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了点头。
第11章
我父母住在县上,老家还在更远的山里。去年才通了高速路,给县城留了个出口,下了高速后再开半小时国道就到了。
我们进县城的时候是九点,路灯隔老远才有一盏,路边已经没什么人了。
这实在是个很小的地方,两条主街道,几乎没什么高层,更多的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盖的那批六层楼房,一条洧水河从县城穿过,但当地人都叫洧江。
这几年县城也注重形象,沿江一线原来都是滩涂湿地,如今也修起了景观河堤,安着仿汉白玉的石栏。我对张起灵说:“这河原来经常涨水的,看那边的桥……水大的时候几乎要漫上来……从桥上拐过去。”
他朝窗外看了看,左拐开上桥才说:“新修的。”
我一开始没明白他指什么,仔细看那桥才发现与我记忆中的已经大不相同了,桥面宽了不少,和江堤上如出一辙的栏杆,两侧都修了步行道,还有了路灯。
曾经这桥不但到了夜里一片漆黑,连桥栏都没剩多少,晚上走着走着掉下去都不是什么稀罕事。
他问我:“你多久没回来了?”
我想了想,答他:“去年过年还回来了……”我说这话没什么底气,那股违和感又涌上心头。我扭头看他一眼,那人面色如常,不知道在想什么。
之前我打家里的电话,一直没人接,又打我妈的也是无果,我想起上次联系她说她晚上要跳广场舞来着,一般都不带手机,因此我也没在意,一路指挥张起灵七拐八绕的开到我家楼下。
我爸年轻的时候在县上上班,也算是个捧铁饭碗的公务员。他工作的地方全名叫XX县宗教管理委员会,名头听着很大,工作人员一共只有俩,道教佛教基督天主一把抓,上山在庙会中维持个秩序就算出差了,空闲的时间也多,没事写写画画的,还是我们县上书法协会的会员。现在退休了,我妈说他去老年大学兼职教画国画,每天晚上都要去给老头老太太们上课。
因此我看见我家黑着的窗户,一开始并没有放在心上。
我一直随身带着家里钥匙,开门进屋后示意跟着我的张起灵把手里拎的东西放到墙角。自己在各个房间里转了转。我妈我爸那间房子门是关着的,我推了一把,发现上了锁。
窗户都关着,屋里浮动着一股灰尘的味道。张起灵在沙发上坐下,我家是那种老式又笨重的皮沙发,他落座后手随意一抚,把全是灰的手指举给我看。
我转身拉开冰箱门,空荡荡的。连灯都没亮。我头皮一阵发麻,转身怔怔的看着他愣了几秒,又转身去了卫生间。
洗脸池里有一层黄黄的水垢,架上的毛巾已经干成一根棍了。我一把扯下来在手里捏了捏,卫生间的小窗紧紧闭着,连插销都插着。
厨房也是一样,没有任何最近开伙的痕迹,抽油烟机很明显是清洗干净后再未用过。台面上放了只酱油瓶,像是谁忘在那里的,瓶身落了一层灰。
这哪里像刚出门,这屋子最少半年没人住过了,并且一切都收拾的井井有条,我父母并不像是突然离开的。
可是……我头疼了起来,就像什么东西顶着我的太阳穴,一突一突的跳着疼,我两手都揉着脑袋,茫然的又在厨房环视了一圈……人到底去哪了?
张起灵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厨房门口,看见我的神色,往前走了一步,面上有些担心的神色,皱着眉问我:“怎么了?”
我冲他摆了摆手,说:“没事……”但面色依然缓不过来,支撑着走到沙发前坐下,也抚了一把沙发皮面。
一层灰。
我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也理不出个头绪,张起灵背对着我正低头看斗橱上的照片,那上面摆了一排,有单人也有全家福什么的,突然我脑中灵光一闪,我可以给我二叔打个电话!
我二叔一直住在老家,到过年我和三叔也要回老宅,我爸我妈平时似乎也和他经常联系着,思及此,我又摸出电话拨了出去。
张起灵正拿起一张照片仔细的看。
电话里却传来对方已关机的语音提示,我只好又拨了一遍我妈的手机,还是没人接。一抬头那人却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那像框,直接递给我。
我一脸狐疑的接过,是一张很普通的合影,我们一家三口在照相馆照的,我还被抱在怀里,照片已经有些发黄了。
“这是谁?”他问。
“还能有谁?”我没什么好气的答他。
他目光却严肃了起来,一眼不发的狠狠盯了我半晌,突然从我手里抽过那张照片,依样摆回了斗橱上。
我也气不打一处来,这一天天碰到都是什么事!
