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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本来今天就心情不太好的他大舅被老祖宗这么一挤兑立马就更不想说话了,毕竟头回在家里和未来的结婚对象见面,却因为死人原因把并没有做错什么的另一方给赶走了这种事实在不符合他一贯的为人处世。

可是有时候到底是自己人了解自家人,所以见他皱着眉盯着桌角摆着的那枝茶花却始终没有吭声,老耳朵也在转了转眼珠子之后狡猾地笑了笑道,

“你这反应有点不太对呀,他大舅?咱们舅妈哪儿做的不对让你觉得不顺眼了?”

“……”

这个话说的可有点太尖锐了,至少晋衡一听就明显愣了一下,而盯着面前这只精明得就差没羽化登仙的老猫又沉默了一下,皱起眉似乎在思考着该怎么解释今晚这件事来龙去脉的晋衡过了会儿才略显不耐地回答道,

“没有,是我自己的问题。”

“哦?那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问题啊?”

“……我觉得我和他并不合适在一起生活。”

“呸呸呸!你才见过一面就能得出结论了啊?”

“见再多面也没用,我不喜欢他。”

听他这么直接地回答自己也顿时傻眼了,老耳朵其实很少能亲耳听到晋衡亲口说出自己并不喜欢一个人这种话,毕竟既然都做他们姓师这一行了,从前三教九流,各形各色的人他们肯定也碰到过不少。

可明明按照之前的情况,看来但凡是心中存着些许善意的人,晋衡向来都能以最大的耐心对所有人一视同仁,这也是为什么他愿意帮助赵晓澜等很多被痛苦过往纠缠折磨的寻常人,却从来不要求任何酬劳和回报的原因。

可现在,就是这样的一个几乎可以说有点老好人过了头的人却忽然明确地表示自己真的很不喜欢一个人了,这让老耳朵不禁觉得这世道真是变了的同时,也有些好奇起那个叫秦艽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了。

但无论那个秦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对晋衡所带来的影响确实显而易见的。

这般想着,时刻操心着自家儿孙终身大事的老猫也心中一动,而用自己的爪子拍了拍晋衡的肩膀又在他白色的衬衫上面毫不羞愧的留了个梅花印后,他难得显得挺正经地开口道,

“阿衡啊,虽然我知道我这么说你可能会不高兴,但老祖宗我今天还是多嘴一句,无论是对人还是对事,有时候只凭第一眼是真的看不出什么的,这人心虽小,可里面实在藏着太多东西,好的坏的那都是要用自己的心却感受出来的,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它特别,它也难懂……再说了,你就真的这么相信自己现在的这种感觉吗?”

“要是以后让你发现你今天其实感觉错了,你会不会后悔自己曾经那么无礼地伤害了别人对你的真诚?会不会惭愧于没有在别人对你交付出真心的那刻给出一点像样的回应?当然了,我这么说也只是一个还没有任何事实根据支撑的假设,那人也未必真的像我这么说的可遇不可求,可有句话说得好……”

——“若要人不负,需得予真心啊。”

……

在外头野了一天的老耳朵和他说完那番话后就自顾自地去睡觉了,晋衡坐在光线昏暗的书房的一角却很长时间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因为那让他变得外貌异于常人的遗传病和先天残疾,在过去的很多年里,他其实过得都是这样只能活在夜晚的生活,似乎也正是这点,才让他对很多事从来不想抱有什么期待。

不期待年少时候让人心动的爱情,也不期待成年后幸福美好的婚姻,可是人总是嘴上说着不期待,看着别人都能堂堂正正地活在阳光下,而自己则要深陷在这场无止境的噩梦之中永远又怎么会不心生羡慕呢?

桌角的那枝茶花还在散发出淡淡的香味,这种茶花有个很独特,也和那个人给人的第一感觉很相似的名字。

烈香。

这般想着,表情莫名有些疲惫的晋衡也迟缓地动了动肩头,紧接着几乎很少和人用手机沟通也发了近几年来都少有的两条短信。

而就在晋衡也不禁开始思考秦艽是不是已经被他今天自相矛盾,不讲道理的行为搞得不想再理睬他时,他面前放着的手机却忽然亮了起来,再等他打开之后,晋衡就见那头也回了他一个看上去仿佛很轻很轻的字。

