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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殿上所有人呆了一瞬,摩因罗铁青了脸,仿佛在看仇人一般,狠狠的剜了一眼,肥厚的嘴唇动了好几次,终究没有勇气再说。

真真国主精明强悍,近年来颇为刚愎自用,在遭受先前连续两次的刺杀后,变得更为惜命,一如惊弓之鸟。水澜所述的“宁我负人,休人负我”,在旁人听来固然不可理喻,用心恶毒,但正巧撞到了他的心坎儿里,深得己意。

宁错杀,勿放过。不论刺客与哪一方有牵扯,倘或审个一年半载最后不了了之,岂不是纵虎归山,那他这偌大的一国君王的岂非颜面扫地?

水澜仿若未觉宰相的怒形于色,绽出一抹浅笑:“陛下宏图大略,情之外而理之中,若是束手敷脚,恐怕反害其事。”他深知点到即止,话见好既收,再不出一言。

宝座上的君王止住了笑,面覆寒霜,口吻不容置疑:“调五百披甲精兵,将暹罗、茜香使者所在两处驿馆围剿捉拿。”

蓦然,似是察觉到利剑一般的直视,摩因罗的眼皮一跳,便听他补了后半句:“此事着宰相主理,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谁也不曾发现,悄然退至人后的中土青年,无声的勾起嘴角。

王的敕令下达后,真真国的精兵动作迅速,趁夜将驿馆围作铁桶,重兵把守。茜香使者虽难抑怒气,好歹安分的在驿馆中静候;暹罗的使臣则没那么好的脾气,在见到密密麻麻的伏围后,居然协同随身带的侍从硬闯,转眼就被万千的□□射成了蜂窝。

暹罗使臣一死,摩因罗便称病告假。奇怪的是,国王也没有挽留,甚至准许他在休养完之后都不必面谒。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曾经权倾一时的宰相,仿佛一夕之间千里冰封的森林,再没个声息。

然而比起水澜这边的顺利,求见王后比预期中更加困难重重。

无论递出多少帖子,寻求任何贵人的相助,都无法打动这位王后的心。眼看日升月落的流逝,冬裳急得五内如焚,已有整整两日目未交睫,但仍旧想不出任何办法。

最后,倒是黛玉想了一辙,寻来一张十色笺,以一手簪花小楷题了一词,放入锦匣中呈上。冬裳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谁知隔了一日,真的以此叩开了王后的宫门,实在叫人喜出望外。

冬裳对此迷惑不解,请教于黛玉,只见她抿嘴笑道:“我瞧那王后本领高强,出身又好,绫罗绸缎、金银财宝想必都见多了。况且她若能听得进人劝,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走到了巷子根儿,还为那国王盗出黄金剑来。因而猜想,大约唯有情之一字是她饮恨,再者那么个性情,那么个模样,岂能没些个自恋自伤的心绪?故而写了一首词句悱恻的,引得她物类其伤罢了。”

这话听起来轻巧,可冬裳却真心赞叹。不仅要细致入微的留意,更要对人心世事的洞察,非有一颗七巧玲珑心,焉能体会这百转心思?

及至两人一同进王廷,冬裳对王妃的叹服更甚。

次日,黛玉换了女装跟随冬裳入王后的寝宫。此刻,王后方梳洗完了,见二人进来,扬了扬眉:“那首美丽的诗,是谁做的?”

黛玉应了一声,换来她良久的凝视,忽道:“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我曾读过这两句中原的诗书,那时不懂其中深意,如今却再没有契合心境的肺腑之言了。”

黛玉见了,亦勾起了几分感伤情性,随口对吟:“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王后若寻不得一个惜花人,倒不如争个干净。”

“人人都笑我有痴病,原来在异国他乡,竟还有一个痴的。”不知想起何事,王后禁不得悲恸了一回,半晌自泪不干:“我何尝不懂自己的处境。只是木已成舟,不论好的赖的,除了坐着这一条船儿,我也没了任何法子。不管你们所求的是什么,我都无能为力。”

冬裳一听谈话已陷入僵局,忙要道出暗中刺探的秘闻,却被一双素手拦住,柔婉的声调竟有奇异的冷定:“做个井底之蛙,便自以为没有出路。只有跳出了那个圈儿,才明白昔日有多少自误自伤,皆是半点不值当。”

说罢,在冬裳愕然的注视下,转头离开了。临近退出前,黛玉回望了她一眼,那一眼里似有无限的怜恤,宛如一把利剑正中心房,痛彻心扉。

在忐忑和焦虑中等了两日,终是换得了王后的贴身婢女送来的一张笺,上面同样以簪花楷写了一行字:莫论人物,皆藏金塔。

这一回,冬裳彻底拜服。搜刮肚肠了许久,仍旧想不通那似是而非的三言两语,究竟是如何说服了痴爱的王后?

