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晨,趁着凤天歌上朝的空当北冥狄把容祁给拐走了。
龙乾殿外,容祁突然止步,扭头就要回去。
北冥狄一把拉住他,“见死不救是不是?”
“里面的人并不知道这些年与你对弈的是我,为什么一定要把我拽过来?”容祁还不想见龙乾宫里的那个人。
“里面的人不知道,外面的人还不知道啊?这些年你借着文府棋室教习的身份在我逍遥王府进进出出那是入了多少人的眼?现在你让我随便找个人唬弄里面那位,你当里面那个自诩鲜衣怒马少年时的老东西那么好唬弄呢?”
北冥狄这几日遭了自家皇兄不少白眼,毫不夸张的说,他都开始对自己的棋艺有所怀疑了。
嗯,根本不用怀疑。
“本世子不想去。”容祁冷声道。
北冥狄皱眉,朝龙乾宫瞅了瞅,之后将容祁拉到旁边,“你平时那股聪明劲儿都哪儿去了?里面那个老东西是谁你知道不?那是大齐皇上!金口玉言说一不二,你要是能跟他搞好关系,你家凤天歌随随便便就能受益!”
北冥狄平日不见聪明,这次说话倒是一针见血。
容祁虽有万般不愿,却还是由着北冥狄将他拉进龙乾宫。
这是容祁第一次见到大齐帝王,亦是他的亲生父亲。
往昔不是没有机会,而是所有的机会在容祁看来,都不能称之为机会。
他从心里,不想见。
看着龙榻上坐倚在床栏旁边的男人,容祁脸色无甚表情。
瘦削的脸,透着无尽的沧桑跟憔悴,鬓角银发如霜,眼角额头爬着淡淡的皱纹,因为消瘦,北冥景颧骨显得略有些高。
纵少年纵意驰骋,终逃不过似水流年。
即便是这样,眼前这个男人的相貌竟还要比北冥狄耐看些,若再年轻个十岁,必定是一等一的美男子。
“容祁叩见齐帝。”容祁只是扫过,便跪地施礼。
“起来。”北冥景声音很虚,但那双眼睛却比平日里多了些神采。
与容祁初见时的感觉不一样,北冥景喜欢容祁,很难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感觉,明明陌生却偏偏觉得亲切,似比他那个皇弟更让他觉得亲切。
“你就是这些年陪着逍遥王对弈的文府教习?”经过屈平细心调理,北冥景终是有了些底气。
“是是是,他就是!”北冥狄没等容祁开口,直接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容祁未语,只由着北冥狄将他拉到龙榻前。
“想来能做到太学院教习的位子,你棋艺当有过人之处,陪着瑾瑜这些年,怕是委屈你了。”北冥景轻声叹息,“与朕对弈一局,如何?”
“不是不可,胜负当有个说法。”容祁扫过早就摆在龙榻上的楸木棋盘,淡声开口,音色无波,亦无温度。
北冥狄从背后搥了搥容祁,不想某祁直接回头,“逍遥王搥我做什么,以往与逍遥王下棋不也赌着银子呢。”
北冥狄脸都绿了,那能一样?
自己只是王,大齐本姓异姓王加起来二十几个,这会儿坐在眼前的这位是皇,整个大齐就一个!
要有敬畏之心呐少年!
“好,一局多少钱?”北冥景未将容祁之大不敬看在眼里,只道这股坦荡劲儿他很喜欢。
尤其是眼前少年眉目间的清俊淡雅不落尘俗,让他心生赞叹。
“五……”
“五百两五百两!”容祁才开口,北冥狄直接把他扯到一边儿,“以往臣弟与容教习就赌五百两……”
别问北冥狄为何会报五百两,以他对容祁的了解,再脱口必定是个‘千’字!
就算眼前坐着整个大齐最大的金主,可这金主有点儿不一样,你宰狠了他是会杀人的。
“逍遥王为何要说五百两?容某想说的是五十两。”容祁淡淡扫向北冥狄,直换来北冥狄幽怨不已的目光。
你丫敢发誓么!
“瑾瑜,你与容教习每局赌五百两?可朕记得……你说你从未输过!”北冥景愠声开口。
“回皇上,臣弟是没输过……”
北冥狄话音未落便被自家皇兄截断,“把这些年你从容教习那儿赢的钱全都还回去。”
“皇上……”
“朕听你说容教习是三年前到我大齐,若按一天一次算……”
“皇上……”
“一天五百两,三年多少两你自己算,算清楚了就还钱。”
“皇上……”
“你站到一边去。”北冥景摆手时,看向容祁,气息温和,“那便跟逍遥王一样,咱们一局赌五百两如何?”
“遵旨。”容祁表情依旧淡淡,视线转向龙榻矮桌上的楸木棋盘,长者尊执白子,他自然是黑子。
因为是残棋,不必猜单。
“容教习坐。”
矮桌摆在龙榻边缘,容祁只搭边儿坐在龙榻上便是,但他没坐,只抬手示意北冥景先落子,“还请齐帝指教。”
北冥景微怔,薄唇勾起,心里颇为好奇,于是手执白子,落棋。
不想他将将落子,黑子骤落,二子之间竟然没有时间间隔。
北冥景略惊,随即跟上容祁的速度,再落一子。
黑子紧追。
旁侧,北冥狄除了看出棋盘上黑白子越来越多,剩下的什么都没看出来。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容祁落之子后,拱手,“草民谢齐帝指教。”
北冥景未语,亦没有再落子。
“若齐帝无事,草民还要回文府。”容祁恭敬开口。
见北冥景摆手,容祁立时转身离开龙乾宫。
整个过程北冥狄都是蒙的,他跑到龙榻旁边,瞪眼瞅着棋盘,“皇上你这么快就赢了?怎么赢的呢……”
‘砰—’
就在北冥狄用心研究棋局的时候,已经有半个月没晕过的齐景帝,晕到了龙榻上。
北冥狄,“……”
早朝之后,追谥叶清华的圣旨由李诚瑞亲自交到凤天歌手里。
凤天歌则与谢如萱一并离开皇宫东门,二人一前一后纵马经过玄武大街,直到叶重府邸。
马蹄声止,凤天歌跟谢如萱几乎同时翻身下马。
无数白绸好似铅云翻滚,覆盖了整座府邸。
秋风拂过,白绸猎猎作响,那声音太过刺耳,寒入人心。
凤天歌驻足在叶府门外,握着圣旨的手下意识收紧。
她早该来拜祭,可是若无手中勇毅侯的圣旨,她无颜踏进叶府。
即便是有,她依旧不知道该怎么迈步向前,该怎么推开那扇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