【好。】

第9章 林

羹婆婆,善烹人羹。人面独脚,喜食残汤冷炙,每每藏匿于烟火繁盛之所,昼伏夜出。

南昌孟城有一林氏妇,某日于家中灶台取米时窥见一独脚矮婆伏于灶下,林氏惧而大哭,然家中夫君外出未归,林氏遂遭不测。

夜至,其夫归家,未进门便闻家中肉味久久不散,夫心中暗疑,掀锅取碗欲尝,低头却惊见人头残肢浮于汤中,至此,夫方知家中入祟。

——《姓书?林氏篇》

……

“菜都给我快点上,快点,楼上十几个大包厢都急着要呢,对对对,千万别耽误事啊,都给我动作快点,那边那位磨磨蹭蹭偷懒的女同志我说你呢,你端着盆人参鸡汤和根降魔杖似的杵在那儿干什么?那汤里的鸡还能再飞起来冲你打鸣是不是……”

阆苑饭店总厨房门口,中年秃头的大堂领班正挺着个大肚子一脸烦躁地朝着里头喊,来来往往的服务员们个个都一脸紧张,为了能赶在晚餐高峰期顺利完成自己的工作简直使出了浑身解数。

只可惜在这种绝对高强度的工作前提下,这些本身工资就拿的并不高的服务员们却还要每天忍受这位大堂经理无休止的辱骂。

而被连骂带吼的好不容易熬完了这一天中最可怕的三个小时,终于能停下喘口气的林青萍也在伸出手将脖子上统一系着的黑色丝巾给小心抽出来一点后,这才筋疲力尽地往后厨房一角靠了靠,又和几个无一例外都满头大汗的同事们小声说起了话。

“这曹胖子真是越来越烦人了,不就仗着自己是分店老板的小舅子当了个狗屁经理吧,长得和割了双眼皮的岳云鹏似的,看着就让人想大耳刮子使劲扇他,这肥头大耳的估计拿菜刀剁一剁都能整整切出三盘冷盘来……”

听着对面那解开工作服最上边扣子给自己扇风的小青年这般伶牙俐齿地嘲讽着那先前随便骂人的胖经理,林青萍身边这几个对这位曹经理也早有意见的服务生们都忍不住小声地笑了起来,额头上冒着冷汗的林青萍本来都已经快累的说不出话了,一时间却还是有点被这欢快的气氛给感染了。

可是还没等她跟着一起笑起来,喉咙深处已经然涌上了一阵异常的痒感,而当下捂住嘴就痛苦地咳嗽了起来,周围几个本还在小声说笑的服务生见状同时一愣,接着赶忙一脸紧张地询问起她的具体情况起来。

“诶诶诶?萍姐?你这是怎么了?赶紧来喝点水赶紧喝点水……”

平时和她关系都不错的同事们见状一个个主动就要帮她拿水杯倒开水,皱紧着眉头的林青萍低头摇摇手掌示意不用,等好不容易艰难地缓过气来之后,明显身体状况不太好的女人这才脸色不太好地笑了笑又语气苍白地解释道,

“最近天气不好所以有点着凉了,谢谢大家了,没事没事……”

听到她这么有气无力地回答,大伙都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点同情和不忍的眼神,毕竟谁都知道林青萍半年前和吸了毒的丈夫离了婚,如今一个人带着两个还在上学的孩子,这家里面的日子过得可谓是相当艰难。

在这种情况下,她只要缺一天班都可能造成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就此不保,毕竟那位凶神恶煞的曹经理可一点不是好说话的人,稍微有点姿色的小姑娘平时想请个假都能被他故意刁难半天,所以哪怕是身体上还生着重病,要独自支撑起家庭的女人却依旧要坚持过来每天上班。

这事听着确实是有点惨,可是很无奈的是,现实生活中比林青萍还要惨的其实还有很多很多,而或多或少都因此而联想到了自己生活上诸多的困难,并不能从实质上帮到林青萍太多的大家最终只能各自叹了口气,又随便安慰了几句就没再说太多了。

对于这种情况,已经活到这个岁数的林青萍自己当然也已经习以为常,事实上像他们这种底层阶级的人,每个人家里几乎都有各自无法解不开的麻烦。

所以在自身生活质量还完全没有得到保障的前提下,一般来说,谁也不会平白无故地就去帮助另一个和自己关系一般般的人,而正这般在心里想着,单手扶着墙壁的林青萍刚想艰难站起来些时,她却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要不要明天早班我和你换一下?我平时一般没什么要紧事,多上一个早班也没什么关系,工钱你那边照拿,先去医院把自己的身体看一看?”

