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佛?”两声重叠的疑问。
“外表看上去这也好,那也好,但总有一些说不出来的不对劲,比如说给人的感觉比较凶厉恐怖,又或者特别招引蚊蝇昆虫……这是冥冥之中,犯了忌讳。”老和尚认真作答。
“是冥冥之中被偷工减料了吧。”大和尚在旁边嘀咕。
老和尚瞪大和尚。
大和尚闭上嘴巴。
“所以这尊也被沉海了?”纪询又问,“包括后面那些更换的,都被沉海了?”
“不,99年以后,琴市展开了近海水质整治运动,后续的佛像就都没有拉去沉海,只能放置在后山的千佛洞窟内存放,那里头也不止存我们寺的,这整座山所有寺庙的废弃佛像都放在那里。”
“……其他山上都有这些?”
“应该是有的。”老和尚保守说。
纪询和霍染因对视一眼,俱感头疼。
得,刚刚回家休息的警察,又得重新到各个山头,将遗漏的地方再度搜查。
然而再麻烦,也得做。
没一会,纪询和霍染因便在后山的千佛洞前,和赵雾见面了。
“就你?”
“就我。”赵雾叹气,晃晃手中的超声波探测仪,“其他警察刚回家,让他们再睡两个小时吧,我们能排查两间寺庙是两间寺庙。”
说完,赵雾掩鼻:“檀香味好重。”
“都是在庙里头天天沐浴焚香的雕像,香气肯定已经浸润在木头和水泥里了。”纪询随口回答。
霍染因抬手,轻掩鼻端。
檀香味太重了,重得似乎都发臭了。
洞里头的瑕疵佛像着实不少,层层叠叠前前后后排列着,一眼看过去,二三十尊。
三个人各自手拿着仪器,分出区域,一个个扫着。
几人心中都没有抱有太多期望,因此,当始终没有反应的成像仪在照到其中一尊佛像,突然有所显示的时候,赵雾结结实实愣了一会儿。
接着,他才从牙齿缝中迸出一个字:
“……操!”
山洞里,三个人,三双眼,死死看着仪器成像屏幕上的完整人体轮廓。
接着,他们的目光寸寸上移,移到面前佛陀上。
纪询最靠近洞口的位置,阳光自他身周斜斜射入,明亮的光斑,照到佛像的莲花座,袈裟底,再照到合十双掌,垂垂大耳。
阿难陀,还在慈悲笑。
突地,一阵脚步声响起,赵雾快步走出岩洞,打电话通知局里。
大概半个小时之后,警局车辆呼啸而来,带着专业的开凿器械以及随队法医,人呼啦啦地用尽洞穴,将阿难尊者的佛像移出洞穴,停放空地,准备开凿。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裂纹自佛头迸出。
当兀自残留斑驳漆色的水泥掉落在地,一股如同生化武器般的臭气席卷以佛陀为圆心,溢散开来,带着一阵接二连三的干呕声。
纪询先一步屏住呼吸,透过层层警局人群,朝内看去。
只见空地之上,佛陀碎了半边颅,露出颅中褐色尸。
半面是佛陀,半面是尸骸。
半面是诡笑,半面是狰狞。
……次后,才感觉到胃中痉挛,喉间欲呕。
第一八八章 外套
自发现尸体、瞥过一眼以后,纪询就自觉脱离中心,来到人群外围的外围。
可惜效用不大。
臭气依然源源不绝地侵犯纪询嗅觉,捂着鼻子,没用;屏住呼吸,也没用。这片山头,乃至这整座山,似乎都成为了这具尸体的地盘,无论虫鸟走兽亦或树叶草木,都得在它的控制之下。
纪询被熏得脑子疼,几乎没法认真思索。
只能被动地听着中心处传来的法医的只言片语,以及来自副队的咋呼。
“……形成了完整的尸蜡……致命伤应该在后脑勺……钝器打击……”
“你们都怎么了?怎么一个个霜打了的茄子一样,又吐又哭?威力真的这么大吗?我怎么半点没感觉?我说你们一个个啊,也太娇气了——”
说来也是心酸,副队昨天刚刚前往港口因公负伤,才算好好在医院里睡了一觉,今天在佛寺发现了新的尸体,谁说也不好使,他又非要跟着车子颠簸过来,一定得亲眼看看现场,盘盘案子,才能安心。
不过来了也不是坏事。
至少回头警局里个个是猛男,个个落过泪,谁也别笑谁。
“纪询。”霍染因的声音突然从头上传来。
纪询抬起头来,迎上霍染因看好戏的目光。
他正呆在一株大树的背后,蹲着。
理论上讲,大树枝叶繁茂,光合作用释放大量氧气,如果他先呼吸到氧气,就不会呼吸到臭气;实际上讲……
“眼睛都红了。”霍染因好整以暇的声音慢悠悠降下来,“真委屈。”
“……”纪询睁着一双兔子眼。
“哭了吧?”霍染因勾着嘴角,“睫毛还沾着水珠。”
“……”纪询眨了眨眼,眨去水珠。
“所以是谁说,”一路说到现在,霍染因才蹲下身来,直视纪询,图穷匕见,“男子汉只在床上哭?”
