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霍上前,将试卷拿起来,头一张果然是谢翎,新鲜出炉的宣和三十年甲辰科状元,紧接着是榜眼,顾梅坡。
……
晏府书斋,谢翎几人正在谈话,门外有人步履匆匆进来,却是晏父,他进了门便左右扫了一眼,道:“进士名单出来了。”
屋子里的几人立刻站起来,晏商枝问道:“爹见到了?”
晏父道:“我托礼部右侍郎帮忙看了。”
他说着,将目光望向谢翎,一时间所有人都紧绷了神情,既是忐忑,又是紧张,晏父叹道:“不愧为仲成先生啊。”
“爹?”
晏父道:“慎之是第一甲第一名,今科状元。”
听了这话,四人皆是愣在了那里,反倒是当事人谢翎率先反应过来,冲晏父拱了拱手,道:“多谢伯父。”
晏父摆了摆手,露出了一丝笑意,道:“你也算是我大乾朝最年轻的一位状元了。”
杨晔则是兴奋地一锤手心,道:“区区会元算什么,那顾梅坡中了一回就了不得了,慎之如今可是中状元,也不知他知道了会是什么脸色。”
他还记着那日在元府外,顾梅坡奚落谢翎的那件事呢。
晏父却叮嘱道:“身为长辈,有些话我还是要说一说。”
几人连忙恭听,晏父道:“如今朝局不甚明朗,慎之又中了状元,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明里暗里盯着你们,你们切记,莫要骄矜张扬,也别轻易得罪了人。”
谢翎几人连忙应是,晏父道:“至于你们座师和房师那里,礼数必不可少,明日便上门去拜会,再有仲成先生那边,还是要去信报喜。”
“知道了,多谢伯父提醒。”
晏父想了想,又道:“过不了几日便是传胪日,按照朝制,慎之要去御前拜见皇上,到时候自有礼部的官员来教你,须得仔细谨慎,万莫出错。”
谢翎应答:“是,我明白了。”
第二日,依照礼数,谢翎同晏商枝三人一同拜会了座师元阁老,从元府出来之后,又要马不停蹄地去拜会各自的房师。
深色的匾额上,写着两个古朴刚劲的大字,窦府,谢翎到了大门前,向门房递了帖子,那门房一看,立即道:“原来是您来了,快请进,老爷一早便吩咐等着了。”
谢翎颔首,那门房便引着他进了府,在花厅坐着,又有人立刻上了茶果,不多时,窦明轩便从后堂过来了。
谢翎站起身来拱手施礼:“学生冒昧前来拜访,还请老师不要见怪。”
窦明轩呵呵一笑,道:“怎么会见怪,坐吧。”
谢翎这才又在椅子上坐了,窦明轩上下打量他一番,欣慰笑道:“怎么样?知道消息了?”
谢翎道:“是,这还要仰仗老师出力,学生心中十分感激。”
窦明轩笑着摆摆手,道:“这也是你自己有真才实学在身,否则我再如何出力都没有用处啊。”
他说着,又亲切地问道:“你如今十七,可有婚配了?”
谢翎答道:“不瞒老师,学生已有心仪之人了。”
话里的意思很含蓄,窦明轩立时会意,哈哈笑起来,抚掌道:“那这不就成了?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生之快事啊。”
他说着,又道:“不过,在这之前,你可有得头疼了。”
谢翎一怔:“请老师明示。”
窦明轩笑着道:“你是今科状元,年少有为,不知多少王公大臣正盯着你呢,到时候说媒道亲的肯定少不了,好在我膝下无女,否则说不得也想将女儿许配给你了。”
谢翎笑笑,道:“老师说笑了。”
窦明轩哈哈一笑,与他说起旁的事情来,问他从前读书的事情,谢翎都一一回答了,窦明轩又道:“你的先生是谁?”
谢翎道:“先生姓董,乃是苏阳城内一家学塾的教书先生。”
窦明轩点点头,忽而脑中灵光一现,问道:“不知你先生名讳?”
谢翎立即意识到了什么,他犹豫片刻,才答道:“先生姓董,名绪,字仲成。”
“仲成先生?!”这下窦明轩有些震惊地一下子站起来,盯着他道:“果真是仲成先生?”
