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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冲喜小娘子 第17节

在干嚎声里,苏令德又看了眼燃了一半的香,然后伸手拉起了摔在地上的白芨。

在苏令德跪在神像前,车夫关门后,白芨就悄无声息地躲在了神案下。尽管成功地把刀疤脸带倒在地,可她已经耗尽了全部力气,被苏令德拉起来时,她的双手都在发抖。可尽管如此,白芨依然朝苏令德咧嘴一笑。

春莺和春燕脑中轰然作响,双双跪在了苏令德面前。

苏令德没说话,只是指了指地上的尸体。

她看到春莺和春燕扭开银簪露出刀刃就知道了,她们俩必然会武。而且她们俩在马车上都没露什么惊慌之色,想来武功不低。只是方才情况紧急,她也不可能跟春莺和春燕通声。只有白芨才能领会她的手势,与她心意相通。

春莺和春燕明白苏令德的意思,两人合力将刀疤脸拖到了神像后。

苏令德抱着一捆稻草,铺在了溅血之处——

她正要取下溅血的帷帽和披风,门外忽地传来骚动声:“姑娘,姑娘!我家姑娘今日去上香迟迟未归,路上有人瞧见了,说我家姑娘的马车就是往这儿走的。外头还有我家姑娘的香囊呢。”

与此同时,车夫猛地砸着侧窗:“老三,走了!快走!”

他砸了许多遍,最后唾骂一声,溜之大吉。

魏薇池干嚎的声音戛然而止,她下意识攥紧了自己被扯裂的衣襟,又攥着自己的香囊:“香囊……是、是、是司碧。”她惊恐地看着苏令德:“怎、怎么办……我这样……我不能……”

她要是这样被找回去,她这一辈子就彻底完了!

苏令德看了眼她腰间完好无损的香囊,向她伸出了手,将她从角落的阴影里拉了出来。

魏薇池软倒在苏令德身上,却又猛地推了苏令德一把:“你快走,你快走。她们是、是、是来找我的——”

魏薇池不知从何处生出如此大的勇气,她竟提着裙子径直推门而出,又猛地将门关上,挡在了门前。

苏令德听到众人跨过院门的声音,听到司碧重重的抽气声,听到她惊愕地问道:“姑娘!你——你身后难道还有人吗?”

“没有!你别过来!”魏薇池失声尖叫,苏令德隔着窗户纸,甚至能看到魏薇池拔出了发髻上的簪子抵在了自己的喉咙上。

魏薇池不像她,她磨利的金簪本就是为防身用的,便是取下来也不会于发髻有碍。但魏薇池拔下簪子后,发髻立刻便散了。

白芨无声地靠到苏令德身边,摇了摇头——这破庙太小,她们就算翻窗,也马上就会被发现。

她们只有正门一条路可走。

“怎么会没有呢?”司碧焦急地问道:“婢子方才还看见了三个男人跑过去,这院内还有男人来不及收拾的衣裤。”

“没有!没有!没有!”魏薇池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知道尖利地重复这几个字。

苏令德轻轻地叹了口气。

好厉害的一个局啊。

牺牲魏薇池,把魏家摘得干干净净,就为了在她身上牢牢地烙下“失贞”的恶名。这是有多大的恨意,如跗骨之蛆,非要啖尽她的血肉。

她如何破?

苏令德往门口走了两步,白芨急得拽住了她的袖子。苏令德摘下帷帽,轻轻地拍了拍白芨的手背,气定神闲地推开了破庙的门。

*

魏薇池的后背被轻轻地一撞,她下意识地往前趔趄几步,金簪划破了她的脖子。她错愕地扭头一看,语无伦次地道:“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哭着去推苏令德:“你走,你不该在这里,你快走!”

苏令德伸手握住魏薇池拿着金簪的手腕,把金簪从她手中取了出来:“我本来就在这里。”

魏薇池惊骇地看着她,猛地摇头:“只有我在这里,你不在,你不在。”

苏令德没说话,她只用魏薇池的金簪,不紧不慢地替魏薇池梳理散乱的发丝:“你我不过是要选个僻静地方,好把两家仇怨说明白,你怕什么呢?”

