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哀深重

这场晚会是学生的毕业晚会，独属于学生，庆祝他们的成年，各个家长彼此心照不宣，最后都默契地选择不介入这场具有独立意义的晚会，让他们用少年稚嫩的衣香鬓影来给自己与未来画一条分界线。

所以这场晚会是独一无二的，明明都是华装出席，却偏偏没有复杂的人情利益关系，没有计算好坏得失，没有颜面虚荣，他们今晚都是王子公主，也是同学，更是少年。

他们可以端着红酒毫无顾忌地与陌生同学抱作一团，更可以交流身上衣装的品牌与设计，可以毫无形象地放声大笑，失声大哭，每个人都喜欢极了这场完全不符合成年人交集的盛会，彼此拥抱，聊得热切。

这些衣装金贵的少年之中，却有一个人格格不入，他端着一杯红酒坐在角落里，轻轻摇晃澄澈却魅惑的红色液体，眼神涣散，思绪飞扬而不能集中，一张早已脱离稚嫩感的花美男脸在光下，闪闪动人。他在来来往往的人里独自静坐，毫不与人交流。

有很多人发现了他，以为他是优秀校友，一个个凑近他，想请他喝酒，然而往往还没有真正接近他，就被他突然变换的阴鸷眼神吓跑，那眼神里，仿佛利刃，可以轻易伤人性命。

有病，靠近过他的人都是这么评价。

当然，如果有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会发现，那个方向上有一个洋溢着笑容的温润少年，眼睛偏圆，唇色柔和，白皙得骇人，身形瘦长，西装剪裁修身精致，一举一动合乎礼仪，很好的贵公子模样。

只有苏诡和在少年身边的顾依依知道，少年在别人走后是怎么捂住胸口，腿软到站立不住，或者对一杯红酒跃跃欲试，轻舔酒水，或者偷吃糕点又害怕让人发现而左右顾盼，或者和顾依依打闹，毫无风度地扯对方头发。

真的是可爱到胡闹，苏诡专注地看，心头漾起波澜。

少年什么都没有干，就让他心头痒成这样，林以柠哪怕再楚楚可怜，也不过是一抔无关的尘土。

世事无常，可怎么会变成这样，凌乱到颠倒的发展。

苏诡的心被巨大浓郁的悲哀笼罩，苦涩在血液里翻滚，回忆冲破一层层禁锢跑到神经里，逼他不得不面对自己的错误，也不得不面对自己对于少年的迫害。

那样好的少年应该被人护在怀里，好好给他所有的幸福欢乐，保他乐颜长在，眼眸长如星，却因为自己受了一次又一次的伤，差点丢了性命，他心疼到心脏收缩成线想四肢蔓延痛楚，再死死扼住喉咙，无法呼吸。

他没有保护他，反而窥视他，折磨他，弄伤了他，弄脏了他。

看看，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臭虫，垃圾，混蛋，难怪没人爱自己，苏诡自嘲地笑了笑，眼神里有浓墨般的哀戚，冷得只有冬天了。

现在，他这个垃圾在诚心等待少年的惩罚，等待死亡。

可是，他想再晚一点，想再晚一点接受惩罚，他想再好好看看这个像太阳一样的少年，哪怕只是一眼，他也是幸福的。当余净走进会场，而少年仿佛收到讯息般准确地走近他，唇角噙着微笑的时候，苏诡知道一切到底来了。

但是他的视线没有移开，一直盯着少年的脸，让自己的心头肆意发颤，这个时刻，一点点悸动都是自己的奢望，以后就没有了。

“苏先生，让你久等了。”宁小安端起手里的红酒:“这里安保系统还不错吧？是不是走不出去？”

傻瓜，他就从没有想过走出去啊，这里有你，为什么还要想着出去？

“你说，警局会不会很欢迎你呢？”少年很得意地弯眼，眸子都发亮，睫毛纤长细密成扇，头发还软软的垂在额前，张牙舞爪的奶萌样子。

苏诡突然好想把他抱在怀里，摸摸他的头发，还有白腻的脸，轻轻哄:“好好好，你都是对的，我都是错的。”

如果真有那时候，自己一定很幸福，苏诡眼底光泽微闪，哀伤快要溢出眼角。

到底事实还是这样，他伤害了他现在想抱进怀里的人，险些杀了他。

他在等待惩罚。

宁小安看他不说话，得意畅快的神色更甚，语气更狠厉:“我说过别惹安家的，你不听，现在让我告诉你，惹安家的下场是什么。”

傻瓜，应该是惹了你的下场是什么。苏诡悲哀地想，眼眸里的哀戚更深。

余净把两个人对峙的画面看在眼里，面上平静如初。

宁小安潇洒地一摆手，立刻就有几个保安模样的人上来按住苏诡，手段迅速利落地给他扣上手铐。

苏诡眼睛不离宁小安，一点一点地慢慢游移，好像要把他刻在心底。

宁小安邪魅道:“人我给你们，记得看好点，这人不是普通人。”

“多谢安大少了。”为首的保安一身正气，脊柱挺直，虔诚又尊敬道:“a城所有警察都感激你。”

“不必了”宁小安眼眸平静冷漠:“快送过去吧，耽误不得。”

“好的。”为首的警察硬气地一鞠躬，算作感谢，指挥其他警察按住苏诡，谨慎退出这个会场。

从头到尾，苏诡一言不发，安静乖巧得不像话。

整个晚会还在继续，人流纷乱又嘈杂，人人笑意泛滥又开心得意，推杯换盏，好不惬意，没有人注意到某一个沙发上发生的格格不入的画面。

酒店的某个豪华包间里，两具完美的躯体在火热的房间里拥抱相融，不断有声响在房间里摇晃，一声又一声，床也为此而颤抖震动，犹如一首写尽人间风流的挽歌。

苏诡不知道那个自己曾经痴狂拼命捧住的人，那个昨天还在自己面前楚楚可怜的小女孩在干什么，也没有兴趣知道。此刻他眼里只有那个少年，不断回头，心底写满柔肠与悲哀，还有深重的悔意。

让我再看一眼你吧，就一眼。

腿部因为久站，早已痛入骨髓，几个警察的气力更是雪上加霜，这种疼刻骨铭心，苏诡却不在乎，他面色如常，眼里映着少年的身影。

这下开心一点了吧？

对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