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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节

季寰宇很久没跟十七八岁的男生相处了,不知道有这种说打就打的人。他有点狼狈地摁了恩脸,皱着眉大步追了过去。

盛望听见脚步声,正想转头去看,却被江添摁着肩膀排到了背后。

江添右肩一塌,书包带子挂落到肘弯,他挽起包带对季寰宇说:“挨一下不过瘾是么?”

季寰宇刹住脚步。

他有多亏欠这个儿子,自己心里其实再清楚不过。刹住的脚步就是证据。因为他清楚地知道,盛望动手也就是一下,那是气不过在替人出头。要是江添动手,这么多年的帐恐怕要一次算清。

丁老头看不到战局,在屋里咣咣擂门,叫着:“小添?小望!小望!帮我把门开开,我要抡死这个不上道的东西!欺负谁呢欺负到我门上来了!”

他嗓门大,连带着巷子里不知谁家的狗都跟着吠起来,吵闹成片。又咳嗽声和人语声往这边来了,季寰宇犹豫了一下,终于动了脚。

他从小好强、钻牛角尖、要面子到近乎极端的程度,每每出现在人前总是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偏偏总有人……总有人记得他在那些晦暗房间里的丑态,以至于他永远没法真正地光鲜起来。

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他依然在某些时刻觉得自己见不得人。

见不得人。

江添牵了一下嘴角,像懒得出声的嗤嘲。他走到老院门边,把那个搭上的门栓解下来,拽着盛望走了进去。

脸红脖子粗的丁老头被盛望架着腋下挡开了,江添把门又重新关上,把那个夜色下的人阻隔在了门外,再没多看一眼。

又过了很久,盛望从院墙的水泥花格里朝外张望,门前的小晒场早已没有人影,只有哑巴叔堆在墙角的废旧纸盒和塑料瓶,在风里发出格格的碰撞声。

丁老头这晚有点讪讪的,他总觉得是自己通知不及时的问题:“要是找到空闲提前打个电话,可能小添也不会碰见季寰宇这个狗东西。”

盛望去厨房洗杯子的时候,第n次听见他这么嘟哝。嘟哝完,老爷子拿着一把菜刀转头问他:“笋干、莲藕、栗子、你觉得小添更喜欢哪样?”

盛望让开他的刀刃,有点哭笑不得。老人家不擅长哄人,尤其不擅长哄江添,毕竟他从小到大总是拎得很清,很少需要宽慰。老头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做点好吃的。人已经气到了,胃不能再亏了。

江添喜欢吃什么,这是个哲学问题。丁老头把他当亲孙子养了这么多年,也没弄明白这件事,因为每次问,他都说“随便”。

盛望本以为自己也不清楚,谁知他想了想,居然真能从着三样里挑出个先后来:“那还是笋干吧,脆。他好像更喜欢脆一点的东西,吃的比别的多一点。茄子丝瓜之类的他就很少主动去碰。”

老头冲他比了个拇指,去冰箱里面掏东西了。

盛望本想来倒两杯水,受老头启发,他在厨房翻箱倒柜,找出一包甘菊来,撒了几颗在杯子里,想给江添去去火气,聊胜于无。

这一晚,一老一小在饭桌上极尽所能,江添却始终很沉默。

盛望忽然想起当初刚见到江添的时候。他纳闷很久,心想这人为什么整天冻着一张脸,总是不高兴。现在终于理解了,如果他摊上那样的爸,见过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由那样的环境长大成人,他也挑拣不出几件值得高兴的东西来。

集训的行李早就收拾好了,这晚也不用上晚自习,他们在丁老头这里呆了很久,等回到学校的时候,住宿生的晚自习也已经下了。

三号路上到处是往来的学生,有些“千里迢迢”跑到喜乐来买其他便利店没有的几样小零食,有些捧着篮球,路过操场的时候还要投两下过个瘾。

江添偶尔会抬头看向操场那边,半眯起眼来,片刻之后又会收回目光。他在走神,不知想着什么事情。

盛望看了他几眼,开口道:“哥?”

身边有几个学生呼啸而过,江添似乎没听清。

盛望想了想,又叫道:“江添!”