第12章
我记得我房间的窗帘是蓝色的,褪色的那种蓝,像是老式的床单颜色。可现在它是米白色,上面有灰色的竖条纹。我扯开窗帘朝外看了看,我家在三楼,我的房间朝南,窗下的院子里有一颗国槐,已经长的非常高了,透过枝叶的缝隙能看见一块地面。这景象即熟悉又陌生,那股挥之不去的违和感又冒出来了。
我拉开抽屉翻了翻,没找到钥匙,有些小物件,一枚名章,是我爸的,他某次开会的登记证,我妈的塑料卡子,几张旧钞票……都是些没什么大用的东西。张起灵还是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生什么闷气。
我又看看手机,十一点多了,还是没有任何回电。我想了想又走出去,却看见那人靠在沙发背上,一脸疲惫的闭目养神。
也是,他开了一天车,我反而睡了一路这会不太困。但我屋里床两人睡肯定是挤的,沙发又不够长,或者睡到我妈那屋?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掐灭了,下意识的,我似乎不愿意进那间屋子。索性开了柜子,好歹铺盖都是全的,我翻了条干净床单出来铺上了,又找了两条半旧的毛巾被。
床单上散发着一股浓郁的樟脑球味道,毛巾被上好几个洞,洗的发白,我挑了条看上去好点的放在了里面,才出去叫他。
他正从卫生间出来,抬头看过来,说:“没水。”
我哦了一声,赶紧往门口走,我们这栋楼的水管总闸都在楼道里,出去一看果然是关着的。
放了一会水管里的水才变的清澈起来,他洗了洗手,问我:“你家里人呢?”
“我也……不知道”我挠了挠头说:“旅游去了?”
“还是你进错了门?”他转过来看着我的眼睛说。
当时我以为这是个笑话,还在心中感慨我和他的关系已经到了能开玩笑的地步了,傻乎乎的笑了笑。很久以后我才明白过来,他那一刻想告诉我的,到底是什么。
回来本就是临时起意,根本没带洗漱用具,也完全没料到会面对这样一个人去楼空的状况,我在洗手台下的柜子里总算翻出来几只一次性牙刷,包在透明袋子里,手指粗细的牙膏,几乎干了很难挤出来,不知道牙膏有没有保质期。两人草草洗了把脸,拿衣服擦了,就准备上床睡觉。
他走在前面,一进屋看见那张小床明显愣了愣,我已经跟过来了,说:“凑和一晚上吧,眼下就这条件……”
他说:“我睡沙发”俯身拿起个枕头就往外走。我连叫他几声都不搭理我,我只好上手拽他,急着说:“我睡……我睡沙发,你就躺这里。”
他一言不发的看着我握在他手臂上的手,似是犹豫了一下。
我夺过他手里的东西说:“你还是去床上,我白天睡多了,这会也睡不着……”他这次倒没在犹豫的往屋里走,直接在床边坐下了。
见状我便退了出去,同他说晚安,他也没理我。
我没计较他这种忽冷忽热的态度,打开了客厅的电视,声音调的小小的,但一秒钟也没看进去。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翻腾。
我上个星期还给我妈打电话了,根本没有任何异状,我们还聊了很久,她后来说最近累的很,我说你是不是跳舞太积极了,她说跳舞是锻炼身体,哪有累的。又说最近连逛淘宝的时间都没有,我就说你看上什么我帮你买,她又不提这茬了。
总之是很正常的对话,她丝毫没提过要出门的事,并且她若真的要出门,又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搞的像人间蒸发一样——有那么一时间我都怀疑他们老两口被外星人绑架了,她和我的一切通话不过是我自己的臆想。
还是明天早上给二叔打电话问问……或者问问三叔……我忖量着,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一觉醒来只觉得脖子要断了,腰也酸背也疼,这沙发年代太久,中间陷进去一大块,人是窝在里面的。我艰难的从上面爬起来,看了看手机。
半夜两点多。
我再不想勉强自己了,抱着枕头就回了房间,闭着眼睛往那人身边一滚,不管不顾的睡了过去。
第13章
楼下传来了鸡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