了她。”钟离乾一番话说得诚心诚意。
“你莫不是在讽刺微臣和家父没有能力保护清儿?”习洛书懒得再摆出一副和善面孔,皱起眉头。
“没,没……你从哪听出我是这个意思的……”钟离乾急的汗都淌下来了。他老丈人映川君不问朝政多年,对各个党派都保持着中立态度,习洛书身为世子,自然不好违逆父亲的意思,故而入世以来也保持着中立的态度,自然比不得某些人官官相护结党营私权倾朝野。
“罢了,”习洛书又叹气,轻轻挥了挥纸扇。他自认为脾气不错,世人也觉得他是个温润公子,可不知怎么的,他一看见钟离乾就忍不住生气,刻薄的话像开闸似的说出口——唉,似乎是发现钟离乾喜欢上自家妹子开始的,像是这辈子的脾气都撒在他身上了,“我不气了,回去我劝劝清儿——其实她心里也明白,只不过是难受,无处排解罢了。先说正事:你到底答应了女娲大神什么?她怎么就那么痛快的答应你了?我谈了几个月,天庭那边都好说,就女娲这里,死活不松口。”
说到这儿,习洛书就有些郁闷,这钟离乾到底是用了什么歪门邪道?
“答应了她一些事情。”钟离乾轻松道。
“什么事情?”习洛书有预感,钟离乾答应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大概就是,等这孩子长大了,是去是留,有他自己决定。”
“还有吗?”习洛书步步紧逼。问题的关键绝不会在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上。
“还有就是,就是……”钟离乾支吾起来,“我每年都会送她三滴真龙血。”
“你送她龙血作甚?”习洛书简直是目眦欲裂,“还每年?这得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不是,她要龙血作甚?你……莫非你……把‘那个’告诉她了?钟离乾,你这是——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谈不妥咱们大可以施压,女娲也不想撕破脸皮,咱们收养了就收养了,她是能杀上九重天还是怎么的?”
噼里啪啦一大串,习洛书才想起来要克制自己的情绪:“罢了罢了,不说你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白费口舌耳!”
二人回了九重天,钟离乾又是好一顿哄,习洛书才算消了气。更别指望着让他去劝自家媳妇了,兄妹俩没合起伙来一起收拾他才好。
后来扶渊大了,发生的事情他自己多少也有些印象。那时钟离宴还未出阁,他们两个都住在昭明皇后的重华宫里,每日去御书房的偏殿里听艾夫子和其他夫子讲学。虽然听课的地方离钟离乾那么近,但二人还是对逃课这件事情乐此不疲。钟离宴喜欢宫外繁华的地方,扶渊则喜欢有事没事的往人间跑。年幼的他们并不知道,天帝日日拘着他们,不仅仅是为了让他们好好学习,更是因为,外界不知道有多少眼睛在盯着他们。
钟离家的仇人自然不在少数,而对于扶渊,他虽然没什么仇家,可有的丧心病狂的人,甚至还会把东华帝君的帐算到扶渊头上,仅仅是因为二人皆是所谓的天地灵胎。即使他们知道此二人并无交集,帝君仅是看在与九重天交好的份上,在扶渊出生时送了一份礼而已,若是拿扶渊去威胁帝君,想来那位老神仙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可两位小朋友哪里懂得树大招风的道理,若有时候真碰上了哪个不长眼的,二人也是以此为乐,用刺客来比着谁更厉害。
扶渊是上神修为,钟离宴是最纯正的龙族血脉,有什么好怕的呢?
怕就怕高人亲自出手。虽然有世外高人这个词,且被广为传颂,但并不是所有高人都是世外高人。
总有那么几个疯的傻的不要命的。
扶渊已经记不太清楚他的样子,但还清楚的记得那种要命的压迫感,以及后脑一麻,下一秒就会死去的特殊感受。
似乎有一条高达十余丈的赤蛇,鳞片闪闪发光,眼眸幽绿,趾高气扬地看着他。
“这该不会是……”钟离宴张大了嘴巴,仍有些惊魂未定。
“钟山之神,烛九阴。”扶渊强压着心中的恐惧,显得有些木然,“怕、怕是已经走火入魔了。”
“怎么办?”钟离宴手摁在了剑鞘上。
“逃不掉了……拼命吧。”扶渊翻手,拈出几张符箓,钟离宴见了,也祭出自己的金乌剑来,严阵以待。
“等他一动,你左我右,掩护我。”扶渊道。
“没问题。”
忽然,风雷骤起,扶渊面色微寒,大喊道:“就是现在!”
