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实话实说,听见的人却如被雷击中!
孟三僵直地张着嘴,刚才拔箭英睿将军是当成验尸了?他家大将军如此英雄人物,竟被当做尸体在医?啊啊这简直……丧心病狂!简直……惨无人道!
贫苦人家出身不识几个大字的少年恨不得把胸中那点乱七八糟的词全挖出来,元修低头咳了一声,心头那烦乱被这话气得忽散。月杀都忍不住瞥了眼暮青,天下间怎有这等女子,她眼里除了尸体可还有别的?
仿佛在回答他这个疑问,暮青收了刀便起身往甬道里面走了走,在一盏油灯前停下,看地上摆着的尸骨去了。
元修的伤刚处理好,不宜大动,甬道里暂时一切平静,暮青便建议元修休息一晚。四人昨夜在狄人部族拼杀半夜,策马疾驰半夜,落进这地宫后又与机关一番拼杀,大家都累了,需要休息恢复体力。趁着这一时平静不好好休整一番,谁知后头还扛不扛得住?
不幸中的万幸是他们身上虽未带干粮,但水囊随时绑在腰上,在这地宫里只要有水便能撑上几日。
谁也不知外头什么时辰了,甬道里光线昏黄如夜,元修倚墙坐着,目光落在暮青身上,见她在对面不远处盘膝坐着,怀里抱着只头骨摸来摸去,摸罢又起身拿手丈量那些尸骨的胳膊腿的长短,时而蹙眉沉思,时而拿手指在砖石地面上虚虚划着什么。
他忽然便觉得她此前所言并非玩笑,她是真的研究尸骨研究得很积极,很开心。
元修微微摇头,眉目在昏沉的甬道里星河般疏朗,脸上带着已所未觉的浅笑。一直望着她,望那壁上油灯昏黄,他渐渐合上眼,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这一睡不知多久,月杀和孟三轮流警戒,换过两轮,发现元修发起了烧。
本来四人决定休息足了便寻找出路,但元修发了热,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暮青三人重新安排了一下,由孟三照顾着元修,暮青和月杀轮流警戒,轮到暮青休息时,她便去研究尸骨或替换孟三,让他休息。
甬道里无白天黑夜,四人总觉得一直在黑夜里,腹中饥饿只能忍着,口中干渴也省着水囊里的水。元修发着热,他比他们更需要水。
三人在甬道里似暂时住了下来,替换了十几轮时,元修的烧热退了下来,人却未醒。三人趁机睡了会儿,他却又发了烧热,如此反反复复,不知几日,总觉得好似度了数年时光。
其实,并非数年时光,只是三日。
这三日,外头为寻四人已生大乱。
青州山。
官道旁的密林里,两匹骏马正低头嚼着青草,树影斑驳落在男子肩头,晨阳如缕洒在几封奏报上。
密奏——
十月初五,呼延昊夜率五千精骑驰出狄部,苏丹拉带着突哈王子的尸首,率残部退往勒丹撤退。
十月初六,西北军副将骠骑将军鲁大率五万兵马大漠围剿狄部精骑五千。狄部落入呼延昊麾下,其麾下部众挟部族百姓号令七万铁骑死守,西北军主帅失踪,强攻暂缓。
同日,西北军左将军王卫海率部突袭勒丹牙帐,杀敌三万,大胜而回途中路遇苏丹拉残部,斩苏丹拉首级,夺突哈尸首,俘勒丹残部而归,勒丹王闻讯病重。
同日,塔玛大漠流沙坑陷,现地宫陵寝,大殿烧毁,西北军百里运桑卓湖水救殿。
十月初七,大殿火熄,残箭遍地,四面焦黑,未见人马尸骨。殿内有门两道,一日未寻见机关,桑卓绿洲树矮枝细,难以为攻城木,鲁大定西北关城运木之计。
“她没事。”清风徐来,草叶落于奏报之上,男子信手拈了,掌心里摊着。风舒草长,那青青颜色,春寒玉瘦,似那人。
李朝荣恭立男子身后,未接话。在他看来,暮姑娘未必无事,那沙坑陷了元修、暮姑娘和月杀,也陷了呼延昊和狄兵,地宫大殿残箭遍地,又起了大火,显然有过机关拼杀,既如此,何以一具人马尸骨未见?
那地宫机关有古怪,暮姑娘许去了殿门后,但在那殿门后也可能遇上机关之险。
此时说无事,言之过早。
但他忍下未言,无需他道破,主子心思从来莫测,怎会看不破?只是心中望念姑娘无事罢了。
这三日,主子日夜疾驰,一日跑死三匹马,三日到了青州界,喝口水都是在马上,若非心中执念,铁打的人也撑不住。
眼看西北在望,姑娘有事无事,去了便知。
“朝中命青州军救西北,奏折送去帝驾中,替子已画可,青州军已出。”李朝荣抿着唇,目沉面冷。圣旨敕书,按朝中祖制,当由朝官起草,陛下画可后,原旨封存,再起草抄旨后才可下发。帝驾准奏那日,朝中调兵的旨意便直接发去了青州,显然早已准备好两道圣旨,不待陛下原旨发回,敕书便下达青州。
元家如此轻忽圣意,已是无法无天!
“嫡子失踪,他们也是急了,怎会等圣旨回朝?朕不在宫中,不还有太皇太后?”步惜欢收了密奏,抬眸望远,平平无奇的眉眼,素布白衣,懒懒一笑,偏生如虹气度,如见云容。
“元家大公子和四公子请来西北寻元修,四公子元谦常年缠绵病榻,太皇太后未准,准了大公子元睿来西北。这两年,青州守将侯承业与元睿过从甚密,元修少年时期与元睿多有不和。”李朝荣皱起眉头,元家派元睿和青州军驰援西北找寻元修,这是找人还是害人?害了元修也倒罢了,暮姑娘可同在地宫中!
步惜欢闻言,眸底波澜不兴,不紧不慢牵起唇角,噙一抹轻嘲笑意,“如此,元睿回不去盛京了。”
李朝荣微惊,不解。
“大漠地宫许与暹兰古国有关,黄金神甲,瞧在谁眼里都是起事之资。元睿私结外党,前两年还有些耐性,听闻此事便自请来西北,心太急,意太明。”步惜欢抚着掌心草叶,嘲讽微深,“准他来西北,便是准他入地宫,暹兰大帝的陵寝,机关深诡,岂是谁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