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唤她?
明萝梦的思绪戛然而止,她好奇抬首,循声跳上了窗。
“哎哟!”本不抱希望,只是试着叫唤的紫鸢,被突然蹿到窗前的猫吓了一跳。
她拍了拍胸脯,本想瞪那猫一眼,可想起秦婳的吩咐,却又调整了下表情,软下语气:“猫儿,你瞧瞧,这可是我自己做的绿豆饼,偷偷带给你的。”
“来来来,快来吃呀。”
驻扎地有许多仆役与将士,见猫儿可爱,便偶尔将干饼掰碎了掷在地面。可明萝梦爱洁,自然不会吃,却还是屡有人想要投喂她。
眼前婢女却将食碟摆在窗台上,盘中糕饼块块整齐,色泽莹绿,极软和易下口的样子。
明萝梦爪子微动,又审视般抬头看了面前的人一眼。可紫鸢脸上堆着笑,眼里却满是不耐烦。
见小猫一动不动,紫鸢有些急了,连忙催促道:“猫儿,你吃呀。”
明萝梦心觉有异,忽一阵清凉传来,不同于之前闻到的诡妙之香,她禁不住朝面前糕点嗅了一嗅。不同于以往,这次顷刻就被攫住了心神。
是……荆芥。
自然也有别的东西。
可她用力咬了咬舌尖,让自己清醒了过来,猫儿压抑住自己原始的冲动,恶狠狠地盯着那碟酥饼。
“喵!”
她一爪子掀翻盘子,跳下了窗。
“哎,我的饼!”紫鸢嚷叫一声,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碟饼掉下了地,摔了个粉碎。
……
“祖宗,您是要带奴才上去哪呢。”元蒿满脸疑惑,却还是一步不落地跟在猫儿身后。
适才他被小猫突然咬着袍角,拼命往门外扯着走。他怕这小祖宗伤了牙口,只好放弃反抗,一步不落地跟猫儿往外走。
这猫儿走几步就回头看他有没有跟上,真是成了精了。
元蒿随猫一路走到后窗边,他惊讶地看见紫鸢正跪在地上,慌乱地清理着草丛间的碎渣,不由出声:
“紫鸢姐姐,你怎么在这?”
“殿下,事情便是如此……”
裴神玉回屋之后,见明萝梦一直团在猫窝中,一副萎靡失神、精神不振的模样,便问元蒿今日自己不在时发生了什么。
元蒿想起猫儿大抵是在紫鸢出现之后,便是这副状态,只能俱如实相告。
裴神玉不由皱眉道:“今后吩咐下去,禁止任何人给她喂食。”
“此外,之后便让她与孤同食。”
“喵!”话音方落,裴神玉便见一个小白毛团飞扑而来,眸如灯亮,四爪腾空,仿佛知道必会有人接住。他修眉微扬,展臂便将猫儿抱了个满怀。
“怎么,想孤了?”
裴神玉抚着怀中猫儿身上的白毛,温声道。
第一次见小猫这般热情,作为饲猫之人,裴神玉心中难免觉得有些欢喜。
是养熟了么?
“喵呜喵呜……”
怀中猫儿恍若怕冷之人,想要汲取暖意一般,不住往少年怀中蹭去。明萝梦的前爪扒在裴神玉的肩上,而猫脑袋则埋在裴神玉的颈间,发出了细弱的呼噜呼噜声。
她无从说起,见到裴神玉之后,是如何感到突然的心安。
可她自然也无法和他诉说清楚自己的害怕。
“好,好的,殿下。”元蒿看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也有些愣眼,呆了片刻才回应道:“奴才这就去吩咐他们。”
“去吧。”裴神玉如今的注意力全在猫儿身上。
难得见小猫这般亲昵娇态,他也忍不住抚摸了几下,与爱宠一番交流感情之后,才继续批阅起军务。
然而在裴神玉看不见的暗处,琥珀色猫眼中却满是怯意。
若她当真是只什么都不懂,又馋吃糕饼的猫儿……
若她不识得那香,原是在来自南疆的一种大毒之草,研磨而有似豆类细香。饼中又加了足以诱猫的薄荷气息。
那么如今,她便会浑身发冷,呼吸急促,厌食而呕吐,在七日之后痛苦地突发死去。哪怕是医术精湛的医师来看,也会误诊断为是受叮咬而染虫疫所致。
可她是只猫,怕也用不上那么长的时间。
恐怕不过三日,便足以要了性命。
此前的望风藤、清水胆、草乌头,还是慢性毒草,燃之可让人无声无息间精神恍惚,五感渐失,乏力而体弱……那么这如今这一味三步桃,便是下毒之人立即要她的性命。
夜深人静。
裴神玉脱了外衫,熄了灯。才走入室内,却忽然止步。
他不动声色地隐了步声,也匿了身形,手遽然探入帘内,挟风而厉然——
却摸到了一团温热的毛绒绒。
“小乖?”裴神玉语气难掩讶然。
而掌心下的白毛团也是猝然一惊,抖了抖,这才缓缓将小脑袋抬起。两盏萤灯般的猫儿眼巴巴望来,发出一声细弱软绵的猫儿叫:
“喵……”
明萝梦小心翼翼地瞥着裴神玉,生怕对方将她赶下床。
不禁将自己团得更小了一些。
裴神玉哭笑不得地看着在床尾处,只占据尚不及枕头大的一隅之地,却恨不得将自己蜷成朵薄云似的猫儿球,轻道:
“今日这是怎么了,这般黏着孤?”
