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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小户女 第25节

不得不说顾教谕的书准备得很齐全,也不知废了多少心思才把各个朝代的律书都多多少少地准备了一些,就连许多一看就是民间杜撰的话本上也有他做的笔记,张知鱼翻了一下午虽还没翻到要看的,但已经对这个世界的历史了解了大半。

张知鱼翻完一本书又重新拿了一本厚册子,一打开便眼睛一亮,这是一本史书,但被顾教谕加夹在了一本周律中,拿到这本书时,她心里有一股强烈的直觉——就是它了。

果不其然上边开卷就说了一件事。

按着今年的日子算下来,张知鱼才知道原来大周朝建国才一百年,当今登基还不满二十年。

他一上位就做了一件大事——修改律书,严惩人口拐卖。

往下便是一些关于拐卖刑法的记载。张知鱼翻到这里,激动得差点儿没跳起来,忍不住捧起书一行一行地看,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顾慈见她表情不对,兴致一起,也把头凑过去瞧。

上边记载,周朝自当今上位后律法便对拐子下了狠手,各地抓到人都不需上报便可就地处刑,且是处以极刑还不准亲属收尸。

张知鱼看到这就明白了为什么当时没有亲属来给拐子收尸,这不仅仅是因为没脸,更因为律不准收。

只看到这里她倒要为这个皇帝叫一声好,但可惜的是,这样严厉的刑法也不过徒有其表,只能争对多次拐卖的重犯。对于良籍拐卖未遂的轻犯,完全就谈不上什么法不法了。首先“折仗法”规定,只要不是贱籍的轻犯都可以将除了死刑外的刑法转换为脊仗和臀仗。

张有金不涉及盛帮,没有参与过盛帮的人口贩卖,他唯一的犯罪行为就是拐卖鱼姐儿,但未遂。所以他以仗换役,挨了二十大板就回了家。

在他卖姐姐这件事上判他更是无稽之谈,大周朝人口·交易分为和卖、略卖掠卖,换句话儿说,大周朝允许这样的交易,只要允许那就有许多漏洞可钻了,卖身葬夫这样明码标价自卖自身,就是和卖,因为人家愿意所以不犯法。

像张有金的三个姐姐,张大郎带人追到码头都没见着人,谁也不知她们是不是自愿的,就算不是,只要找不到她们,张有金一口咬定是和卖,父母亲属也同意这个说辞,那也就判不得。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把三个姑娘找了回来,也还有“奴婢口”制度等着这些苦命人。谁管你是不是自愿?只要一个手印下去按了卖身契,只此一生,便一辈子都是主家可随意打杀的私产。

若张有金跟他姐姐说这是一份家里给的嫁妆单子,哄骗姐姐们按了手印。只要有这张卖身契在,就永世不得翻身。

香菱被拐子抱走,薛家一家子都知道她不是自愿,贾雨村还受过她父亲的恩,有人为她出头吗?没有,只有官官相护,大点的人家谁没有几个婢女,谁敢保证她们的来历都是干净的?

看到律法如此优容,张知鱼有些不明白为什么,看着渐落的日头抱着书和顾慈一起坐在门槛上怔怔地发呆。

那头阮氏见儿子久不归家,派人去喊了几次都喊不回来,只好提了点心亲自来接人家去,不曾想一进去就见着两人一言不发地坐在门槛儿上,还当他们吵了架。

顾慈摇摇头,“娘,我们在看朝廷怎么罚人贩子,结果发现他们好像只罚卖得多的,卖得少的为什么就不罚了?”

阮氏没想到两个孩子还能在一起研究这个,但她也没制止,即便顾慈以后出不了仕,多知道些也没有坏处,便让丫鬟拉来张板凳,也坐在鱼姐儿门口上跟他们讨论起来,

这些年红袖添香,阮氏早已经不是那个大字不识一个的乡下丫头,顾教谕满屋子的书卷哪一本不是她陪着一起读的?

这个纯正的古代妇女一开口就震住了两个娃娃,拿起书就道:“你们以为买人的最多地方在哪儿?”

顾慈年纪还小,他对皇宫没有概念,想到最多的也就是大官家里。

阮氏看着鱼姐儿沉下去的脸,拍拍自己傻儿子的头,指着天道:“一个官员府邸,再海了去的装人,又能装到哪里去?那个地方才装了最多的天下苦命儿女。”

阮氏随手换了本竹简,翻出一行字给他们看。

张知鱼接过来轻轻地念出声儿道:“周初,百废待兴,流民遍地而大饥馑。石米四千钱,百姓易子而食,人口损伤折半。高祖令:民可卖子,就食粮满仓丰之地。”

这是一本野史,却被顾教谕圈了起来,旁边还有他笔锋凌厉的一行小字——百岁老人今尚在。

张知鱼看着这页纸,一下就全部明白过来。

大周朝建立才一百年,这还只是第三位皇帝,边疆的土随手抓一把都还能闻到硝烟,也不是没有长寿的老人,他们都还记得这件事,难怪大桃乡的人不以为然——因为天家鼓励过!

天家允许的事儿还能有错吗?

