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纪询闭上眼睛。
可是霍染因的声音,依然像刀锋一样,贯穿他的耳,划过他的心,再裂开他的身体。
“付出了一个人的生命。”
死神挥开斗篷,满怀怜惜地将他拥抱。
死亡的羽翼之下,他仿佛看见了妹妹。妹妹哀伤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怨恨。
她怨恨他,怨恨他的懦弱,怨恨他自诩聪明,却一错再错,错到将孟负山都拖入无法回头的深渊之中。
“你们一定是在将要上船的时候才见面的。”霍染因继续说,“因为,你不敢见他,他也不敢见你。你们都害怕,见了面,说了话,这场自欺欺人的戏,就再也演不下去了。”
“我说的究竟对不对,纪询,你不妨问问你的好朋友。”
“纪询……”孟负山终于开口。
声音未落,他便做了一个出乎所有人预料的动作!
他一个箭步,将纪询手中的枪抢到手里。
兔起鹘落,黑洞洞的枪口对准霍染因。
孟负山冷冷道:“站好。纪询扣不下的扳机,我扣得下。”
第二六四章
“孟负山——”纪询上前一步。
“你也站着。”孟负山冷冷道,“我不会冲你开枪,但我手里有刀。”
“……”
“纪询,用用你的脑子。怎么,一见到你的新朋友,你的脑子就成了汪洋大海?”孟负山眯着眼睛,盯住霍染因,“现在我们都在船上,没有网络,没有电话,我们置身孤岛,外来的信息无法验证。按你的说法,陈家树没有违法犯罪,凶手也不是阿宾,你们警方最多扣留他48小时,哪里来的没有希望,需要寻求你们的合作?合作什么?他和我前后脚失踪,无非是认定我就是凶手要来寻私仇杀我,如果他愿意和你们警方合作逮捕我,何必离开?呆在宁市就可以和你们合作。这个故事的逻辑在最开始就不成立!”
“还有——”
“还有?”霍染因似乎有几分哂笑。
“当然还有。”孟负山说,“上船之前,先要知道这艘船。纪询之所以知道这艘船,是因为我告诉了他;那么你是从哪里知道这艘船的?警方情报?别的时候或许有可能,这一次不可能。因为这一次的上船地点,没有一个在国内。怎么,宁市警方的手,已经遥遥伸到国外布局了?”
“你调换了因果。你不是通过阿宾找到上船地点的。你是先知道了上船地点,才意外的在那里发现了阿宾。”
“难道不能通过陈家树的人际关系找到上船的老板?”纪询这里插嘴说了一句。
“纪询,你也参加过陈家树案子的调查吧。你在陈家树的人际关系中看见了值得怀疑的和‘上船’有关的对象吗?”孟负山嘲弄道,“别说上船了,你们找到了和‘舟航顺济、风定波平’及‘船’有关的对象了吗?”
纪询沉默。
他参与调查之际,确实没有找到。
“这艘船非常重视匿名。阿宾之所以能找到能上船的老板,是因为那个老板与陈家树有过一两次的交流,而阿宾身为陈家树的心腹,他知道一切——所以他知道那个老板。”
“而霍警官——”孟负山话锋一转,又转到霍染因身上,“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无法解释,因此结论就是我刚才所得出的:你是先找到了地点,才找到阿宾。”
“一个无法开诚布公谈论的线索,恐怕接着就要引出一个同样无法开诚布公回答的问题,”孟负山嗤笑,再问,“你是怎么上船来的?”
他面向霍染因,却对纪询说话。
“纪询,你本来不应该犯这种显而易见的错误。我回答了他对我的疑问,他却没有回答我对他的疑问。你觉得,他刚才真的没有在顾左右而言他,没有在隐藏自己那不可告人的,上船路径?”
纪询沉默片刻,看向霍染因:“你是怎么上船的?”
霍染因脸上那种似有若无的嘲讽第一次消失。他淡淡说:“无可奉告。”
孟负山对这个回答一点也不意外。他的目光一瞬不瞬,持枪的手稳如磐石:“他刚才说我有事情没有告诉你,难道他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了吗?纪询,你知道他的房间不是二楼,而是三楼吗?三楼,总统套房,那是柳先生招待贵宾用的房间。我确实上了船,而且也千方百计将你带上了船。但他呢?他岂止能上船,他还能以贵宾的身份上船。”
孟负山冷笑。
“如果要以能否上船为嫌疑评判标准,他的嫌疑恐怕比我大得多。”
纪询的目光在孟负山和霍染因之间游曳。
孟负山继续说。
一如霍染因对他怀疑深重,他对霍染因也有无数掂量。
“我在琴市见到你们的时候,你们正被人追杀。那些人,是毒贩吧?只有毒贩,才会在国内如此亡命,所以他,曾经做过缉毒警?看他的职位,年轻有为,立过大功——怎么,卧底成功,端了毒窝?”
“缉毒警……一个很危险的警种。”孟负山慢慢说,“卧底缉毒警……危险中的危险。”
“做这行的,有些人,英勇就义了;有些人,侥幸生还了;还有一些人,被黑暗腐蚀了。”
“霍警官。”讽刺从霍染因脸上,转移到孟负山脸上,“你是哪种人?”
