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砾如雨,尘土飞杨。
顾煜手扶额头,意识清醒过后,他看见张赫已开车冲上制高点,所有人不敢冒失朝着自杀式袭击的妇女开枪,怕引爆炸|弹。
就在妇女距离救援车残骸还有80米处,张赫击中那人的膝盖,随后补朝她的头部补了一枪。
恐怖分子也许是不甘心,依旧引爆了那妇女身上的炸弹,不过距离还远,收效甚微。
“顾队,锁定目标,车队东北方向,东北方向,大概有20名恐怖分子,他方狙击手位置暴露,在东偏北方向大约50度的岩石后面,我来解决。”张赫以沙堆为掩体,在高处汇报敌方位置。
龙子吟是六队的爆破手,拆弹、制弹、定向爆破皆是一等一的好手。
顾煜指挥龙子吟以救援车残骸为掩体,操控小型飞机炸弹,精准地控制炸弹飞至敌方上空引爆。
引爆瞬间,龙子吟左腿被对方狙击手击中,张赫趁对方闪进掩体不及,击中目标。
“这兔崽子瞬狙比我还厉害,但我还是他爹。”张赫轩轩甚得。
龙子吟叫骂道:“你这个孙子,我腿要是废了,全他妈怪你。”
张赫讥笑道:“只要不是第三条腿废了,无伤大雅。”
阚云开整个过程中意识不清,之后回忆起来,她感觉幻境中震耳欲聋的炮声不止,尘土、沙砾、碎片皆如流弹,但是又个扎实魁梧的怀抱一直保护着她。
二十分钟后,指挥部接到消息,派来车辆人手。
到了驻地医院,陈晓重新给三人处理了伤口。阚云开高烧未退,龙子吟持续低烧,二人都在输液。顾煜身体素质较强,补足睡眠过后,体能基本恢复。
麻药劲过后,阚云开缓缓睁开眼睛,昏迷的这几个小时里,她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看见一片沙漠。
在这片沙漠里,唯她一人走走停停,忽而看见几十米以外的白塔里在举行一场婚礼,她看不清楚男女主角的脸,却站在远处真心为他们祝祷。
场景突然切换,婚礼现场变成一座典型的苏国建筑,一瞬间飞沙走石,灰飞烟灭。
再一转变,她从民生凋敝的苏国回到熟悉的和之路。
大雨滂沱,她在大街上无助啜泣,路过的行人变成幻影,步履匆匆,波诡云谲,她却始终感觉到自己身处一个温柔乡。
一场爱恨交织的梦,以至于她醒来的时候,眼角还有残留的泪水,唇边却挂着一丝笑意。
张赫和李行从门口拿着晚饭进来,阚云开朝那侧望去,没看见顾煜的身影。
张赫拉起阚云开病床上的小桌板,将墨绿色的饭盒摆在上面说:“阚小姐,你手方便吃饭吗?不方便的话,我找军医帮你。”
阚云开清清嗓子,低声说:“右手可以的,谢谢你。”
龙子吟听见声响,微微睁开眼睛,张赫笑骂道:“人姑娘都醒了,你还睡着,这像话吗?”
龙子吟嗓音暗哑,失了平时生龙活虎的模样,“要不是你这个瞎子,我现在用躺在这里吗?”
阚云开看着他们逗嘴的模样哑然失笑,印象里的军营总是严肃认真,这里倒是不同些。
阚云开说:“我想问,救我的那位,他的伤还好吗?”
