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二,正是设宴的日子。
软轿停在宫门前,温浴随张氏下轿,身着精白色金丝绣百蝶度花裙,似宫墙外飞来,似朝宫墙外飞去,翩然栩栩。一头青丝高高束起,头绾鎏金步摇流苏镂花冠,下有邸,前有笄,其上缀以珠玉,晶莹辉耀,行则动摇。一贴红梅花钿蔽于额间,越发衬得她唇红齿白,簪星曳月。足下一双精白色浮云纹翘头履,弓上吊着贯白珠串成的六瓣花流苏坠,步则动摇也。
温浴纤瘦高挑,气质不凡,如山中仙鹤,引人纷纷瞻望。
她理了理袖口,瞧见远处一团紫檀色圆影,富态横生,待这团走近,张氏轻拍温浴肩膀:“浴儿,这是你舅母。”
温浴幼年随外祖母去江南生活,与这些皇城里的亲戚已有十二年不曾见过。
“外祖母曾说过的,舅母是咱们娘家里顶顶的大美人,刚刚打老远望一眼,便知是舅母了。”
“浴儿的嘴儿是抹了蜜呐!”舅母满眼的喜欢,从浮肿的腕子上褪下色泽绮丽的翡翠圆镯。温浴不想接,恐拂了舅母的脸面,正想理由搪塞,巧这时芊月来了,后面各府的夫人也来了。张氏又同她们一番嘘寒问暖。
芊月拉着温浴走出贵妇阵营边缘:“昨日还没玩够呢,下次就咱们俩切磋一下!”
温浴并不接话,一回忆起昨日的玩命炫技,小腹立刻隐隐作痛。
“小浴你看!”芊月朝对面努努嘴。
温浴略一侧身,朝芊月示意的方向看去,
宫门前驻有大臣的马车,那边大臣正与贺场攀谈。
“这身高,这身材…啧啧…”
芊月,大梁第一痴女实至名归。
“这身高,这身材,踢你一脚,你能哭好几天。”
“????????”
芊月,大梁第一痴女的脑袋上,小问号一个接一个地往外冒。
“贺将军定是不会打女人的!”
“贺将军?”
“贺大将军你不知道?”
眼珠滴溜溜转两下,温浴表示洗耳恭听。
一直讲到殿外,芊月口干舌燥,用词夸张,但也不算夸张。
定是不会打女人的贺将军,背地里天天被女人打。这自然是后话了。
鸿胪寺官引百官入。帝御月神殿,升座,“中和韶乐”作,王大臣就殿内,文叁品、武二品以上官就丹陛下,余就青幔下,俱一叩,雅乐共赏,坐。赐茶,“丹陛大乐”作,王以下就坐次跪,复一叩。帝饮茶毕,侍卫授王大臣茶,光禄官授群臣茶,复就坐次一叩。饮毕,又一叩,乐止,宴飨起。
鼓瑟吹笙,宫女鱼贯而入,叁人布菜,温浴乖巧端坐,繁缛礼仪下似能听到双膝犹如碳火烤肉般滋滋炸响,腿是栓了的笨象的木,脚是电视机上的雪花屏。心想以此姿势熬到尾声之时,若无人搀扶,抬脚势必要给这月神殿提前拜年。
女眷席的佳肴荤素搭配,有红枣雪蛤汤,熘鸡脯、桂花鱼条、姜汁白菜、清炖蟹粉狮子头、吉祥如意卷、冰糖燕窝羹和牛乳菱粉香糕……闻着气味儿香甜,温浴却没什么食欲,每道只食了两回便撂下筷箸,又感到左前席“千里之外”的贺场频频望来。
看谁呢?还总是朝这边看,这边有什么?想不通透,长指轻抠桌沿,灵光乍现,想要耍他一耍。
状似无意间与他对视,眼波流转,弯起嘴角,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
刹那间,乐是静的,舞也是静的,鼓更是静的;又是吵的,乐是吵的,舞是吵的,鼓更是吵的。刹那间,氧气稀薄,一颗星火,燎了他的原。
贺场的眼里星辰璀璨,有金色的百蝶,有失而复得的欢喜交加。忙伸手去掐自己大腿,疼的!还不够疼,又上移狠狠掐自己大腿根!真疼!代表不是做梦!就像失了智,差点儿就要往自己脸上招呼个大耳刮子!
右侧席间的温浴敛笑,冷眼一瞥后不再看他,磨磨蹭蹭喝完一盏燕窝羹,宴席过半,凑到旁边张氏身后低声道“娘,我先回了。”
张氏拉住她的手捏捏,皱眉问:“娘看你好像没胃口似的,可是有哪里不适?”
“天儿怪热的。”
张氏了然,点点头答应:“那便回吧,我呆会与你爹爹一起回府。”
温浴向周围各夫人行礼后走出月神殿。由宫人引路,想找处水榭坐会,便打发了宫人。
再起身悠然地走了会儿,温浴发觉好像有人跟着她,却不敢回头一探究竟,身旁无伴,越走越急,只想摆脱掉身后的尾巴,待行至竹园,风叶簌簌,后面那人叫住她:“娇娇。”
温浴大惊失色,瞳孔放大,心如银屏乍破,耳边有万蜂嗡嗡作响,来不及思考,光是听到他的声音就懵了。
温浴,知书达理,处变不惊,走过多少跌宕起伏,见过多少浮光掠影,这辈子第一次落荒而逃。
后面那人又叫住她:“娇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