接着,孟负山终于瞥了纪询一眼。
“纪询,如果你深信他刚才的推论,那么相不相信我的推论?你相信你的新朋友,还是老朋友?”
“恐怕还是我更值得相信一点吧。
“至少,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他的目标呢?你知道吗?”
纪询于两人间游曳的目光终于停留孟负山身上。
“好吧。”他简单说,没有说相信谁,也没有说不相信谁,“现在你想要怎么办?”
“按照计划办。”孟负山,“在他进来之前,我们已经计划好了。”
纪询拧眉片刻,点点头:“不错,我们确实计划好了。但现在情况有了新的变化,留你在上面,你们两个确定能正常合作吗?”
这下,两人都发出了声冷笑。
“我有个新的提议。”纪询说,“正好现在你们都被赶进了房间,吃速食食品自生自灭,我想柳先生这样安排,不会是想要隔段时间看看你们是否好好呆在房间里,肯定是想抽出手来做对他而言真正重要的事情——比如和外界联络。而这并非不可能实现。也就是说,以最坏的情况想,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一旦柳先生成功和外界联络,最短只需要三个小时,直升机就能飞到这艘船的上空。孟负山,我们互换一下,你下去拍照,我留在上面随机应变。”
“不,”孟负山直接说,“按照原计划来。”
纪询不放弃,他再次试图说服孟负山:“我觉得我的这个提议更能应对现在的危机。四十年前的真相,是所有的根源,它也一定关系着此后的所有血腥和真相……包括纪语的真相。”
孟负山的嘴角抿直了。
纪语是纪询心中永远的伤口,何尝不是孟负山不能碰触的疼痛?
看得出来,他有点动摇了。
但是最终,他缓缓摇头:“纪询,我不相信他,现在,我也没有那么相信你,不用再说了,按照我们之前的计划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确实没有意义再说下去。
纪询再次深深叹了一口气,他退让一步:“好了,我明白了。枪给你,我现在下去拍摄证据,顺便把他——”
纪询看了一眼霍染因。
霍染因冷冷看着纪询。
纪询没有回应这道眼神,再冲孟负山说:“一起带走,没有问题吧?”
“求之不得。”孟负山吐出四个字。
纪询耸耸肩,往前走去,米粒大的房间里,要往前走,只能擦着孟负山的身体过去。
等到纪询来到跟前,孟负山手臂内收,枪口稍抬,让出位置。
就是这个时候!
纪询猛然肘击孟负山!
孟负山意外却不慌乱,立刻伸手入口袋抽出刀具——他没有说谎,他确实随身携带着一柄刀具,刀光晃到纪询眼中,赶在身体不可避免受到影响之前,纪询立刻闭上双目,用身体压向孟负山!
他听见孟负山低咒了一声,接着,他被摔倒了地上,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现场除了他,还有另外一个人!
霍染因!
倒地到睁开眼睛,纪询只用了一瞬,但这时候战局已经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刀子掉落到了地上,枪支正在孟负山与霍染因两双手中间争夺,接着,突然,这支枪脱出了他们的手掌,高高飞起,划出一道抛物线……
纪询赶在所有人之前,抢到这把枪。
他同时脚尖一踢,把刀子踢到自己看不见的角落。
接着他举枪对准前面两个人……没人停下……刚才试过了,这招明显不太好用。
纪询都懒得说话。
他想了想,干脆退后两步,坐到床上,调转枪头,对准自己,言简意赅:
“别他妈打了,谁再动一下,我就开枪。”
“……”
两人停手了。他们一同看向纪询,没人说话,但他们脸上有同样的一言难尽的表情。
纪询晃晃手枪,冲两人微微一笑:
“很好,这个威胁挺有用的。所以我再重复一遍现在的情况,帮你们加深点印象:我确实不会冲你们中的任何一个开枪,但现在枪在我手里,你们中的任何一个如果敢轻举妄动,我就冲自己开一枪,两个人都动,我给自己两枪,然后你们可以抬着我的尸体丢进海里,再来要打要闹,随你们的便。”
“好。”孟负山突然说,“枪你拿着,你们合作,让我走。”
“闭嘴。”纪询懒洋洋说,“或者你可以往外走一步,看我敢不敢开枪。”
孟负山瞪着纪询,如果眼神能够杀人,纪询已经被孟负山分尸了。
然而孟负山最后也没有动,他牢牢站在他的位置上。
“……好吧。”纪询说,“你们都说了你们想说的话,看来轮到我了。每个人都有秘密,每个人都在说谎……”
他仿佛笑了一下。
“那我用我的聪明才智来做这个裁判,你们没有意见吧。”
霍染因看向纪询的眼神变得奇妙了,似乎多少有点意外在。
孟负山却显得有点僵硬:“你不需要做什么裁判。”
“不。”纪询简单说,“纪语告诉我,我必须做。”
“先说霍警官吧。”他看向霍染因,“孟负山刚才的分析我觉得入情入理,你有什么想要补充的吗?或者你愿意说出是怎么上船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