谢翎心里了然,他想起了从前去长清书院时,董夫子受到的礼遇和敬重,又想起了当初乡试时,正主考官托他们带信,还有去年被夫子避而不见的那个殷朔……
这种种现象,都显示出了董夫子非同一般的身份,至少,他从前应该是朝廷中十分重要的一个官员,但是他们离开苏阳城时,董夫子并未要求他们对他的身份保密,是以谢翎斟酌片刻,还是答道:“是。”
“难怪了……”窦明轩这才慢慢坐下,若有所思地道:“原来你的夫子是仲成先生。”
他望着谢翎道:“仲成先生未致仕之前,曾是内阁次辅,其资历只在如今的首辅林阁老之下,后来他抱病,便向皇上请辞,皇上准了,原听说他回了老家娄西,后来不知怎么又有消息说他去了苏阳。”
窦明轩说到这里,笑道:“你怕是不知道,仲成先生当年可是大乾朝数百年以来,唯一一个连中三元的人,如今他的学生竟也中了状元,你很是争气,无愧于其贤师之名啊。”
这些都是谢翎所不知道的,惊讶之余,立即谦虚道:“学生不及老师远矣。”
一旦知道了谢翎的老师是董仲成,窦明轩的态度一下子就从亲切又转为了热络,指点了谢翎不少事情,关于几日后的传胪大典和恩荣宴,十分周到仔细,简直将他当成了自己的亲传弟子一般。
时间转眼便来到了两日后,按照礼制,今日一甲前十名的进士都要被传胪官引着去拜见天子,在乾清门外,谢翎又一次见到了顾梅坡。
显然顾梅坡也已经得了消息,但是仍旧如从前一般,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似的,仿佛得了失忆症,见了谢翎也是和和气气地拱手,互相见礼。
既然他是这般做派,谢翎也配合着,你来我往,气氛和谐,直到传胪官开始高声唱名:“第一甲第一名,谢翎!”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谢翎身上,谢翎微微垂着头,上前一步,待到一甲前十名的名字都唱完了,一名礼部官员上前来,道:“几位请随我来。”
这是要拜见天子了,所有人心中都是一凛,端正起来,跟在那官员后面,往前走去,一路到了养心殿前,宏伟的宫殿大门敞开着,天子正坐在大殿之上,身着龙袍,威严内敛。
所有人都跪拜下去,三呼万岁,谢翎的声音不大不小,道:“新科进士谢翎参见皇上。”
宣和帝和蔼一笑,道:“朕记得你,平身罢。”
谢翎:“谢皇上。”
他说着便叩了头,这才站起身来,一抬眼,谢翎注意到宣和帝下首还站着一个人,三十岁的模样,穿着杏黄色的袍服,上面绣着四爪龙纹,这位显然就是大乾朝如今的储君了。
一看见那人,不知为何,谢翎心中便升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但是到底哪里奇怪,他一时竟也说不上来,只是,本能的对这人生出几分排斥和不喜来。
这种感觉令谢翎自己都觉得有些惊异,他向来情绪内敛,除了对阿九以外,都是秉持着十分平静淡漠的姿态,像这种隐约的不喜,还是头一回出现。
他扫过太子一眼,并未表露出什么,微微垂下眼帘,这时,大殿之上的宣和帝开口道:“谢翎,朕看过你的文章,做得很不错。”
谢翎立即恭敬道:“臣惶恐。”
宣和帝哈哈一笑,看上去十分亲切慈和,道:“这有什么惶恐的?你是我大乾朝的新科状元,又如此年轻,可见平日读书甚是用功,要赏。”
谢翎又跪了下去,口中道:“谢皇上恩典。”
……
等到了下午有人来宣旨,谢翎才知道宣和帝赏了他一座宅子,谢恩之后,一看那宅子的位置,晏父和晏商枝都沉默了,谢翎看出来他们脸色不对,便问道:“怎么了?”
晏父嘴角抽了抽,道:“你恐怕不知道,这座宅子,有些……名气。”
他说得含蓄,谢翎几人却一头雾水,杨晔忍不住问道:“什么名气?难不成是什么大人物住过的?”