一听到这让她心头一紧的声音就明显愣了一下,脸色难看的林青萍一抬头见面前站着的高瘦男人又耐心问了一遍,顿时就尴尬又惊慌地摇了摇头。

而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反应好像有点太大了,战战兢兢的女人随后又连忙将内心满满的不自然和羞愧都强行掩饰了下来,可这边脸色苍白的林青萍还没开口说话呢,旁边站着的几个刚刚对她还挺随和的服务员们立刻就开始阴阳怪气地对这刚刚才进来的男人冷嘲热讽了起来。

“哎哟喂,我看有些人就得了吧,手脚不干不净的现在还假模假样的装起好人来了,仗着厨房没装摄像头,没老板没开了你,现在估计心里嘚瑟的不行吧,还是先把之前后厨房里丢的那些东西都给交出来再来装好人吧,一条就两三万块钱的刀鱼呢,多偷两条都能在咱们市付首付了,萍姐,咱们可千万别和这种姓贼的人说话,这空气都瞬间变脏了有没有感觉到……”

“对呀对呀,也是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脸还继续呆在这儿,听说因为有前科所以找不到工作,这次还是熟人介绍过来的吧,这么坑自己朋友让人家丢人现眼可真是好意思啊,拿到手的赃款有没有分好哥们一半啊,这种大喜事必须得要请客吃饭了吧,毕竟是这么一大笔横财啊,咱们这些人买彩票可都没这么好的运气呢,人家就是动动手指的事……”

这些刺耳难听的刻薄话但凡是个正常人听见了估计都得气的不行,偏偏那男人被当众嘲讽了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好像已经习以为常般当做没听见,也没再多说什么就转身走开了。

而目送着这男人一步步越过那些最近一直在死命排挤他的服务员们,又继续去外面大堂照常地工作了,一瞬间手脚都有些发凉的林青萍过了好半天才低头颤抖着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老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可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样,人但凡做了坏事,说自己一点不心虚那肯定都是假的。

林青萍从前和所有普通人一样本本分分地在这世上活了四十多年了,可是最近她却做了一件很不好的坏事。

这件带来的影响非常恶劣,差点让后厨所有人都背上金钱赔偿和刑事责任的坏事让她现在只要一碰上那个叫秦艽的新同事,良心和道德方面就会备受折磨,而这种折磨在刚刚那种情况发生的时候又会不断地翻倍。

她无数次想过去和这位明明没干一点坏事,却被她给无端损害了名誉的同事私下道个歉,但是只要一想到那之后可能会产生的结果,她又莫名的退缩了。

选择退缩的理由当然还是那个,她无法去承受因为偷窃而造成失去工作的惨痛代价,因为她还是个可怜的母亲,还需要很艰难很辛苦地把自己的孩子抚养长大,可与此同时,因为一时恶念而铸成的大错却也让女人即使在重病中也得不得片刻的安定。

这般想着,林青萍的脸色也变得越发惨白,周围的同事们虽然刚刚拉着她一起把秦艽给赶走了,却没有一个愿意和秦艽一样主动问她一句需不需要代一天班。

只是这世上的事情有时候恰恰也就是这么现实而充满嘲讽意味,而正当这边内心格外无助的女人第无数次在心里默默地对他说着对不起时,另一边,刚刚才被一群人给集体排挤欺负了一把的被迫害人群——秦艽也正如往常那样慢悠悠地穿过阆苑饭店的长走廊并完成自己手头的工作。

被迫害人群这么个文绉绉的词当然不是秦艽自己想出来,事实上说起这个词的出处反而要提到一个和他最近关系维持得还一般般的人。

这个人自然就是那位名叫晋衡的大少爷无遗了,虽然就目前仅有的几次见面的情况来说,秦艽和他名义上正准备一起走向婚姻坟墓的准另一半晋大少与其说是在约会并试图培养出强烈的婚前感情,还不说是双方正好都没什么事做,所以才需要找个地方一起拼桌吃饭。

但是起码有明显进步的是,最近这段时间晋衡再试图约他出来的时候,终于不会再表现出之前那种显而易见的坐立不安了。

崔丁东对晋衡这种反复无常的态度给出的评价是有钱人果然个个都脑子有问题了,其中又以比未出阁大小姐还难伺候的晋大少为最,而当时听到这话差点没忍住大笑起来的秦艽倒是也没怎么表态。

不过之后晋衡无论什么时候主动找他,他也不会拒绝就是了。

他们俩都没再主动提起过一个月前的那次尴尬的初次见面,反正在现在所有人,包括晋衡家养的那只猫的眼中,他们俩都已经做好足够的准备并且很快就要顺顺利利,或者说凑活凑活的要在一起准备结婚了。