“你怕有人暴怒,要害死你吗?”苏令德替她将发丝重新盘好,声音温柔:“毕竟,明明什么事都没发生,已有人要给你盖棺定论了,不是吗?”

魏薇池呆滞地看着苏令德,跟着苏令德点头。

是啊,苏令德救了她,什么事都还没发生啊。

司碧心中大惊,长吁短叹地道:“什么事都没有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快,赶紧去给王府报个信。”

她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苏令德拉下水。

然而,报信的小厮才往外跑了两步,一直箭凌空而来,直接射穿了他的天灵盖!

下一瞬,一个阴冷喑哑的声音在人群后响起——

“听说,有人要给本王报信。”

第25章 三更合一  小娘子的耳朵都红啦。……

苏令德立刻循声而望。

骄阳烈烈, 树影斑驳,玄时舒逆光而来。

他薄唇微抿,面沉如水地坐在轮椅之上, 如一柄玉剑, 冷峻挺拔。他身后十人墨衣蒙面,踏步无声, 如一道暗影, 肃肃列于他的两侧。

司碧惊疑不定,吓得立刻带着人跪下:“我家姑娘不小心被山贼掳走了,婢子循着我家姑娘的踪迹,发现王妃也——”

她话音未落,便戛然而止。

一只干燥而苍白的手正掐在她的脖颈上,这只手的主人甚至都没有留给她一线眼角余光。他只看着苏令德。

他看着苏令德的发髻,看着苏令德的脸,看着苏令德的肩膀, 最后落在她的裙摆上。

“你们弄脏了她的裙子。”玄时舒的声音很低, 低得像是幽潭里深伏的鬼魅。

苏令德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他脸色苍白,朱唇若血,冶艳近妖。她的第一个反应, 是一个劈刀劈晕了身边的魏薇池。魏薇池还没回过神来,就倒在了白芨的怀里。

玄时舒低低地轻笑一声。

这笑声是阎罗的低语——阎罗阴沉若水, 指节微动,手中的猎物抽搐两下, 便命丧黄泉。

尸体委顿倒地的声音,恍若幽冥的召唤。那些影子一样的人,齐齐地抽出了腰间的刀。

刀风奇快, 快得只掀起玄时舒衣袂的一角,快得不闻求饶与痛哭。一片落叶被刀风惊碎,尚未飘落于地,便已只能散于人头之上,落在血污之中。

他的轮椅碾过碎叶与血河,只向她而来。

有一滴血溅在了他的手上,苏令德目光微敛,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玄时舒便微微挥手,让推动轮椅的人停了下来。

他看到了她眼底掀起的惊涛骇浪。

她是该怕的。谁人不怕修罗,谁人不惧鬼面?他满手血污,又如何抱她?

他停在血泊之中,遥遥地看着她,阎罗露出了温柔,他温声细语一如往初:“你先进去吧。”

苏令德看着他,重重地咬了一下唇。

她是该怕的。眼前的地狱唤醒她心底深埋的噩梦,血色弥漫遮蔽双目,就连阳光在视线里也蒙上了诡异的红。

然而。

她提着裙子,朝他拔足而奔。

玄时舒怔愣地看着她踏入血湖,血水没过她的绣花鞋,溅至她的裙摆。而她跑到他的面前来,攥住了他的袖子。她的手还在发抖,可她的脸上已经先扯开了笑容,沙哑地唤他:“王爷。”

玄时舒眸色愈深,他扬起披风,将她与他笼在一起。

她没想到自己会被笼进黑色的披风里,眨眼之中,透着些许茫然。

他听着她的喘息,伸出手,拂去她额上细密的汗珠,声音轻柔:“令令,你看着我就好。”

苏令德便定定地看着他。

披风外,浓郁的血腥气黏腻地附着在空气中,她每呼吸一口,都像是吸到了血雾。可披风内,她的眼底当真只有眼前的人。

他像是替她撑起一方无忧无虑的小世界。

他的眼里,也只有她一人。

苏令德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她扑到他的怀里,一口咬住他的肩膀,恨恨不平却又极轻地磨牙,语带哭腔,声音哽咽地道:“说好的不会有刺客呢!”

