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屋之后,我才刚把东西放下,就听到有个人叫我。
我回身一看,屋内坐着的是一位穿着朴素的妇人。
能在屋里面的,自然就是六婶,只是她的模样,和我记忆当中的大相径庭,让我一时间不由得愣了神儿。
她头发黑白参半,身材比当年消瘦了很多,面容也略显憔悴。
要不是我提前知道,真的难以看出眼前的六婶和我妈会是同龄人。
“胖婶?”
相对于六婶,我更习惯叫她胖婶。
“真是小鸣!这才十多年没见,我都快认不出你来了。”
六婶顿时露出了笑脸,眼角的皱纹厚厚的挤在一起,我看在眼里,心里面很不是滋味。
有些东西,一旦在童年时光里留下了烙印,就一辈子都忘不了。
小的时候,六婶对我很好,好到她家陈虎都妒忌的地步。毫不夸张的说,在村里最难熬的那段时光,六婶对我家的照顾,足以让我将她当成是亲人来对待。
就连后来她们家搬进城里之后,在最初的那几年,每逢每年过节,她都总忘不了给我寄些好吃的。
阔别十来年,眼下再见,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太重了,重得令我感到揪心。
“当年的小屁孩现在都长大了,还懂得带女朋友回家了,我真替你妈感到高兴。”六婶抹了抹眼角,笑容依旧,见气氛有些古怪,她连忙扯开了话题,冲着厨房里喊道,“小虎,你快过来,你小鸣哥回来了。”
厨房里一穿着围裙的青年走了出来,他看了我两眼,挠挠脑袋,有些局促的喊了一声小鸣哥。
我点了点头,故人相见,我很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你看你,净一天天的在外瞎跑,看看人家小虎,忙里忙外的,这才是居家好男人啊!晓媛能看上你,我陆家还得谢过老天呢,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帮忙,开饭了。”
我妈眼力一向不错,眼看我情绪有些不对,十有八九也猜到我在想些什么,当即扯开了话题。
“对对,吃饭,小虎,咱们这么多年没见了,待会儿可得好好喝上一杯,叙叙旧。”
饭桌上,我们时而聊起村里面的往事,尤其是聊起当年我和陈虎为了糖果闹别扭的那些囧事,逗得我妈和六婶都是开怀大笑。
卢晓媛也时不时的插上一两句话,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我妈和六婶就把注意力放在了她身上,问她什么时候跟我结婚,什么时候要孩子之类的,搞得她面红耳赤。
总的来说,饭桌上的气氛融洽得很,当然,要是卢晓媛没有一直暗中踩我脚那就更好了。
但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的。
这一点,我心知肚明。
六婶和陈虎虽然在饭桌上笑得灿烂,但我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他们异样的情绪。
为了不让六婶和我妈难堪,酒饱饭足后,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主动开了口。
“六婶,话说这么多年没见了,你和六叔都还好吧,难得有空叙旧,怎么不见他过来?”
这话一出,原本融洽的气氛瞬间冷场,六婶的神色变得极其的不自然,陈虎更是低垂下的头,轻轻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你这死孩子,喝两杯马尿就醉了?就你话多!”
我妈瞪了我一眼,疯狂给我使眼色,让我赶紧闭嘴。
卢晓媛察言观色,也看出了问题,便给我递个了眼色,让我别惹恼我妈。
我默默的叹了口气,将酒杯捧起一饮而尽。
“没关系,算起来老陈也是他六叔,有些事,总不能一直瞒着他。”六婶忙表示没关系,让我妈别为了这点小事而生气,随即她脸上想过悲伤之色,良久之后,才低声说了句,“你六叔年前走了。”
“咔!”
听到这话,我手上用力,差点将酒杯捏碎。
刚跟六婶见面的时候,我就注意到她夫妻宫暗淡,也猜到可能陈六叔出了事,做好了心理准备。
只是经她亲口确认之后,我还是忍不住心头一抖,情绪起了强烈波动。
我的记忆中,有关于陈六的记忆不算多,我记得有一次我被村里同龄人欺负的时候,恰巧陈六路过,他当时二话不说,随手就折了一根树枝,将那群小屁孩抽得哇哇大哭,帮我出了一口恶气。
后来那些小屁孩的家长找上门讨要说法,陈六举刀将对方赶走的,他当时说的每一句话,我至今都还记得。
“一群大老爷们,就知道欺负孤儿寡母,算什么本事,你们不教自家的孩子,我陈六可以免费帮你们教!”
“节哀顺变,你也别想太多,陈虎以后结婚生子,孙子还得指望你带呢!”
我妈握住了六婶的手,见她因为痛失丈夫变成如今这幅憔悴的模样,难免怕她会做出什么傻事。
“我没事。”六婶艰难挤出一些笑容,可眼眶却是红红的。
我妈知道她夫妻俩感情深,悠悠地叹息了一声,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怎样开导她才好。
“我爸是被人害死的。”
就在此时,一直没怎么开口的陈虎突然抬起头,红着眼睛说了这么一句。
我眉头一皱,看向了陈虎,正要让他把事情说清楚,六婶就率先拍了陈虎脑袋一巴掌,让他别乱说话。
“妈,这有啥不能说的,我爸的确是被奸人用邪术害死的!”
“我们这次过来,就是想请小鸣哥出手帮忙的,你都忘了吗?”