第 107 章
晏父有些犹疑, 似乎在考虑该不该说, 谢翎见状,便道:“伯父但说无妨。”
晏父这才叹了一口气,说起由头来。
宅子确实是有些名气, 不过却是不好的名气, 这座宅子一共转了四次手, 原本这宅子是先帝时候,一位王爷建造的, 后来那王爷造了反, 被镇压下去,宅子收回了宫里。
后来宣和帝登基,将它赏给了一位内阁大臣,不想那内阁大臣没多久就因受贿革职查办了,宣和帝又赏给了查办那位内阁大臣的官员,说他有功, 不想没过两年, 那官员又犯了事,抄家流放,宅子又被赏了出去, 总之,这宅子赏给谁谁就倒霉, 轻者革职流放, 重者人头不保,于是凶宅之名渐渐就传开了。
甚至有人私下称, 皇上想办谁,就赏谁这座宅子,最后兜兜转转,宅子又收回宫里,所以每次皇上行赏时,不少人都提心吊胆,生怕把这催人命断官途的宅子赏给了自己。
结果万万没想到,宣和帝竟然把这人人闻之色变的“凶宅”,赏给了新科状元谢翎!
晏父心情十分复杂,他说完宅子来历之后,众人心情也变得更加复杂了,晏商枝忍不住望向他父亲,道:“爹,您说……”
晏父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只是转向谢翎,道:“雷霆雨露,皆是天恩,你就当做不知道这回事,你是皇上钦定的状元,又还未授官,有什么事情也落不到你的头上,放平心态便是。”
谢翎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只是晏父还有一句话没说,若是在之前,谢翎是炙手可热的新科状元,不知多少人想着要笼络他,然而宣和帝这一赏,以官场这些逢迎往来的老狐狸们的灵敏程度,估计就会却而止步,选择观望一番了,观望个三年两载,又有了新状元,谢翎这个冷板凳是绝对坐定了。
想到这里,晏父心里叹了一口气,天心难测啊。
先头谢翎中了亚元的事情,早已经传到了苏阳城,林家人收到了信,都是十分高兴,然而施婳此时已经离开苏阳将近一个月了,自然是不知道这个消息。
施婳正与陈老大夫前往岑州,两人一路花了大约七八日的时间,就出了临茂,到了俆北,恰巧又碰到了一个顺路的商队,便跟着他们一起走。
四月底的天气,渐渐热了起来,虽然天上现在不见太阳,但还是热,是那种闷闷的热,岑州地处大乾朝中央位置,又有白松江在此地经过,所以这里的商队和船队来往都很多。
靠近岑州的地方,路边都设有小店和茶棚,专门供应商队和行人休息的地方。
茶棚伙计肩上搭着布巾,叹了一口气,道:“这鬼天气,怎么突然就热起来了,往年也不见这么热啊。”
旁边有歇息的茶客开口接道:“这说明老天爷要下雨了,伙计,加茶。”
茶棚伙计拎着铜壶过去,给他加了茶,笑着道:“您说得也有理,眼看这桃花汛一过,田里的青苗都起来了,是该下雨了。”
正在这时,小路尽头慢悠悠地晃出了一辆老牛车,车上坐着几个人,朝茶棚的方向晃过来。
那伙计眼尖,连忙迎上去喊道:“几位客人,赶路辛苦了,可要在小店里喝几杯茶解解渴?”
那牛车走近了,除了牛车的车夫以外,后面是坐着两个人,一老一少,老的发须皆白,约莫有五十来岁了,少的是个少年人,只有十七八岁,穿着青色的葛布长衫,生得十分俊气,两人正在说着话,听见了这一声喊,便纷纷转过头来。
老者说:“一路行来,是有些渴了。”
少年道:“那咱们就停下,歇息片刻。”
他说着,伸手拍了拍车辕,对车夫道:“劳驾,在那茶棚边停一停,我们喝杯茶,您也来喝,算是咱们请的。”
车夫听了,自然没有不愿意的,赶着车在路边停了下来,少年率先从车上一跃而下,然后扶着老者下来,往茶棚的方向走过来。
茶棚伙计早就预备了一张干净的桌子,请他们坐下,又笑着问道:“几位想喝点什么茶?”
少年答道:“劳驾来几杯解渴的粗茶就行了。”
“好嘞,”那伙计扯着嗓子应答:“您稍等!”
等茶上来的时候,少年便对老者道:“陈老,照您之前说的,算算时间,咱们应该要到了吧?”
那一老一少两人正是从邱县出发,前往岑州的施婳和陈老先生,他们这一路行来,也颇是波折,起先步行,后来又搭上了一队商队的顺风车,走了七八日,租了一辆马车,后来又换成了眼前的牛车,不可谓不辛苦。
陈老道:“是,差不多了。”
恰在这时,那茶棚伙计从里面出来,给他们添茶,马车车夫憨憨地道:“再走四里路就到了,我从前来过岑州,认得路。”
茶棚伙计便笑着搭话道:“原来几位是准备去岑州城的么?”
施婳接道:“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