晋衡他爷爷对这件事能往这个方向顺利发展当然是第一个表示满意的,他小外甥晋长鸣看上去也挺高兴能和人很好的秦叔叔以后一直做亲戚的,而这么频繁性的和对方接触了快一个月,这俩人就算之前再话不投机,时不时也能气氛一般地聊两句了。

所以之前有次他和晋衡周末出去一块吃晚饭的时候,秦艽随口就用著名的‘我有一个朋友他最近怎么了怎么了’的句式向他大概描述了一下自己在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上遇到的问题。

而这段时间基本上也会抽出一定时间和他单独出来吃一次饭或者看一场电影的晋大少当时也在难得耐心听完他当时的番话后,很慷慨地就送了故事中那位主人公这么五个字。

被迫害人群。

这五个字秦艽个人觉得还是挺形象的,一听就非常符合他目前这种被人强烈鄙视,被人严重讨厌,几乎可以说是人人喊打的状态。

晋衡在完全不知道他说的那个倒霉蛋朋友就是他的情况下居然能给出这么表达清晰准确的五个字,这不得让人夸奖一下晋大少自身的文学素养。

只可惜尽管给自己找到了精确的定位,秦艽却依旧无法洗刷明明有着前科的自己关于偷窃的嫌疑,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也不是很在乎这些人对自己会产生什么看法的他所幸就厚着脸皮在这家饭店继续干了下去。

毕竟这份工作说起来还是崔丁东他哥们儿的朋友给介绍的,他要是真随便被人家说两句就辞职走人,估计这盆脏水是肯定要往他身上泼定了,所以秦艽想了想,所幸当做什么也没发生的每天来正常上班,反正没确凿证据的前提下也没有任何人能赶他走就是了。

崔丁东曾对他这种强大的心理素质不止一次表达了佩服,可他不知道的是,对于秦艽来说,有时候这种程度的事还真算不大上事。

而就这么保持着持续高强度的工作状态在饭店里又上了两个小时的班,这天一直到晚上十点钟之后,终于能顺利下班的秦艽在从这家名叫阆苑的饭店出来之前,居然还意外地收到了一条晋衡发给他的短信。

【周末有事外出。】

不得不说,这世上有一种人好像天生就是这么经不起夸,这交代公事般的口气要是心理素质差点的人估计又以为晋衡对自己有意见了。

而对此好像也有点习以为常了,低头给自己随手点了只烟的秦艽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刚想随便回句知道了,那头却紧跟着又很严肃和他补上了一条。

【回来之后再补。】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好像能想象出晋衡说这话时候的语气,只要收到短信就一定要回复的重度强迫症患者秦艽思索了一下,之后索性就靠在一旁的储物柜上回起了短信。

可是还没等他把手上的这条短信正式给晋衡那边发出去,他的耳边却忽然传来了一阵属于女人的,歇斯底里的惨叫声。

而当意识到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的他立刻放下手机并快步走出了更衣室,循着声音和几个同事一起出来并朝那个恐怖声源方向走的秦艽先是和几个女服务生一起在那扇后厨大门停下,又在注意到几个年纪不大的女孩明显都有些害怕后,示意她们都稍微退后一点。

“谢谢……谢谢你……秦哥……”

之前还因为意思偷窃那事,对他使劲冷嘲热讽过几次的一个姑娘说着就和小兔子似的躲到了他的后面,她这举动瞬间也带动了另外几个脸都已经吓白了的姑娘。

见状也没有说什么,秦艽低下头随手就把手上的烟给掐了,随后就轻轻松松地抬起一脚把面前这扇封锁着的门给踹了开来。

只是等他真正走进去之后,秦艽才注意到里头除了正面无人色地指着不远处那只沸腾的热水锅的林青萍,还有的,就只是一具脸已经完全扎在那烧开热水锅里,整个脑袋都明显快被煮熟了的肥胖尸体。

而跟在他身后一起走进来,此刻同样也不幸目睹这一幕的女孩们也在瞬间乱作一团地摔倒在地上后一起求救般地大哭了起来。

“救……救命!!!有人……有人死了!!!!快来人啊!!!有人……有人死了!!!!”

第10章 林

深夜十一点多的阆苑饭店外,拥挤地靠在路边的警车大灯转得人心里简直发毛,不少在附近小商品街上做麻辣烫和烤串生意的外地人也都在听到警笛声后围在阆苑饭店外边议论纷纷。

办案的警察已经亲自过来清场好几次,但是架不住都大半夜了围观群众的热情依旧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