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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33章

阳光透过帐子透射进来,朦胧的细小微尘都在光中飞舞。

“扶光,你昨夜去哪里了?”俞羲和趺坐在羊皮毯子上,腿上盖着薄毯,一边喝着侍女低头送上的酥酪一边问他。

“昨日那匹马没赢回来,去打了一头狼。”扶光单膝跪地,回答简单扼要。

草原习俗,这是勇士对心爱的人,最顶级的宣誓的信物。

“到时候可以给主公做件狼皮坐褥。”还有辟邪狼牙,狼骨胡笳,只是这些东西太过于简陋,他突然有些自惭形秽。

“主公,扶光身无长物,所有的一切都是主公所赐。”只有这还来不及送出的一只胡笳,能表我的真心,想送给你。

俞羲和唇角微笑,眼神带着宿醉的倦怠:“那不是应该的嘛!我一日是主公,便得管你一日。”

“以后再这样不告而别,以身犯险,就罚。”

转眼那雅尔就结束了,各个部落的人都开始收拾行装,准备回到各自的草场。

送别晚宴,曼珠公主小女儿心发作,对扶光有些依依不舍,不断的缠着他说话。惹得拓跋猗卢和老可敦都频频侧目。

俞羲和喝了两杯酒,有点上头,马匹放出去吃草撒欢,她还没学会唤马。

骑不了马,便只得出来走两步散散酒。

星光是一种冷白色,落在夏夜的草叶上,点染的像是落霜。

她踏着星光独自走到湖边,静谧的湖面上星河倒映,湖水落满星光,一叶小舟泊于岸边。

俞羲和晃晃悠悠想踩着踏板上船,一阵风吹来,那小船本无缰绳固定,一飘荡之间,上船的舢舨两头够不着,就掉了,她差点踩空,不由得退了一步。

一股力道扶住了她:“主公小心。”是扶光,不知何时已到她身侧。

“你怎么没有陪曼珠公主?”因着一点微醺的酒意,她喃喃自语:“她挺喜欢你的!”说完后,她的眼神有点迷离,空了一小会。

扶光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她,听着她有点酸酸的语气,眼神中是不可置信的光芒。

等湖里那片踏板都飘远了,她才又拽着扶光的衣袖又困惑又娇气的笑道:“哎呀,这可怎么上船呀!”

扶光跳进水中。离岸近的地方水不太深,他一手拽回船,一手搭在岸上,低头用厚实有力的肩背搭成踏板。

俞羲和瞅瞅,还用脚点点,懵懵懂懂的问:“不会把你家主公摔进湖水吧?”

“主公放心,很稳当,您踩着我过去吧。”他足够强壮,可以让她踩着他的肩背上船。

俞羲和一边踏到他稳固的臂膊上,一边笑起来:“过独木桥咯!”

她踩过他的手臂跳到小船上,小船晃悠悠的,让她觉得更有点晕。俞羲和回头朝着水面说:“扶光,水里凉不凉,你也上来吧!”

回头看时,水面没有人,扶光不见踪影。

她有点慌了,趴在船舷上往下看,惊吓的想,他不会是旱鸭子逞强,结果上不来了吧。

“扶光……你去哪里了扶光?”她以为他溺水了,快哭了:

“都说湖里有大鱼……呜呜……不要让鱼给吃了呀……大鱼,他皮糙肉厚不好吃,快吐出来……”

却听见背后一声哗的水响。她脸上挂着一颗泪珠子,回头时,那滴晶莹的珠泪甩出来,星空下熠熠发光。

扶光伸手用手心接住那滴泪,不由自主的伸出舌尖舔了舔,是甜的。

俞羲和又哭又笑了:“你从船底下游过来的?敢吓唬主公,到底跟哪个学坏了!”

扶光刚刚存心逗一逗喝醉的主公,故意潜水,没想到把她都弄哭了,他有点点心疼,认真的说:“主公别生气了。扶光不喜欢那个公主。”

在俞羲和听来,他莫名其妙的说了这样一句。

“你喜欢不喜欢,和我生气不生气,有关系吗?不对,我才没有生气!”她喝了一点酒的脑子乱糟糟的。

扶光不愿打破这一刻的静谧,整个人泡在湖水里,在她面前,手握着船舷,浑身湿漉漉的,卷曲的黑发滴着水,抬头望着她。

璀璨纯净的星光下,那双让人容易感觉过于冷酷的灰蓝色眼睛里,倏忽漫上微不可见的笑意,一瞬间亮的如同星子,还有让人动容的全然驯服,好像他面前的人就是他的全部。

鬼使神差,俞羲和蹲在船舷边,伸手摸了摸他的眼角。

潮湿乌黑的长眉入鬓,她的手指磨磨蹭蹭的在那沾着水珠的冷白皮肤上,来回抚摸着略有些扎手的眉梢。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好看?”