二人流光般蹿出,越过烛九阴散出的毒瘴,向前掠去。几乎同时,二人发起攻击,即使他们尚小,真龙皇族与天地灵胎的实力仍不能小觑。烛九阴摆首,像是权衡了一下,便摆尾向扶渊扫去,同时张开血盆大口,扑向钟离宴。
“阿宴!不可硬来!”扶渊一跃而起。
“你也一样!”钟离宴同时起身。
扶渊默念神咒护体,拈了三张雷符向烛九阴拍去。那三张雷符,是他现在能拿出的最强大的手段。一开始就拿最强大的手段固然不智,可扶渊十分清楚自己与对方实力的差距,他与钟离宴加起来也毫无胜算,所以要智取,先吓他一跳。
说得文雅点儿,先乱了他的心神。
天雷滚滚,自天而地,劈头盖脸而来。
却是朝着扶渊劈头盖脸。
这……这是……亮紫色的闪电划破扶渊的眸子,这不是他自己的雷,是烛九阴的。原来……扶渊咬紧牙关,自己在他面前连出招的机会都没有。
都是上神修为,差距竟然可以这么大。
扶渊化符纸为利刃,毫不犹豫地割开双腕,以精血画符抵挡。他固然怕疼,可他更怕死。
阴雷至,扶渊无处可避,被轰进毒瘴里,毒气顺着扶渊手腕上的伤口,丝丝入扣。
他的血喷薄而出,源源不断,汇于半空,遇到天雷便猛烈的燃烧起来。一阴一阳,天地为之色变,画面诡异至极。
扶渊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这样九重天才能察觉到他们遇险,即使耗尽真血也在所不惜。
可他又错了,待天雷地火皆散,扶渊才发现,那所谓的天,也不过是烛九阴的一个结界罢了!
太天真了,自己还是轻敌了。扶渊努力稳住自己的心神,却看到了一个令他所剩不多的血液几乎凝固的画面:
钟离宴跪在烛九阴半张的大口中,用剑死死撑着,才不至于被他吞入口中。而那把由乌金锻造坚韧无比的长剑,已被毒液蚀成了废铁,随时会断掉,和他的主人一起葬身蛇腹。
“阿宴!”扶渊腾云而去,同时,他稚嫩却颇具威严的声音在烛九阴的灵台上想起:“烛九阴!你要吃自己的同类吗?!他是皇族,你若伤他,就是与九重天作对!你自己掂量清楚了!”
“呵呵呵呵呵……”诡异的声音在扶渊的灵台上响起,“现在觉得我是龙了?小上神,我们龙族皇室的血可活死人肉白骨,我若吃了他破境,九重天又能奈我何?!”
原来如此,对方一开始就是冲着阿宴来的……扶渊不再浪费时间与他争辩,他已经是上神了,还怎么破境?再次飞升超脱三界吗?果然是走火入魔了,现在的烛九阴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疯子。
“阿宴!”钟离宴中了毒,已经不省人事,全靠那把剑撑着,扶渊刚靠近他,那把剑便像完成使命似的断了。扶渊来不及多想,双手扶住那双淌着毒液的獠牙,还未及他双脚踏上烛九阴的舌头,烛九阴便狠狠向下咬去。扶渊没有着力点,被向下拍去,他身下,是烛九阴下颌如钢刀般锋利的毒牙。
“嘶——啊!!!”
【作者题外话】:继续推歌。《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作词苏轼作曲/演唱winky诗。还有他在邻家诗话里唱的王维和李白的诗,真是太好听了。言不尽歌之,他唱出了余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