所以这样的风气,不是一个乡能解决的,只有从来处改,从天家改,才能有效。

如今的皇帝似乎也很不满意民间卖人成风,于是他一登基就大改周律,这也不过才二十来年,哪里敌得过八十年的高祖余威。

子不言父过,何况是开国之君?如此对拐子的惩罚也就处处留情了,不为别的,只为要给祖父留下最后的人心,一个立本不正的王朝总会出现各种危机。

所以以周朝现在的律法,张有金这样的良籍,只要买卖未成,就不能构成犯罪,自然可以逍遥法外了——根本没有法能拿住他。

即便张知鱼早就有了些心理准备,也不知真相可以残酷至此。

江南这样富庶的地方,当年一定也接纳了许多卖了儿女兄妹涌过来的流民,或许许多人都还是这些流民的后人,所以他们从小见惯了也听惯了当然视作寻常。

江南自古便是俊杰辈出之地,是以如今还能鼎盛的文气压制住这股邪风,这是此地代代士子豪杰们的余荫,看大桃乡就知道了,他们不会去阻止,但也却决看不起这样的人。

江南尚且如此,外地又如何呢?

张知鱼有些不敢想了。

阮氏看着两个孩子叹道:“这样的东西,咱们这样的人家是碰不得的,你们听过也就罢了,免得哪天再外头闯出祸来。”

顾慈虽然吃过一些苦头,但在家也是人人都捧的主儿,还没怕过谁,年纪再小受的也是正统士子教育,听娘这样说他很不服气,眉毛一扬,站起来高声道:“有什么碰不得,我爹说了民为贵君为轻,他们为了笼络人心对百姓如此残酷,还说不得?爹在走之前跟我说,我身体已经弱下去,就不能再做个软骨头,要在活着时带着娘堂堂正正当个人,才对得起来这一趟,就算以后我走了也不会后悔。”

顾慈如今还不是很清楚顾玉为什么这样说。但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能想起来,尤其是这几句,他简直觉得自己能记一辈子,就是想忘也忘不掉。

阮氏看着儿子酷似丈夫的眉眼,一时泪如雨下。将两个孩子搂在怀里道:“你娘只是个小妇人。娘只要你们平安,但你们要做的事当娘的又能阻拦么?可娘只有你一个了啊,你们要做什么事都得想想家里还有人娘在。”

顾慈眨眨眼软了口气道:“我是做好事又不是去送死,我才不会那么傻呢。”

张知鱼在阮氏怀里扭头看顾慈,认真道:“这件事可是很难的。”

顾慈跟她眼对眼,想了想道:“这有什么大不了,你去做最好的大夫。我去做最好的官儿,到时候顺便把这条律法改了不就行了?”

张知鱼见这个土著小孩都有如此志气,陡然也从心底生出一股无事不可为的豪情——虽然难度大了点,但事在人为,她还有穿越这个金手指,不做出点什么都对不起自己重来一回。

看着顾慈弱不禁风的身子骨,随口就将生死挂在口头,张知鱼握住他的手道:“你一定会平平安安长命百岁,我娘说不满七岁的小孩有口彩,我把我的口彩都给你,以后我也会把你治好的。”

顾慈听了很感动,也回握住鱼姐儿道:“我明年就得去考童生了,等我当了官儿咱们一起把它改了。”

“你这样能进考场吗?听说进去的人很多都被抬着出来。”张知鱼有些忧心。

顾慈早就想好了:“我是我家唯一的男丁。也是我爹我娘唯一的子女,我至少也得把举人考了,给我娘求个诰命,不然他们又欺负我娘怎么办?又不是只有做大官才能改掉律书,我们可以去交一个大官朋友让他改。”

张知鱼就笑:“哪来的大官能跟我们做朋友,官二代都跟官二代玩的。”

“官二代?什么是官二代?”顾慈有些好奇。

“就是官员的儿子就叫官二代,像我就是医三代了,因为我阿公是大夫。”张知鱼跟他解释。

顾慈点点头,表示听明白了,随即一乐:“我不就是官二代吗,我爹就是官儿啊,我去跟他们交朋友,把他们介绍给你,再说你也可以去治一个大官,他不帮我们你就让他等死。”

张知鱼诧异地看着他:“没想到你还挺狠。”

顾慈不以为意:“来我家的大夫都得收我的诊金,你把这个当成诊金不就行了?”

张知鱼觉得这个有点不道德,她做为未来准就业大夫还是很同情病人的,但这会儿她竟然可耻地觉得自己被顾慈说服了,毕竟治的大官如果刚好能改的话,那不是天赐的礼物吗?俗话说天授不取反受其咎,到时候她一定好好治他!