明萝梦眸中闪了闪,却仍是一动不动。
那婢子行事鲁莽,恐怕藏在幕后的人仍是秦婳,可目标却在她。
此前秦婳屡次失败,恐怕如今终于盯上了她……毕竟是她屡次阻挠。而她若再不找上靠山,恐怕不知哪日就被对方神不知鬼不觉夺了命去。
而她唯有紧紧地巴着尊贵的太子殿下,才能求得一隅安宁。
身为太子,裴神玉身边自是有重重关卡,吃食皆有人以银针验过。而谅有裴神玉在身侧,秦婳也不敢轻举妄动她。
只要她小心提防,和裴神玉寸步不离。
思及此,明萝梦又抬眼望了少年一眼,“喵呜喵呜”地撒起了娇。
声音甜得几乎能渗出蜜来。
裴神玉失笑,将猫儿抱起往床中央放,便拉下了床帘。“好了,孤不赶你走。”
“喵……”
明萝梦栖在裴神玉枕边,心下才渐渐安宁,逐入梦乡。
然而这天之后,小猫却一天天紧张消瘦下来。
起初,元蒿还打趣猫儿道:“怎么,殿下这边战事将紧,你也感同身受?”
明萝梦无力地喵了一声。
实则是因为她须得处处警惕小心,旷日持久的神经紧绷,才导致的日渐精神不济。她心知自己状态不对,但却无力改变。
裴神玉见小猫食欲消退,处处闻风而动,也不由心生忧虑。看着才养得皮毛光滑,又日渐消瘦下去的猫儿,更是心中一紧。
可哪怕他顶着军医异样的眼光,请军医替猫儿诊断,也没有任何结果。
元蒿见太子殿下也沉眉不展,便也绞尽脑汁,想替殿下分忧。他突发奇想道:“殿下,这猫儿有没有可能是闷着了?”
“闷着?”裴神玉认真望来。
“是啊殿下,这奴才家乡里的野猫们日日呼朋引伴,行走乡野,快活极了。可这只猫儿就是太安静了,也没有伴儿,怕是日日闷在屋中,便闷出了病来。”
“这有的猫猫狗狗也像人哩,会得心病。”
“一只猫,也会孤独么?”
裴神玉喃喃自语,低头看了一眼膝上软绵无力的白毛团儿。
猫儿正闭眼沉睡,长长的睫毛垂下,小小的身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幅度却微弱到几近于无。他越看越是心惊,眉间攒起。
指腹抚过猫身,裴神玉却明显感到,连猫儿的绒毛都不如起初柔软顺滑了。
虽猫儿日日黏在他身侧,不似想要出门玩耍……但出去带猫儿呼吸些新鲜空气,或许也是个办法。
于是几日之后,辰时。
明萝梦在一阵细微的摇晃中醒来,她迷蒙地睁开双眼,却惊异地发现自己在马背之上。而裴神玉一手环抱着她,一手持着缰绳,骏马缓慢前行。
马蹄声答答,已是初秋,晨间有一股清冷之气吹拂而来。
明萝梦低头俯瞰了一眼地面,马背对于她来说极高。凉风将她猫毛吹得微微凌乱,她眯了眯眸,清醒了不少,又将头埋在了裴神玉的臂弯中。
裴神玉感受到怀中温热的动弹,低头看了一眼。猫儿已醒,却极是乖巧。
他不由心中生怜,用手轻轻捋了捋猫儿的脊背,似无声安抚。
明萝梦爪子动了动,却只是静静地栖在他怀。
却见裴神玉身后还跟着两名副将,一人衣白,一人衣玄。
她好奇地望去,却正好撞上那个黑衣侍卫的视线。玄英锐利的眼神晲来,也将明萝梦吓了一跳,又缩回了裴神玉的怀中。
马匹慢悠悠地行了几百米,这才渐到热闹喧嚷的县内。
日头也渐渐升起,温暖了许多。
“太子殿下来啦。”“殿下早啊。”
百姓之中有人认出裴神玉,不由热情地打起了招呼,更有甚者还有人拿着瓜果想要献给他。而裴神玉只是温言以应,逐一婉拒。
明萝梦静静伏在他怀中,仰视着少年线条如锋的下颔。
原来他竟如此受百姓敬仰爱戴……她看得出来,那些百姓眼中的炙热真诚都不加伪饰。
不过也是,自叛乱以来,周遭郡县皆受波及,也是自裴神玉领兵战胜之后,这一片才得以重见安宁。
百姓们发自内心地感激庇佑了他们家园的人。
“铃铃铃……”
左侧巷内,忽有一阵清铃摇之声传来。
明萝梦心神一空,如被那铃声所诱,而裴神玉一直料她乖巧,只是松松拢着怀中猫儿,便让她寻得了空隙。她在裴神玉怀中挣扎几下,便跳下了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