张赫闻声回首,“你说我们老大啊?他身体好,没事儿了。”
阚云开还想再问些什么,顾煜从病房外走进来,他作训服挽起一节,露出半截麦色手臂,纱布覆在伤口处,暗红色的血液若隐若现。
顾煜手臂肌肉线条明显,给人一种嚣张的感觉。他独特的气质配上那张寡欲却潇洒的面庞,像一座冰山,让人难以靠近。
在这背后,阚云开能觉出他在隐忍克制着什么。
思来想去,阚云开未能找到妥善的言辞向救命恩人道谢,干脆直白道:“谢谢你。”
顾煜靠在墙边,淡淡地回复说:“没事,应该做的。”
顾煜了解龙子吟的伤情过后,简单交代说:“张赫,你照顾子吟先吃饭吧,我和李行先回去,人多打扰病人休息。”
“你好好养伤,有事就找医生。”顾煜经过阚云开床边,嘱咐一二,便出门离去。
阚云开手握餐匙,怔愣望着顾煜的背影,想唤他留下说点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得暂时作罢。
第三章
张赫向来健谈,照顾龙子吟吃饭这会儿功夫,坚持找话题和阚云开闲聊,绘声绘色地描述白天的英勇瞬间。
阚云开也是耿直开朗的性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她想询问些有关于顾煜的事情,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出口,最后就只知道了救命恩人的姓名
——顾煜。
其余不甚了了。
张赫走后,龙子吟药物作用很快入眠,而她一个人躺在病床上陷入思绪困境,原早已习惯了长夜难眠的孤寂,今晚因着骤然波折变得格外难熬。
苏国地形平坦,从病房窗子望去,半弧的月亮高悬明亮,像是深夜里的窥探者,与之对视仿佛能猜透阚云开此时的想法。
来苏国不过短短一天时间,两度经历生死关头,而记忆始终停留在天台所见的晨曦光阴,和与日出交相辉映融为一体的背影。
她辗转侧卧,低眉凝望着龙子吟的病床,匀速的输液带,呼吸起伏的胸腔以及安静的睡颜,眸中泛起涟漪,染上一层云雨不悦。
这一刻,阚云开有七分愧疚,又有三分想家。
从前只知逃离舒适区摆脱梦魇,今天才知母亲平时的唠叨是那么平易近人,未曾在意过的和平生活如此难能可贵。直到后半夜,阚云开才勉强入睡。
第二天清晨,阚云开起得早,为了不打扰龙子吟休息,她穿好鞋子在驻地医疗部的院子里漫无目的地闲逛,左臂的枪伤经过休养已没有昨夜麻药过后的强烈痛感。
医疗部环境简陋,病房大多是由预制板搭建的屋子,在紧急条件下,军用帐篷也会用来充当临时治疗点。
医护人员考虑到阚云开身受枪伤,心理或多或少会受到伤害,特意安排她和龙子吟一起住在特护留观病房。
汤庭和使馆另一名职员闻讯而来,“阚小姐,实在抱歉,你遇到这样的事情我们都很遗憾。”
汤庭言语略带自责,神色倦怠,想是一夜未眠。
阚云开:“我们回病房说吧。”
早起龙子吟还在安睡,片刻功夫,再回到病房他便没了踪影,军营重地,料想不会有人胆大包天来此挑衅,无非是检查换药罢了,阚云开没有过分担心。
汤庭说:“阚小姐,这里是你的行李,昨夜酒店恢复秩序之后,我们得知你已经安全到达驻地,就帮你把行李拿了过来,你可以检查一下重要物品,应该没有缺失。”
他接着说:“苏国目前安全形势升级,各个势力都有所动作,你的项目可能不能继续,我们本来想明天将你和另一位战地记者送回国,但是鉴于你目前的伤势可能不适合坐飞机,我们还在和医生商讨对策,你先有个心理准备。”
阚云开面对不熟悉的人惯有客套之词,“谢谢你们,我听从安排。”
“那你好好休息养伤。”
二人离去,张赫后脚进了病房,他蓦地想起屋子里还有阚云开,又赶紧把迈出的脚步撤回,亡羊补牢地抬手敲门,露出尴尬的表情,又试图用微笑来掩饰。
最后,这个表情,一个滑稽解释所有。
阚云开通过昨夜与张赫短暂的交谈,对他的脾性多少了解些许,她不是一个扭捏作态、墨守成规的人,从来落落大方、不拘小节。
思绪突然拉回昨天清晨,顾煜问她是否介意“拥抱”,她莞尔一笑。
“进来吧。”她补充道,“龙子吟应该去换药了,我回来他就不在。”
张赫佩服道:“阚小姐,你还敢一个人出去啊?你这姑娘胆子真够大的,这地可不是国内。”
阚云开据理说:“这是军事重地,不会真有人公然于此为敌吧,何况我就在院子溜达了一会儿。”
“既然知道是军事重地,那就更别瞎转了,小心被当成间谍抓起来。”张赫笑言打趣,“你休息吧,我去训练了,中午会有人来给你送饭。”
“你等等。”阚云开挽留,“听龙子吟昨天和你说下个月要回申城相亲,你们是都回去吗?”