冬裳将同样的话,依样画葫芦的照着叙述了一遍,水澜听了一会,便笑道:“难怪你不懂。只有那情性敏感之人,方能因一诗一词而潸然。按咱们刺探出的情形,这真真国王在行军时伤了身,不能行人伦之事业已数载,王后怎有不明真相之礼?假使她是寻常的女子也罢了,偏文武双全,有勇有谋,否则也不能凭一己之力,在重重防卫下盗出黄金剑。”

顿了一顿,水澜不由为其感叹:“只可惜所托非人。国王如今嗜好男风日久,她这一腔爱慕注定空掷了,夫人便是以此为切题,劝她君既无情日可休,莫为情而自毁。”

见冬裳似懂非懂,水澜却心下了然,黛玉的一番话语出真挚,实拿自己作比规劝,眼底不觉泛起一缕柔波。

那一晚,凄迷的夜色之下,但见王廷中一片火光熊熊,熯天炽地。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十二点前还有一更。

真真副本将结束,重新回去刷中原贾府~

第42章 第四十一回

王宫走水, 金塔失盗, 看似巧合的意外皆被认定为暹罗的报复之举,君王汹然的怒意难以平息, 再度下命令赶出了所有来自暹罗的侨民, 甚而鼓动了兴兵远征之念,幸好有左右的老臣横加劝诫,方熄了此念。

无数的流言如雪片一般街知巷闻,真蒲都城前所未有的全然戒备,人人自危悚恐, 不知王城内还潜藏着多少暹罗的刺客,不知还会否有下一轮的袭杀。

整个真真国,顿时笼罩在惊怖与惶恐中。

于是更没人留心,一队其貌不扬的商旅随着人流涌出城门, 在真蒲唯一的港口内滞留,往期盼已久的中土船只上装货。

黛玉惊讶于他们携带出城的货物比来时更多, 足有三四十口大夹板箱, 里头装的都是些番国的特产, 诸如乌木、香料和宝石一类, 每一口箱子打开, 满目的宝光灿亮,熠熠烁烁, 晃落了人的眼。

“经过刺杀一事,暹罗和真真势必断交一两年,进而会影响中原的商贸。我囤积些番国的东西, 转手到京城便是奇货可居了。”水澜仿佛瞧出了她的疑惑,笑眯眯的点拨,“怎么样?来时赚一笔盘缠,走时赚一笔旅费,你夫君这财神王爷,可当得?”

“真真好笑了,那里来得铜臭熏得我头晕呢。”黛玉忍不住要笑,可转念想起国主那张阴鸷的脸,纤秀的眉心微微拧紧:“如果国王发现咱们不见了,恐怕马上会发现蹊跷吧?会有什么不妥么?”

双眼远眺着一望无际的水域,时有雪白的海鸥飞掠在湛蓝的海面上,水澜的语调明显比平时冷淡:“等他发现时,石屋早已人去楼空,远隔重洋又哪里去寻觅踪迹?何况,暹罗的使者难道不是他杀的么,怪得了谁。”

黛玉若有所思的侧头,一回眼碰巧看见越来越清晰的人影。待人走近了,居然是没带一人的甄宝玉,掩人耳目的来送行。

只见他在不远处站住,按照中原的礼节一拱手:“此去千里迢迢,不知何日再会。宝玉愿两位一帆风顺,达成心愿。”

水澜凝睇了他一眼,沉声道:“甄兄不如跟我们一起回故土,何必信那些歪魔邪道的话留在这儿,到底比不上中原,贵府亲眷手足也盼望与你早日团聚。”

甄宝玉没说话,可他的眼神在闪烁,泄露了动摇的情绪。

过了片刻,垂了一下的睫抬起,目光复又坚定了起来:“安兄的话甚有道理,只是我还有未了之事,等一切都料理完,自当回中原再行拜会两位。”

说罢长揖及地,水澜颔首还了一礼,却听身边人低柔的说道:“甄公子,预祝你与叶家妹子早日团聚,好生……待她。”

此言乍听十分突兀,甄宝玉却心中一荡,夺口而出:“自当遵从夫人的话。在下绝不敢有负佳人,能得她所托终身,幸运至极,当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好,希望公子能记住今时今日的这一番肺腑之言,保重了。”袅娜风流的女子淡淡的颔首,转身与夫君携手登舟,再没看过底下一眼。