“你也太小心眼了!”纪询惊叹。
“哼。”霍染因哼笑一声,摆明了车马,自己就是小心眼。
继而他抬起手,手指轻擦过纪询的眼,擦去还沾在上面的一点湿漉。擦完了他想走,纪询却不让了,伸手勾住霍染因的肩膀,将脸埋进对方的脖颈,就着人的体香,狠狠吸了两口气。
吸完之后,浑身细胞算是活了一半,再听霍染因说:“……差不多了吧?”
纪询:“还差很多。”
霍染因没好气:“你差很多,就自己再走远点躲着,我又不会把你拉回来。把衣服掀起来遮我的脑袋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纪询叹气,“让你敏感的鼻子能在我的衣服底下苟延残喘几分钟。你光看我眼睛红了,没注意到自己的鼻子也被揉得红了?”
衣服彻底掀起来了,盖住了两个脑袋。
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在黄绿色的衣服上洒下菱形似的光驱。
一只眼瘸的鸟儿把这件衣服当成了崎岖的地面,飞落下来,刚踩了两脚,便觉爪下突然一抖,又吓得扑腾起来。
躲在树后衣服下的小小亲昵,在两分钟后,被尸体旁法医新的报告给打断了。
只听法医咳嗽两声,声线有小小的走样:
“……尸体生殖器被切割……”
*
现场的初步勘验之后,尸体被搬运回警局,进行更精密的检查。尸蜡将尸体保存得颇为完整,透过表面一层褐色的蜡化物,甚至连尸体的五官都还能隐约看清,无论是通过五官找人,还是通过从尸体身上提取的dna确定身份,都不成问题。
事实上,在局里加急检测之后,当天晚上,他们就确定了死者的身份。
死者文成虎,1966年生,琴市周边霞珠县人,中专文化,父亲文中和,母亲冯玉,是家中排行第三的孩子,有最大的姐姐和一个哥哥一个弟弟。
如今这些人都还健在,但并非所有人都来了警局,来认尸的只有一个,是文成虎的姐姐,文美花。
文美花恐怕就是所有农村家庭里出来的姐姐的模样:不打扮,不保养,老得早,但身体健康,人也壮实,在警察这种政府人员面前总有些拘谨。
“我弟弟是在97年失踪的……”
“但看档案记录,你们是98年下半年才报案,为什么?”赵雾问。
“我弟弟和家里关系不太亲近。97年的时候,他也是三十岁的人了,那时候都还没有讨老婆,我爸妈就天天说他,说多了他就不爱打电话回家了,而且那时候我们也都在霞珠,没来琴市,隔得远,他不打电话回来,我们也联络不到他……”文美花有些唠叨,上了年纪的人总有些唠叨,但无论如何,穿着身灰衣服的女人还是将情况说得比较分明,“而且他也不是突然失踪的。”
“什么叫不是突然失踪的?”赵雾疑问。
“我弟弟很早就去了琴市,虽然没结婚,但一直以来过得都还不错,也有点自己的小产业,房子买了,在琴门大学门口开过小卖部……就是因为明明有钱,却不肯结婚,我爸妈才老在家里骂他有毛病……”
话题又回到了结婚上。
老一辈的人,也不知道为什么,将结婚看得这么重,好像生下来的所有意义,就是到了年纪,结婚,生孩子,再把孩子抚养长大,如此这一生便变得和老黄牛一样极有意义极有盼头了。
赵雾倒也好脾气,耐心听着,只见缝插针地把话题绕回正轨。
“不是突然失踪。”
“对对,他不是突然失踪的,他在失踪前,跟我们打过招呼,说要把琴市的所有资产卖了,去别的城市发展,会有一段时间不联络我们,等安定下来了再联络。”
“说这些的时候,文成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赵雾仔细问。
“……”文美花迟疑片刻,毕竟已经过去了十几二十年,想要回忆起来,没有这么容易,“没有,我记得那段时间他见天的高兴着。我们都怀疑他是不是得了什么发财门路,我记得大弟那时候穷,想沾光,问了小虎很多回,小虎都说没有门路,两兄弟还闹了一回。”
“然后他房子卖了,小卖部也卖了,人就失踪了。我们就联络不上了。”文美花详细说完,“直到98年年底,还是联络不上,才觉得可能出事了,来警察局报警。”
“你们家里对于文成虎的失踪有什么想法吗?什么都可以,比如文成虎在外头招惹了什么是非,或者钱财露白……”
“没听说二弟在外头有什么仇家。”文美花摇头,满脸困惑,“我们最初也觉得是钱财露白被人看见,所以被抢劫了。但是后来报警之后,发现二弟卖房卖小卖部的所有钱,都还存在银行卡里没动过。”
赵雾问:“感情纠纷呢?”
死后被切割生殖器这非常特殊的举动,总是难免让人多想。
“他一个光棍,哪有什么感情纠纷,我前面不是说他不肯结婚吗?他在大学门口开店,就想着娶个有文化的金贵女大学生当老婆,生个有文化的孩子上大学,鱼跃龙门,可是人家哪里看得上他,说是有钱,也就一点能温饱的小钱,拖去相亲的媒婆一听这要求就说成不了。”
“会不会已经有了心仪对象?”
“没有,我们最开始也以为他是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心里头不切实际,但他弟跟他住过一段时间,也没发现他有念着哪个小姑娘,后来我们私下猜,大概就是自己大学没念上,不想当泥腿子,才缺什么想什么。”
赵雾又问了些情况,但文美花说不出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