“嗯?”对方终于回神,转眸看向他。

“遗传都是扯淡。”盛望说,“只有浑身上下挑不出什么可说的东西,才会去扯遗传,就是给你添堵的。别搭理他。”

“再说了,江阿姨浑身上下那么多优点,够遗传了,哪轮得到他?你做什么都是你自己说了算,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跟他不一样……”

盛望想起那句遗传背后的意味,安静了几秒,说:“放心,不会一样的。”

江添却没应声。

他们不知不觉走到了宿舍楼,很多人向楼下跑,打水的、买东西的、串门的。他们逆流而上,六楼走廊灯亮了一片,最边上的宿舍从敞着门,史雨和邱文斌大概也刚回来。

快走到宿舍门边的时候,沉默了一路的江添忽然开口说:“曦哥以前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盛望问道。

“让我别矫枉过正太过极端,那样容易弄巧成拙。”江添说。

赵曦说:你越是强迫自己往反方向走,就越会在意背后的那条路。越是想要清除什么,它的存在感就会越强。

林北庭说:将来碰到的人各式各样,太多了,哪可能走得近一点就有别的想法。

盛望说:放心,你们不会一样的。

这些他其实都明白,但是……

江添从盛望身上收回目光,卸下书包往宿舍里走,熄灯号还没响,屋里灯火通明,给晚归的男生周身裹了一圈毛茸茸的光。

穿过那扇门的时候,他低声说:“其实早就弄巧成拙了。”

第66章 “假期”

前半句话说给盛望。

因为他看到了盛望出言安慰前那不足两秒的沉默, 看到盛望微垂的目光里有一点点躲藏和难过, 他好像总能看见这些。每一次停顿, 每一次欲言又止,明明不那么开心还要跟人大笑大闹,他都看得见。

所以他想让盛望知道, 他早就不钻牛角尖了,他只厌恶季寰宇,与其他人无关。

至于后半句……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里, 他都觉得自己足够客观理性。他和赵曦林北庭的关系始终很好, 跟高天扬他们相处也从无问题,他觉得自己在界限之外找到了最好的平衡点。直到盛望出现, 那个支点忽然就立不住了。

他其实早就意识到了,早就清楚对他而言盛望跟其他人不一样, 他只是一直在跟自己较劲而已。

他有时会自省、会想起很多人和事,但他总会避开那个点, 刻意忽略某些暧昧或别样的情绪,好像不去想,那些东西就不存在了。

直到今天在梧桐外见到季寰宇, 听到季寰宇说出那句话的时候, 他忽然就想通了。对方想把他拖进黑暗里,他就偏要出来。对方想要恶心他,他就偏不让人如意。

季寰宇想让他裹足不前,他却跟自己达成了和解。他不想再较劲了。

他只是喜欢盛望而已,早就喜欢了。

因为赵曦和林北庭的关系, 他比一般人更了解这条路,他见过当中的分分合合。理智告诉他,不要把另一个人拉进来,那个人很金贵,他希望对方多笑一笑。

但有时候、极偶尔的时候,他会耐不住冲动。

他想说给盛望听,又希望盛望听不见他。

宿舍很嘈杂,刚好隔壁寝室一大波人山呼海啸地冲上来,老毛和童子拽着盛望打招呼,说明天开始集训,让他俩加油,给附中长点脸面。

他知道,盛望听不见。

他可以一个人站在路上,希望盛望止步在路边,歇一歇脚就离开,最好不要跟他打招呼。他没有想象中那么稳重,他怕自己摁不住。

*

集训在另一个市,跟附中隔着江。

据菁姐讲,他们特地挑了一座极其偏僻的学校,距离市中心十万八千里,倒车转车很麻烦。附中为了减少他们旅途辗转奔波,特地安排了专车。杨菁作为附中带队老师,负责把他们送过去。

上车点依然是等校车的地方。

“我好不容易捞到一天不用出卷子改卷子,还得这么早起来吹冷风,天都没亮呢!”杨菁在线衣漆皮裙外面裹了一条足够遮到脚脖子的薄呢大衣,在风中跺着脚骂徐大嘴,中老年人自己起得早,安排车都不考虑年轻人要睡觉。

