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他除了在公园划船之外,还没有抓过船桨。
估计临到了了,老天爷要一把头让他过足了划船的瘾。
孙泽下意识地咧开嘴巴笑,他得夸一句,老天爷还挺大方。
真正上了救生筏,人才知道大海究竟有多大。
这不是江,也不是河,而是广袤无边的大海。
处处有暗流,遍野是漩涡。他们分不清方向,只知道拼命地往前划。
夕阳在海面上漂浮许久,终于被大海吞没了。
那一片鲜红,仿佛是大海撕裂太阳时流下的鲜血。
地球的主人是海洋啊。
孙泽抽抽鼻子,总觉得鼻端弥漫着血腥味。
他刚要摸自己的后颈时,救生筏突然间翻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救生筏被股漩涡卷了进去,他们全都叫抛了下去。
于是后颈上火辣辣的感觉,立刻变成了冰冷,10月底的海水即使是夕阳刚落下,也冰冷彻骨。
仿佛这一天下来,太阳净在磨洋工了,根本没有传送进去丁点热量。
肯定是受伤出血了,因为血腥味将鲨鱼都吸引了过来。
海里头的鲜血肯定很多,因为鲨鱼们都跟疯了一样。
强烈的求生本能逼着孙泽拼命去追逐救生筏。
人固有一死,可无论轻如鸿毛还是重于泰山,他都不想死在鲨鱼嘴里头。
结果他没能抓到漂浮着的救生筏,大腿先让渔网缠住了。
然后他跟条鱼似的,被网直接拖了上去。
要死了,要死了,孙泽脑海中反复旋转着这个念头。
可怜他连老婆还没有呢。
越南人最经常做的事情,就是设置渔网缠住渔船,然后好控制住船上的人。
是乖乖当战俘,等待被交换回头的机会?还是宁死不屈,临死也拉个垫背的?
哈姆雷特的疑问,不过是与不是。
到了他这儿,就变成生与死的抉择。
一只胳膊伸过来的时候,他的本能反应居然是扑上去狠狠咬住对方。
又是一声炮弹炸开的声响,这一回他甚至连炮弹落在哪儿都看不清楚。
因为巨大的水浪将他整个人都抛了起来,然后缠在他大腿上的渔网又让他重新坠回海中。
伸过来的胳膊更多了,他一张嘴巴根本不够用,只能胡乱地叫骂。
然而惊心动魄的海域求生已经耗光了他的全部精气神。
即使张了嘴,孙泽舌头底下能够发出的也不过是咿咿呀呀的声音。
纵使这样,他依然不坠气势,怒目相视。
没错,他是不知道要以身作饵,将越南人的炮艇吸引过来。
可他一点儿也不怨恨,身为军人,即使不是海军,他也有责任保家卫国。
孙泽挣扎得太厉害了,对方不得不加派人手,试图控制住他。
恍恍惚惚间,他听到了一个声音:“孙工,你怎么在这儿?”
那一句“孙工”奇妙地安抚住了他,他看着小班长那张憨憨的脸。
孙泽咧开嘴巴,扭曲出个古怪笑:“艹,兄弟陪你来了。”
就是不知道这一回,越南鬼子究竟要多少赎金。
孙泽的视线扫过面前的一张张脸,个个都晒得面色黧黑,叫人看不清他们脸上究竟是什么神色。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一位中年男人的面上,只觉得很是眼熟。
哦,对了,是那位赫赫有名的陈将军。
难道陈将军也被抓了吗?那越南人可不得高兴死了。
一雪前耻呀,估计越南方面还要优待他。
听说越南海军司令可是陈将军的大学同学。
正是这些在中国受训的越南海军,将炮口对准了昔日的恩师。
听说他们打中国人的军舰,还有些是当初中国援助给他们的。
真有意思,我们想的是兄弟情深,人家琢磨的是师夷长技以制夷。
孙泽的目光扫了一圈,没有发现全副武装的越南军人。
终于,他的视线落在了国旗上头,脑袋瓜子还没琢磨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心先抢了一步,踏踏实实地晕过去了。
这一觉天昏地暗,孙泽睡得人事不知。
醒他过来的时候,外头已经完全黑了。
孙泽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处何方,只听见外头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陈将军语气带着点儿抱怨:“你不是带着他回岸上去了吗?怎么会到这儿来?”