玄时舒终于张开手,缓缓地、颤颤地环抱着她,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一下,又一下:“都是我的错。”

他声音低哑,在刀光剑影里,透着诡异的温柔顺从。苏令德在他肩膀上落下个浅浅的牙印:“谁说是你的错!他们拿宁儿骗我——”

“宁儿没事,令令,他没事。”玄时舒揽着她的腰,将累极的她抱放在自己腿上。苏令德喟叹一声,终于能安心地蜷在他的怀里,嘟囔道:“我也要弄脏你的衣裳了。”

“没关系。睡吧令令,睡吧。”玄时舒轻声细语地哄着她,小心地扯下披风,替她盖上。

然后,他缓缓地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杀戮过后的血腥战场——影卫拖来三个先前逃跑的劫匪,他们手脚皆废,口中呜咽却无法言语,求生不能又求死不得,只能满目惊恐地看着玄时舒。

柴油与烈酒浇在他们头顶。

玄时舒只静静地看着。看着他们无畏与扭曲的挣扎,神色丝毫未动。

在苏令德看不见的背后,他眼中曾经风流随性的浪子之气,褪得一干二净。他恍若一柄开刃的刀,一旦沾了人血,便涌出无穷的狠戾。他的目光若一头嗜血的巨兽,蒙着粘稠的血雾,眼底的寒光是冰霜、是刀尖,是恶兽的獠牙。

但恶兽圈着怀中的珍宝,显露出无与伦比的温柔。

*

也正是这温柔,让苏令德忘了惊涛骇浪,紧绷的神经一下松懈,便沉入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她被人群护在一叶孤舟上。夜海暗色泼墨一般浓郁,唯有远处那条高大的楼船上挂着两盏灯笼,在夜色里上下沉浮。那灯笼是血红色的,像那座破败的土庙里弥漫的血,又像是海底善歌食人的魅鱼,引得她不由自主地想要往船上走。

然而,同在孤舟上的人却猛地将她推到了岸上。每一个人,每一个将她护在身下的人都将她往岸上推,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头也不回地朝那艘楼船走去,倏尔就被海浪吞噬。

从少女,到妇人,再到耄耋老人,临行之前,她们都还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令令呀,岁寒添衣,多加餐饭,要好好活下去呀。”

“阿娘!”她焦急地伸手想去拽她们的衣袂,却只握住了一片风浪:“不要去!”

可她抓住的风浪冰凉却没有如刀的寒意,清瘦得像是握住了竹骨,又或者,是被竹骨握住。她还没有完全清醒,恍恍惚惚地呢喃:“王爷……”

她半梦半醒间,唇齿间努力地蹦出她心心念念的名字:“王爷……宁儿……白芷……”

“他们没事。”玄时舒的声音好像近在咫尺,又好像远在天际。

苏令德分不清,她甚至都没有听清楚玄时舒的回答,只是执拗地重复道:“宁儿……白芷……魏薇池……魏……魏升登!”

苏令德忽地勾紧了玄时舒的衣袖,她努力睁开眼睛:“……魏升登,你要小心他呀……”

她神色太过不安,玄时舒替她拉上锦被,轻轻地拍着,哄道:“没事,他不会再能威胁你了。”

“是吗?”苏令德刚刚退烧,此时还恍惚着呢,又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地喃喃:“床在水上吗,好像在晃……船啊……不能上那艘船……”

“是啊,我们在去支叶城的路上呢。”玄时舒在她耳边轻语。

但苏令德没听见,她呢喃着,攥着玄时舒的衣袖,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