阮氏本哭得梨花带雨,这会儿被这俩孩子又给逗得笑出了声儿,放了手就一个人带着丫鬟回家歪着了。

这两个小的长大且还有些年岁呢,到时两家大人再来操心不迟。

鱼姐儿和顾慈一齐坐在门口,都很盼着哪个大官生一场只有张家小鱼能治的病,就能够避免他们往前冲的机会,当然他们同时也期待着交上一位对律法很有天份的朋友,到时候仗着交情抱大腿就行啦。

作者有话说:

这章写得太久了,查了很久资料,所以今天可能双更不了,得去补个觉。

这里周朝律法来源我要标明一下。

允许百姓卖子,用的是《汉书:食货志》:“汉兴,接秦之敝,诸侯并起,民失作业,而大饥馑。凡米石五千,人相食,死者过半。高祖乃令民得卖子,就食蜀汉。”

折仗法出自《宋刑统》。

我只是标明来源,大周朝是我杜撰的,有兴趣的读者可以自己去了解,实际上很多律法还是很严的,我只是挑了一些极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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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一桶金

鱼姐儿和慈姑打这天起, 就比往日亲密许多。鱼姐儿从前只当隔壁小顾只是个单纯的美丽萝卜头,对他的喜爱那是出于天然的爱美心态,真要说起什么革命友谊, 那是一点儿也没有。

她认为自己志不在小孩群,少说也得跟十六七岁上的少年少女作堆耍才算符合身份。

慈姑倒是喜欢跟鱼姐儿耍, 倘若巷子里有一个能玩得来的男孩子,他估计自己也许可能或许也会马不停蹄地奔向新的快活林。

但从那一道落日起, 从夏姐儿被李氏提起来揍得直喊爹起, 这些嘈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最终形成了一句话共同藏在两人心底的话儿——我们有了共同的秘密,从此就是彼此可以交付后背的朋友了。

话儿说起来梆梆响,但张知鱼和顾慈依然还是不喜欢读律书的, 两人得了闲见天捧着竹简让夏姐儿打前锋,召集一批孩子在张家前院儿挨个教他们念书, 看看能不能发掘出一位律法天才推他上位——败家子慈姑拍着胸脯保证过他家有的是钱, 供两个孩子念书不成问题。

当然这话儿是两人私下悄悄说的,不然整个巷子的孩子都得被家里送到张家来排队试机缘。

找了一圈儿后,巷子里的小孩远远的看着他们就躲开了,死活不再上门去——这种认字游戏太无聊了,还没有掏蚂蚁窝好玩。

这样鱼姐儿和慈姑就不得不承认恐怕整个竹枝巷子的希望还得落在自个儿身上,这得多恐怖?两人赶紧又打了主意预备着尽快去外边交个厉害的朋友。

当然他们也很知道,要交朋友得自己有本事才行,所以都越加努力地学习起来。

顾慈在家已经缠着娘亲请了夫子, 每日来家里教书,老头子胡子白花花的, 外头人也不会说什么闲言碎语。

鱼姐儿也更加用心地医治自己唯一的病人——桂花, 隔三差五就带着针袋去万家。

如此日子一晃便到了三月初, 南水县已经一片溶溶春色,竹枝巷子里被孩子们拔得光秃秃的花草又已经含苞待放,在这片春色中,张家小鱼穿了娘新给她做的嫩黄色春衫,背着阿公买的小药箱往万家走。

桂花已经跟冬天时大不一样了,又瘦又小的黄毛丫头,也没好酒好菜地养着,身子骨儿却眼见着跟初春的嫩笋似的一天一个样儿。如今跟只比寻常十岁的孩子矮一点儿。

张知鱼熟练地在背上给桂花下了针,“这不怎么要紧,现在我扎针你都不困了,说明身体已经养得很好,这套针对你已经没什么用,从明儿起我就不来了。”

桂花高兴得都快哭了,合了衣裳看鱼姐儿道:“那我以后还能长高吗?”

“当然了,你现在不是还在长吗?只要你按我说的做,多出门动一动,还能长得高些。”

张知鱼见着她如今的模样也很开心,这可是她头一个病人呢,而且是治好了的。

回家路上不免就哼着歌儿,显得跟夏姐儿一样不着调。坐在巷子里剥春笋,打算中午做油闷酱笋的街坊们看见她小小一个孩子已经开始走街串巷地给人扎针,就笑着打招呼:“鱼姐儿又去给谁家孩子看病?是桂花吧?”

张知鱼微微一笑,并不搭话,这会儿子回了话,那就有数不清的疑问等着她了。但若一开始就不回话儿,大人就只会当孩子腼腆,不肯多为难了。

果然几个妇人见她如此,也不再追问,只觉着自个儿也把着了脉,等鱼姐儿走远了,互相使了个眼色又叽叽呱呱聊起来。

“桂花这些日子蹿高了一大截,身子骨看着也好了很多。”

“谁说不是,我还当这孩子活不长了,哪知道被鱼姐儿还给扎好了。”

其中一个妇人拍干净手上的笋毛悄声儿道:“岂止是桂花,就咱们巷子里的孩子,都有人带到张家去让鱼姐儿扎过,听说效果还不错。”

这说的是小毛娘,大家都知道这事儿。

小毛娘也在里头,这是专点她开腔呐,前些天小毛臭美换了裙子,晚上就有些起热,她带着孩子连夜拍开张家的门后就是鱼姐儿治的。

张阿公有心让孙女的手艺扬点儿小名,便让她去扎针,孩子老吃药其实对身体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