郑舅舅十分无奈:“就是回去的路上叫人给撵上了。”
本来越南人的胆子也不至于这样大,可谁叫他们托大单兵深入,结果他们的兵上了船就走不了了。
他们追红了眼,又想拿其他中国渔船出气,就撞上了补给船。
“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孙泽听得迷迷糊糊,突然间反应过来舅舅话里头的意思。
艹,合着根本就没有设好埋伏,舅舅是在玩命!
他的脑袋里头炸着雷,千军万马在咆哮,千言万语汇成了一个念头。
舅舅好歹也事先打声招呼呀。
外头陈将军语气仍旧免不了抱怨:“你这也太冒险了,隔着这么远,万一有个好歹。”
“机会难得。”舅舅声音平稳得很,“这回是他们武装冲到我们的地盘上残害我们的百姓,我要当做看不见,我就白当了这么多年的兵。”
旁边有个生嗓门喊了出来:“那你也不能把老孙的儿子捎上,他就这么个孩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要我们怎么跟人家交代?”
孙泽急了,挣扎着要起身分辩。
看不起他还是怎么地,他也是正儿八经的人民子弟兵。
老子不是少爷兵,马革裹尸就是命!
门嘎吱一声响了,班长进来,半点儿不含糊地怼他:“这是我们海军的事情,你一个陆军掺和什么?”
孙泽差点儿没被这人气晕过去。他本来觉得驻.疆的那拨人已经够厚颜无耻了,可大海果然深不可测,比起海军就是小巫见大巫。
前头巴巴儿跟在他屁股后头,痴心妄想要让他种苹果树的是哪个乌龟王八蛋!
那会儿怎么不说是他们海军的事?
班长一手端着碗,一手抓着罐头,讨好地冲孙泽笑:“孙工,您吃点儿。”
舰艇上什么都缺,唯独不缺罐头,因为他们一天三顿吃的全是罐头。
“黄桃的,味道不错。”班长笑眯眯,邀功似的晃了晃手中的水,“我给你兑点温开水,这玩意头太甜了。”
他眼睛珠子咕噜一转,笑容瞅着还挺腼腆,“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一天,我们在岛上也能吃到新鲜的黄桃。”
孙泽张开的嘴巴立刻闭得死紧,这黄桃他不吃了还不成吗?
一个个蹬鼻子上脸。
半个月前好歹还是个新鲜苹果,这会儿拿个罐头就想糊弄人。
班长赶紧陪着小心说好话,央求孙工赏脸。
孙泽这才从鼻孔里头喷出口气,决定大人有大量,不跟个初中刚毕业就当兵的毛孩子一般见识,屈尊纡贵开了金口,勉为其难尝了口黄桃罐头。
有东西下肚,孙少好歹积攒起来点儿力气,有心找人答疑解惑。
可要振动声带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嗓子干的发疼,活像有砂纸在喉管里头不停地摩擦。
饶是这样,他仍旧倔强地抓住了小班长:“怎么回事?”
小班长挠挠脑袋,满脸茫然:“我还想问你们是怎么回事呢。”
原本按照领导的吩咐,他陪着渔民先去越南人的炮艇上,将被扣押的同胞先接回来,顺带看看他们那边的情况。
至于扣下的渔船,等下一步再考虑要怎么处理。
结果他们才刚回来呢,突然间就听到了枪响。
孙泽一把抓住小班长,焦急不已:“后面怎么样?枪响之后呢?”
班长愈发茫然:“枪响之后就是把你们救上来啊。”
这话问的奇了怪了,难不成还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海里头淹死?
鲨鱼都要咬到他们屁股了。
孙泽简直急得要跳脚,沙哑着嗓子喊:“我是问他们的船。”
“打回去了呗。”小班长显然是个脑袋瓜子不太灵光的,说话也直愣愣,还有点委屈,“是他们先开枪的。”
越南人都把我们的船给打翻了,难不成我们还杵在原地不动?
孙泽的眼皮子噗噗直跳,简直没办法,看满脸正直的小班长。
这都什么枪啊!你家一支枪,能把一条渔船直接打翻了?
他还真不知道第一发炮弹究竟是谁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