她迷迷糊糊的,也没有发觉自己的动作突兀,只忘记了收回手来,左右手捧着他的脸摩挲着喃喃问道。

她的目光好像满是温柔,那轻轻的触碰让他愣住了,带点凉意的指尖拂过他的眼角,让他额头的神经狠狠地抽动了一下。

扶光不自然的低头,仿佛要躲避她的目光,又仿佛让他的额头与她的膝盖贴的更近。

“主公是第一个说的。”

以往的时候,没有人夸过他好看,人们只辱骂他为“贱胡”。

匈奴曾是晋朝的臣属,而羯族自西域吐火罗流浪而来,因部落弱小,又被掠为匈奴的臣属,他们是胡族的奴隶,是可以贩卖的牲口,是人下人。

他的冷白肤色和异色眼瞳都代表着他卑贱的身份,谁会夸赞这样的一双眼睛好看呢。

他想说主公的眼睛才是好看的。

可他知道他还没有资格,他的词汇过于匮乏简陋,根本没有一个足够完美的词,能完全表达出他心里的感受,让他这样的奴将对主公的赞美都那么难以启齿,卑微而成一种僭越。

她腿蹲麻了,晕晕乎乎坐在船边沿,湖水像一面落入人间的镜子,盛满天星光。

脱掉鞋袜,两手撑在身侧,赤脚点在水面,那星光就碎了。

她仰头看星星,低头看星星,看着看着,她就顺势躺在船板上随波荡漾,闭上眼睛,只剩足尖还调皮的拨棱着冰凉清澈的湖水。

星河倒悬,将她温柔包裹。

她随手脱下的鞋袜扑通一声掉进水里,扶光潜入水下捞上来。等他再次浮上水面的时候,俞羲和玉白色的足尖就在眼前。

清波荡漾,如他的心湖,他抓住那沾着水珠的足尖,轻轻亲了一下。

那调皮的脚尖一缩,她感觉脚背上酥酥麻麻的有点痒,闭着眼睛轻轻笑了两声:“扶光,什么东西碰我的脚了,好痒。”

扶光趁她迷糊着,低低笑了,声音里带着点诱惑:“主公,湖里有大鱼,是大鱼咬人了。”

她睡在一叶扁舟之中,他守护在她身侧,为她吹了一夜胡笳。

她觉得,自己说的真是不对,同样的胡笳声,心悲的人听出哀声,心喜的人自然听出悦声,而她现在,听出了柔情似水,佳期如梦,满心是欢欣。

“你胡笳吹得真好,我要跟着你学会。”

夏秋之交,璇玑七星在西北天,斗转星移,皎皎河汉于苍穹流转。

她临睡着之前,看着夜空中逆行的荧惑星,想起了他的生日。她在那个温暖的当枕头的膝盖上蹭了蹭脸,朦朦胧胧的懊恼道:

“七月流火,你的生辰过去了,我还没有礼物送你……”

“有的,主公已经送给我了。”

他答完,不见她再出声,轻而匀净的呼吸传来,她已经进入了梦乡。

他俯视着她的睡颜,无遮无掩深情满溢。

主公,已然送给他许多许多,多到他几乎无法坦然承受。

你送我一面醉颜红,你送我一场相思梦,你送我一湖星河转,你送我一夜胡笳声。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她和石迩顺利完成任务,石迩果然如他曾经所说,助她一臂之力,把货物卖的很好,赚了个盆满钵满,俞羲和拱手而治。

俞羲和没有一味的将货物换成金银,而是顺势购买了许多东西。

俞羲和看着车队忙忙碌碌收拾货物装车,她采购的有草原珍稀药材,有上好熟牛皮子,有拉力极大的牛筋,还有黏性超群的鱼鳔胶。

这些都是造弓箭□□必备的材料,河东很缺少,但在这游牧为生的地方却很丰富,如今都买齐了。

王子弥送她的百匹骏马,在雁北草原水草丰美的夏季放牧了一圈,不仅各个吃得膘肥体壮,皮毛油光水滑,而且有不少母马跑到草原上和野马交合,肚子里揣上了小马驹。

当地的牧民都说,这种掺了未驯野马血统的马驹子,往往生下来更加高大强壮勇猛,神骏不凡。

拓跋部之前当彩头的汗血宝马,就是这种半野马的种。

俞羲和赚了便宜,尚且不足,又趁着跟鲜卑各部打得火热,低价向各部购买了不少马匹。

夏季牛羊马匹肥壮,来参加那雅尔的各部,本也存着通商往来的意图,这样一拍即合,俞羲和通过商线供应部落缺少的食盐、布匹、铁器和其他手工艺品,诸部为她源源不断提供马匹牲畜、皮子、草药等草原特产。

双方互赢,河东雁北商路,至此彻底畅通无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