天色澄净,风平浪静,海面上淡淡起粼。

在真真国的旅途,好像梦一场。见识到了美轮美奂的异国风光,听闻了匪夷所思的奇闻轶事,连惊心动魄的宫廷哗变都窥的一二,但那里终归不是她的家乡。

曾经的黛玉,深羡薛宝琴走遍名山大川,游历天涯海外。如今的黛玉,观贾府内似笼中的鹦哥,此刻才是云间的闲鹤。

一股扑鼻而来的果香拉回了飘忽的思绪,水澜手捧着一盆绿莹莹的蜜瓜,笑容可比瓜果更甜腻:“夫人在想什么?海风吹着燥,快吃两口蜜瓜,好润一润嗓子。”

因着番地的日照充足,气候干燥,最适宜瓜果的生长,是以比中土的滋味清甜百倍。在真真国时,水澜就带她尝过了不少奇形怪状的鲜果,有一些以前没见过的,倒也新奇。

水澜用银叉拈了一块填入了她的口中,神情放松而温柔:“想的那么出神,可是在回顾在真真的日子?”

黛玉嚼着脆甜多汁的鲜果,点了点头。水澜见了,笑道:“夫人不如将真真的见闻写成角本册子,内容新奇,措辞别致,说不定在京城也能当个大文豪呢。”

头摇得拨浪鼓似的,黛玉连忙否决:“这不是胡闹!且别说我已嫁为人妇,闺阁中的笔墨,也不该传到外头去。”

水澜停了停,不甚在意的挑眉:“都不传出去那还能知道易安道韫之才了?你便用潇湘君的名号,放心大胆的作出来,我可不是那小心眼的人。”

黛玉想了一下,其实也不是不可行,回京城后水澜难免忙于外务,权当个聊以打发寂寞的玩意:“那也是……反正也没人晓得潇湘君是谁。”

水澜随即莞尔,接口道:“正是的。我拿给外头的相公们看看,尤其是闻人和楚尘两位,让他们给你掌掌眼,评一评这文豪当不当的。”

黛玉听了,也不自禁的觉得有趣:“王爷闲暇时还能画几张图,添在那传奇角本的后头,倒更显别致了。”说着,转眸见他含笑瞅着自己,忙也拈了一块香瓜欲投桃报李的递过去,“别看啦,快吃。”

谁知,水澜却没张嘴去接,反而猝不及防的凑近了,脸对脸舔了一下芳软的唇,顺势咂摸了一下嘴,促狭的笑道:“嗯,经了夫人的口,更甜。”

可能是习惯了他私下随性的模样,羞窘在脸上一闪即逝,黛玉嗔了他一眼,娇软的啐道:“呸,瞧这不要脸的轻薄东西!”

来时初秋,归途春寒料峭,幸而冰雪尽头皆化消,方未禁海。

芦苇白沙的海景交替为内朴秀雅的古都,黛玉竟然生出了几分的近乡情怯,盘算着:说来也去了三四月,不知紫鹃雪雁,还有春晓秋晚等人过得如何?还有那朝堂上的事,不知是否都安排妥当了?只希望别再劳碌王爷才好。

船驶近了,码头上似有乌压压的一群人。待看清一张张熟悉的脸庞,微润的眸子里露出了雀跃的笑,黛玉将手上的帕子使劲的挥动,喜道:“紫鹃、春晓她们都来了!”

甫一登上岸,王府内一大家子的人都迎上来,又是抹泪儿的,又是嘘寒问暖的,紫鹃哭得泪人一般,紧紧的攥着她的手:“姑娘到哪里去了?几个月的日子连一封书信都没递来……让咱们这些做下人的怎么放得下心?”

“好姐姐,叫你耽心了,原是我的不是。”瞧紫鹃等人一包眼泪的模样,引得黛玉呜咽的将哭起来,最后连一向活泼的春晓都在偷偷的拭泪。

眼看府上的女子哭作一团,水澜的两颊抽了一抽,有些啼笑皆非的调侃道:“有什么话,回府里再细细的说。就算要哭,也忍得回了家呢。”

一言未了,黛玉和紫鹃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破涕为笑了:这可不是回家了么?

