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无垢所有的质问憋在了喉咙里。
是啊,即便此人真的是白霜的新欢,他又有什么资格质问?
师兄?去他见鬼的师兄!他才不要当师兄!他的满腔心意拳拳,她为什么要因为一个他根本无法接受的理由拒绝他?
这苍茫世间,他们自幼相识,了解彼此,曾经共同生活、学习、患难!世间不会有人比他更合适站在她身边,她为何宁愿将目光望向这些美丽却孱弱的废物,都不肯看他一眼?!
若是对手是当年那位白霜求亲未成的长宁宗客卿,他也许还会心服口服一些……
但是这少年,凭什么?!这人弱得他一根手指头都能碾死,有什么资格站在白霜身边?!
卫无垢眼中的戾气已然越发明显,林阿白也觉察到这股针对自己的杀意,他索性也不再隐藏自己,故意侧过头,可怜巴巴地望向白霜。
白霜拍了拍他的手臂作为安抚,她挥手唤苏履青过来。
苏履青听话地近前两步,她隐蔽朝林阿白翻了个白眼,目光极为凶悍而跋扈,只是动作谨慎,并未被白霜发觉。
林阿白垂下眼睛不同她对视,但是心中忍不住啧啧出奇。
他自出生以来,数次命悬一线,因而心术较一般人更为隐晦多变。
他知道自己要想在仙门立足,最简洁的途径就是想上抱白霜的大腿,依靠她的实力和地位,他以后的路也能更为顺遂。因此他利用白霜对自己的善意,有意无意透露了一些容易让人误会的事情。
反正这位老祖单身八百年,他此举也不违背一些道德标准,应该是较为妥帖才对,谁料事情的发展竟然如此乎他的预料……
他不禁疑惑看向白霜:明明如此受欢迎,又是怎么做到单身八百年的?
白霜并未察觉林阿白的视线,只是吩咐苏履青:“我同无垢师兄聊会儿天,你去将库房中的宁心兰取来一株,我有用。”
苏履青对白霜的命令不疑有他:“是。”
这话自然逃不过卫无垢的耳朵,他的眼中似有无形灰雾闪过:“你怀疑我有心魔?我对你的心,昭昭明月可见,恨不得将它挖出来给你,却只被你当做心魔?”
白霜宛如尊木雕泥塑,无波无澜:“此事我早已拒绝过师兄,只因当年旧事而已,你我终究无法携手。至于是否有心魔,师兄内视自己的识海,自见分晓。”
“又是当年旧事!我只知道你失去了你自幼的好友,也失去了你的天灵根,若是有可能,我愿意用自己换她复活,我愿意用我的灵根换回你的天灵根。可是许多事我根本无法记起,而你甚至根本不允许我去补偿,你只是想拒绝我而已!”
白霜嘴唇动了动,半晌却没有说话,她无奈道:“有缘无份罢了。”
“那你同谁有缘有份?”卫无垢暴怒,双袖鼓风,手中长剑隐隐要出鞘,“同你身边这个废物吗?!”
白霜见他发怒,立刻抬起右手,将林阿白护在身后,反手握紧了龙骨剑的剑柄:“师兄,阿白不是废物,你只是被心魔袭扰,此时不要作任何决定,请镇定片刻,宁心兰随后就到……”
卫无垢眼尾赤红,他看向白霜:“这不是心魔,师妹,这股感情我克制过,我隐忍过,可是它们却像火山一样爆发出来,让我根本无法阻拦!我总觉得,我脑中有一些极为重要的东西烟消云散了,我努力想从记忆深处将它们挖掘出来,可是总是无功而返……”
白霜听到这里,眼神飘了一下,心中有愧疚升起,“所以你去了灰雾幻境?”