张赫未做他想,“对啊,还有一个月要轮换了,所有人都会回去。”
“你介不介意留给我一个联系方式?”阚云开解释说,“你们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也是申城人,回去可以请你们吃顿饭。”
张赫说:“那倒是不用,我们是军人,保护国民安全在所不惜,你不用惦记这事。”他嘴角泛起笑意,眸色渐亮,欣喜说:“如果你要我联系方式有别的用途,我很乐意给的。”
阚云开忍“辱”负重,“说不定呢?”
记完电话,阚云开手指滑动屏幕,看似随口一问:“你们顾队孩子多大了?”
张赫放下水杯生呛一口,连咳几声道:“他看着像已经当爹的人吗?”他兀自补充道:“他没结婚,没女朋友,我认识他以来就没见过他身边有除他妈妈以外的女人。”
他忽然反应过来阚云开的真实意图,跳脚说:“好啊,你套我话,声东击西,你不会看上顾队了吧?”
阚云开不置与否。
张赫拉开椅子坐在床边,自知与阚云开并不相配,他真诚说:“我得劝你一句,陈医生可喜欢老大好多年了,你没发现这里只有她一个女军医吗?上面本来不愿意派女军医来这穷山恶水之地,是陈医生一再坚持,这么多年老大都没有动心,你要是真有信心把他搞定,我也佩服你的。”
阚云开细想了想张赫的话,昨天在救援车上,她意识最初还算得清醒,陈晓看见顾煜手臂的伤,心疼由内散发,眼眶盈满泪水,而顾煜则是很官方地表示感谢,保持着应有的距离。
阚云开想得出神,张赫忽地凑近,朝她招招手,耳语道:“告诉你个秘密,老大他……应该喜欢男人。”
“……”
傍晚,阚云开从枕头下拿出一包拆封的香烟,一个人靠在医疗部外的墙上,遥望天边云霞,她点燃一根轻吸入肺,这烟与她平时抽的不径相同,后劲大了许多,她只吸一口,便夹在指尖让它随风燃去。
两天前,纽约暴雨如注,阚云开住的公寓临街,雨水撞在年久失修的玻璃上似是要将窗户击碎,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决定回国于她而言是个不易的选择,她坐在床边木讷地盯着书桌发呆,那里记录她两年来每一个破万卷的日夜。
华灯初上,夜意阑珊,五光十色的电子广告屏遍布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却照不明街上行人的心,街头巷尾的霓虹揭示着这城市不过又一夜的混沌潦倒。
阚云开时常在想,这些与她擦肩而过的碳基生物里,有没有人会像她一样。
也许会有,始终没有。
她谈不上对这里喜欢。当初来这,也只是因为不想离家太近,又刚好有了个offer,不如收拾行装出发。
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这些年她跑的离家越来越远的原因。如今又要重归故土,她心底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转道苏国是她一时兴起的决定,没想到这样的巧合让她遇见了顾煜,他就像她大学时期痴迷的木雕,难塑伤手却神秘迷人。
顾煜带队做完行动汇报,回宿舍的路上被陈自臣叫去办公室。
陈自臣问:“伤怎么样?”
顾煜语气轻快道:“没大碍。”
顾煜眼中红血丝明显,回答陈自臣的问题时更是血色凌人,喉结上下滚动,在小麦肤色的衬托下更加明显。
霞光透过窗子照在顾煜的侧脸上,阴影使得这张棱角分明的脸更加风流。本是一张祸世的脸,却多了几分不羁与血性。
“我看了张赫交上来的报告,你知道你最后杀的那个人是谁吗?”陈自臣表情严肃,气氛降至冰点,“是阿法尼的小儿子穆英,你们之间的恩怨已经更深了,阿法尼又加大了悬赏金额要你的命,这次轮换回申城以后,你不要再来苏国了。”
“你觉得我不来苏国,他就会放过我吗?”顾煜面色冰冷,又添几分无奈。
他又何尝不知中国是雇佣兵的禁区,呆在申城怎样都会比在苏国安全的多,但是他是一名军人,有自己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