两人被簇拥在前,刚行出一射之远,黛玉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忽而两眼一黑,整个人就这么软绵绵的滑了下去。

这一惊非同小可,所有伺候的人都围了上来,水澜忙伸出手臂揽住了纤柔的柳腰,一面沉脸疾呼:“玉儿,玉儿,你醒醒!”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欠的债都补完了,明天调整到晚上更新,爱你们哟(づ ̄3 ̄)づ╭

第43章 第四十二回

黛玉一昏过去,水澜只觉揪得一痛, 抱着人就策马回府。尽管心急如焚, 还是稳了神细细吩咐下去,分头去张罗。

彼时, 两三个后门口的小子带了李太医进来, 这里的丫头连忙回避了, 黛玉的奶姆王嬷嬷打起了猩红毡帘,惶然的嚷说:“咱们王妃突然晕过去了,太医您赶紧去看看。”

李太医应了一声, 抬脚进了暖阁。暖阁内炭火殷红, 热气熏人, 几个伺候的媳妇放下了大红绣幔,幔下单伸出一只纤纤如玉的手来,一个媳妇忙拿一块绢子给掩上。

李太医目不斜视, 将素手搁在迎枕上, 两根手指搭在绢上诊了一回脉。隔了好一会, 起身到外间见了水澜,先打了千儿, 水澜忙扶住了问:“王妃如何?”

只见那太医拈须沉吟了半晌, 方慢悠悠的说:“给王爷道贺了, 王妃娘娘是有喜了。”

水澜立时怔住了,随即大喜过望的问:“可确切吗?”

李太医与水澜惯来相熟,便向他笑道:“王妃身子骨单薄,时日也尚短, 不过小两个月的样子。再加上跋涉的又疲乏,气血原弱,幸亏发现的早,要是磕了碰了反有意外。”

水澜听了,早就喜的无可不可了,忙又问:“那、那可有动了胎气?王妃可禁得住?还有其他的事要注意?”

见廉王各种谨慎小心显露无疑,李太医暗暗颔首,回说:“我一会儿开一张补气安胎的方子,每日早晚各一剂的吃。除此以外呢,光吃补药也不中用,食疗可比药来的好,劝王妃多动两筷子,比人参还使得呢。”

水澜一边听,一边忙记下,千恩万谢的送人出去。李太医转到班房内坐了,正开药方儿,一个老嬷嬷心急火燎的来了,笑道:“老爷且别去,咱们王爷旁的不论,遇上王妃的事必要啰嗦的,恐怕还放心不下。”

李太医点头不语,心道这廉王爷也有趣,现在就紧张得宝贝儿似的,要孩子生下来了,岂不是比眼珠子还要稀罕了?

说着,拿了药方进去。水澜看毕,果然又问了几句,李太医一一答得详尽了,方让小子送了银子出去,自行料理。

至次日黛玉醒来,阖府上下俱知晓了喜讯,尤其是王嬷嬷等陪嫁来的人,益发的念佛不绝,眉开眼笑。

午后,紫鹃等人正陪坐着,一见她缓缓的睁开眼,即打发人知会王爷,一面拿紫貂皮垫子给她靠着,笑吟吟的问:“姑娘醒了,那儿不舒服,可有什么想吃的?”

黛玉还有些迷迷瞪瞪,但见每个人的脸上皆有喜色,便生疑道:“你们做什么美滋滋的,天上掉烙饼了?”

春晓待要张口,水澜的笑声已从窗外传了进来:“老天爷还真掉了好东西,只是烙饼没的,掉了个秀气的小香芋头!”

说的一屋子人都跟着笑个不住。黛玉原还茫然看着,转念一想小香芋的典故,再加上这个月的庚信不行,又常呕酸,本以为是晕船之故,登时满面通红,呆呆的问:“真,真的是……?”

“那还有错。”丫鬟们识趣的退到一边,水澜坐在炕沿,一手搂着她的肩膀,姿态万分的亲昵:“以后不能淘气了,要当娘的人了。”说着,又指着还平坦的小腹,笑道:“里边儿真结了个香芋果啦。”

不觉拿手盖上小腹,黛玉好像真听到了跳动的声音,先是欢喜不尽,后想起父母亲眷皆殇,自己曾孤单无倚,如今有了血脉相连的孩子,不免又感动的垂泪。

水澜深知其情,温言柔语的劝慰了一番:“大喜日子,好端端的又哭了。现今你流了一滴泪,肚子里的可长不大,要喝一碗汤才补得回来。”说罢,便一叠连声的叫做去。

这里秋晚听见,立刻吩咐厨房里拿一只净母鸡,另外添了人参、兰片、火腿、香菇等东西,上屉蒸烂做一碗清澈透明的汤来。

黛玉拗不过他,晕倒以后气色也确实不佳,只得灌了一碗鸡汤下去,幸而鸡肉煮得滋味鲜嫩,汤头熬得浓郁香醇,也不算难以下咽了。

她本以为吃了这一碗便罢了,谁知后来每天都是两顿的补汤,以至于一看到秋晚端东西,就下意识的舌苔发苦。且不管威吓求饶都不管用,水澜在饮食上极坚持,分毫不肯松口。

黛玉连天的实在吃腻歪,千方百计的缠着他,故作温驯的央求,只求别再让她继续喝一大碗的鸡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