第225章 打小人
陈虎这话一出口,六婶瞬间就慌了。
毕竟她和我妈感情很好,很清楚当年是因为什么我家在村里面才不受待见,也清楚我妈向来反感涉足我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眼下陈虎居然把事给捅到了台面上,这不是摆明让我和我妈为难吗?
“你个死孩子,说话也不分场合,我打死你!”
六婶抬起了巴掌,就要给陈虎来上一下。
“儿子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是动不动就打,有什么事好好说不行吗?又不是外人。”我妈赶紧上去,按住了六婶,让她别胡来。
您抽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我暗中腹诽了两句,又看了我妈两眼,得到她点头同意之后,我才继续往下问。
“胖婶,我妈说的对,我们又不是外人,有什么要帮忙的你尽管开口,我能帮得上的,绝对帮!”
六婶动了动嘴皮子,依旧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小鸣,跟他那老爸简直一模一样,都是气死人不偿命的那种。我也看开了,他都这么大了,有些事他非得去做,我这个当妈的也拦不住。”
我妈这话就等于变相地对我认可了,这一次我可以光明正大的动用爷爷留给我的那些东西,也免去了六婶的后顾之忧。
六婶感激的点了点头,随后又抹了抹眼泪,平复完情绪之后,才跟我们说起发生在陈六身上的事。
当初他们离开村时,搬到城里最后没多久,陈六就开起了小店,经营起了副食品。他为人老实,命也好,做事也一直都顺风顺水。
靠着经营小店积攒的钱财,几年之后,两夫妻开了一间食品小厂。
挣的钱不多,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足够让两夫妻知足。
原本两夫妻计划着,等手里面的存款多了些,就给陈虎买间大房子,好让他讨个媳妇。
可谁知道最近几年食品生意越来越难做,夫妻俩没存下钱不说,反而欠了不少的外债。好不容易把窟窿给堵上了,还没等生意回到正轨,他们食品厂又所在的地段的问题,招惹上了拆迁的麻烦。
因为赔偿款的问题,开发商屡次派人跟陈六交涉,一直都没有谈妥。
陈六表示自己不要什么赔偿款,只愿意守住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亩三分田。
一来二去,双方的矛盾渐渐变大。
开发商见软的不行,索性直接来硬的,花钱买通了几个小混混。让他们假装成食物中毒,天天跑去陈六的厂房闹事。
陈六对此烦不胜烦,报了好多次警,但最终都没能顺利的把问题解决掉。
一直到陈六火气上来了,直接拿刀就要跟那些小混混拼命,对方才有所收敛。
受这影响,陈六的食品厂生意更加糟糕,原本吧,咬一咬牙坚持一下,估计过段时间,也就挺过去了。
谁知道自从那一次赶走了小混混之后,陈六的身体越来越差,经常莫名其妙地昏迷。
到医院检查,医生也只是说他压力有点高,多注意休息就行。
吃药,休息,全都不好使,陈六身子依旧是每况愈下,一天不如一天,甚至到后来还经常说胡话,说什么在半夜里看到有黑影在家里面走动。
那时候六婶就怀疑陈六可能是被脏东西给缠上了,请了好几个大师给他看过,花了不少钱,也驱了好几次邪,可终究还是不起什么作用。
直到后来,陈六活生生被折磨得受不了,趁着六婶和陈虎不注意,在医院里跳楼自杀了。
陈六举办丧礼的那天,开发商派了代表过来,对方再次提起了收购他们食品厂的提议,不过和之前不同,考虑到陈六死得蹊跷,他们表示只愿意拿出原本协商的赔偿款一半的价格收购他们家的厂房。
并且屡次暗示六婶,如果她不同意,那么陈虎也可能会跟他老爸一样,不久之后就会得“怪病”。
“当年陈虎出生的时候,是你爷爷给他算的命,还给了他一张保命符。”
六婶告诉我,她没有同意开发商的赔偿,而陈虎这大半年来一直相安无事,也全得益于爷爷给的符纸。
“那帮简直就是强盗,他们居然说想用二十万买下我们家的厂房,这哪里是拆迁赔偿,这和明抢,又有什么区别!我爸当年买上那块地皮,加上盖厂房花的钱都要比这个数翻上一倍不止!”
陈虎一拳砸在了桌面上,气喘吁吁,眼中充满了愤恨。
“二十万?”
听到这个数目,卢晓媛顿时就皱起了眉头,二十万是后来的数目,那之前给的赔偿款也才四十万而已。
六婶他们家的食品厂靠近农贸市场,路段好,商家进货容易,就冲这一点,不算厂房里面的各种设备,他娘的都不止四十万!
好家伙,我还以为六婶家狮子开大口,才没有跟开发商达成协议,结果他喵的是对方心太黑,想捡便宜!
捡便宜不成,还动用了见不得光的手段,要了陈六的性命!
“小鸣哥,我妈说你继承了你爷爷的衣钵,我求求你,请你看在当年的份上,就帮我们一把吧!”
“扑~通~”
陈虎猛地跪在了地上,就要冲我磕头。
男儿膝下有黄金,我可受不起这一拜!
我急急忙忙将他搀扶起身,可他说什么都不肯。
我拽不动他,只好求助般的看向六婶,结果六婶也是一下子给我妈跪下了。
这……我脑瓜子一阵眩晕,险些没能站得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