她骂完徐大嘴又开始骂盛望,因为盛望穿得比她还少。

盛大少爷也很后悔,他今早本来拿的是一件厚实的外套。出了附中不用成天穿校服,他那些简单又帅气的衣服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但是临出门前,他脑子一抽,鬼使神差地换了一件薄的。

杨菁翻着手机,说今天大幅度降温。盛望一边冻得耳朵泛红,一边敞着拉链在他哥面前晃,江添皱着眉瞥了他好几次,问他“知道今天几度吗”,他就是塞着耳机假装听不见。

晃到第四圈的时候,江添终于没忍住,像上回一样给他把拉链拽上了,又摘了他一只耳机说:“冻得爽么?”

盛望心说我踏马当然不爽,我眼泪都要被吹出来了。我这不是想确认你心情恢复没恢复吗?!

万幸,季寰宇那个人渣留下的不愉快似乎只停留在了昨晚。他哥还会皱眉训人,没有排斥也没有避嫌,还会给他扯拉链,说明影响没有他想象的大。

但他还是有点不放心。

这种担忧超过了其他情绪,以至于他甚至忘了昨天赵曦说过的话,忘了江添什么都懂这一点,只顾着确认对方有没有因为季寰宇留下什么阴影了。

当然,也有可能他潜意识里就想忽略那些。

有时候学生的思维很奇怪,好像学校里发生的每一件事就仅止于学校,出了校门就不一样了。

他们要去集训了,要去另一个城市,短暂地离开附中。那些在教室角落、宿舍阳台、操场边或是树荫下暗生的情绪也可以悄悄放个风,不那么小心翼翼了。

就当是一场限定时间的假期。

结果假期的开场就不尽如人意——盛望罕见地晕车了,不是上次装的那种。

车刚过收费站,他就感觉胃里一阵阵翻腾,车内空气带着一点淡淡的皮革味,平时没太注意,这时候存在感变得极强,拼命往他鼻前钻。

他本来还在跟菁姐聊天,四处找梗逗江添。这会儿终于老实下来,说了一句“我靠着睡会儿”,便仰在了椅背上,还把里面里面套头卫衣的帽子拉下来掩住了光。

他觉得自己脾气真怪,上次装晕车张口就来,这次真难受却偏偏犟上了,好像开口说一句就显得自己特别虚弱似的。

江添擅长气人不擅长闲聊,盛望一旦闭了嘴,杨菁也没了聊天的兴致,刷刷手机也准备支着头睡一会儿,车内很快安静下来。盛望在难受中半睁了一下眼,瞄见江添塞着白色耳机,低头在手机上飞快地打着字,也不知道在搜索些什么。

反胃的感觉有点重,盛望没多看,又匆匆合上了眼。

晕车的时候每一秒都很漫长,时间感会发生错乱。他不知道自己仰了多久,忽然感觉身边的人动了一下,好像往前倾了身。

江添压低嗓音叫了杨菁一声,说了一句什么。盛望耳膜里嗡嗡作响,没大听清楚。杨菁的音调就要高一些,说了句:“两公里吧。”

接着是拉链声响,也不知道她在翻找什么。

过了片刻,皮质软座又轻轻动了一下,身边的人靠了回来。

下一秒,盛望感觉自己唇边触到一样东西。江添低低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张嘴。”

盛望:“?”

他下意识张了嘴,才跟着睁开眼睛。

江添手里拿着一包刚拆的话梅,拿出来的那颗已经塞进了盛望嘴里。

“菁姐给的。”江添说。

杨菁从副驾驶那转过头来,说:“晕车干嘛不说呀?一会儿有个休息站,让司机师傅在那边停一下,离那边起码还有三个小时,你还能挺到目的地啊?”

她那包话梅也不知在哪买的,酸味很重,大概就是为了晕车备着的。反胃的感觉瞬间被压下去不少,盛望总算有了点精神。

他用把话梅顶到腮帮边,冲菁姐说:“平时不晕。”

江添瞥了他一眼:“明明上次就晕过。”

盛望:“……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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