就像当初白霜想挖掘记忆深处关于茫荡魔岭的回忆,因此前去心海秘境的幻境之中一样,卫无垢若是也是因为记忆的原因前去灰雾幻境,才受灰雾袭扰陡然滋生心魔,那这个责任确实要由白霜完全负起。
卫无垢默认。
白霜苦笑一声,转圜了态度:“……师兄,你身体不适,姑且在长宁宗住下,待心境彻底平静之后,再离开吧。”
林阿白一听,连忙委屈巴巴地去摇白霜的袖子。这男人一看就修为极高,只怕单用威压都足以将他压城肉饼了,要是他在长宁宗住下,那只怕自己连出个殿门都要小心自己的小命了……
他这番动作落入卫无垢眼中,简直是明晃晃的挑衅。
剑修素来直来直去,不服便打一场就是,可是眼前这少年只有练气一层的修为,卫无垢连同他打一架都算是在欺负弱小,心中异常憋屈。
若是寻常时候,他也许就忍了此刻的怨气,然而此时,他心中裹挟着无数来自灰雾幻境的戾气,这戾气轻轻挑拨着他的理智,杀念一起,便是一剑凌空。
然而下一个瞬间,他望向白霜的眼睛,残留理智又瞬间回归,他连忙控制着剑气,硬生生地转了个弯,剑气削向了远处的群山。
轰隆隆又是一阵山石倒塌的声音传来,长宁宗后山刚刚逃过一劫的零星山峰尽数倒塌,整座后山彻底成为了一片一望无际的石头平原。
亲眼见到自己无法克制情绪的卫无垢,也意识到自己确实是着了灰雾的道,被心魔所控制,才有如此出格之举。他踉跄后退两步,将自己的灵力自缚起来,生怕再被心魔挑拨出手伤人。
做完这些,他颓然垂下手中的凤归剑:“师妹可敢相信,即便是生了心魔,我竟然也无法做到向你挥剑……”
他单膝跪在地上,以凤归剑的剑刃撑着地面,高束的发尾散在颊边,衬得他面色越发惨白,他受伤的脸颊上有血痕滑落至他的下巴,一滴血珠摇摇欲坠的挂在那里,竟比泪珠更凝实动人。
便是林阿白这个旁观者,也忍不住心间咯噔动了下。
要是这人一直保持这个水准,他怕是斗不过啊……
他偷偷看向白霜。
却见白霜除了一丝愧疚外,根本没有多余的任何情绪流露,只有看向周围光秃秃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群山之时,目光似乎才带上了些心疼。
她甚至根本没有听懂卫无垢的含蓄告白,所做回应格外没心没肺:“你我毕竟同门一场,我也不会向师兄挥剑。”
卫无垢苦笑地闭上了眼睛:“你是没有挥剑,你已经快将我的心都剁碎了。”
白霜面色沉静。
林阿白看着眼前情景,瞬间明白了刚刚自己那个疑问。
这位老祖这八百年完全是凭自己的本是单身的啊!
这般强者卖惨的活色生香场景,搁在她眼前,她居然连眼珠子都不多动一下,偏偏去心疼周围那些没血没肉的泥巴山石?
林阿白再看向卫无垢,眼中便带上了同情。
与此同时,他默默提醒自己,他只是为了努力抱大腿站稳脚跟,千万不要对这个女人心动哪怕一点点!否则就是自寻死路!
第65章 . 神秘神魂  林阿白的师尊
白霜赶来长宁后山的时间并不算快, 因而同时间赶来的还要长宁宗的大批闲散人员。
景琛拉着天祁来凑热闹的时候,手里还攥着刚从隔壁药峰上偷来的一朵地火莲蓬,他看见不远处白霜与卫无垢对峙的场景, 摇头啧啧出声, 揪了一颗莲子塞进嘴里咀嚼,口齿不清地说:“当时老祖宗把人领进踏雪殿的时候, 我就知道有热闹看,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吃什么呢?都快把你头发燎着火了。”一旁天祈白了他一眼。
景琛左右瞟了一眼, 用神识向他传音:“这玩意叫地火莲子,能提升经脉宽度,是当年老祖宗从众仙之巅带回来的,早就可以量产了,但是药峰那帮小抠要莲子留着当种子, 死活不肯让人吃,偷吃的还要罚去清扫整个山门, 我蹲守了半个月, 才逮住机会偷偷摘了一枝。”
天祁看了眼白霜, 又看了看景琛,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偏偏景琛一点都没察觉到他的异样,依旧说个没完:“如今看来,在灵台上的赌局赌圣主是第一个沉不住气的人都赢了!”
天祁抱着手臂,他在长宁宗用金藤淬炼肉身许久, 身上的肌肉块越发虬结, 健壮威武地仿佛能把人硬生生撕开。
他没有说话,只是环视了一眼周围,同样嶙峋山石后起码躲了十几个像他们一样偷窥的修士,还有两个正两眼放光地在灵台上奋笔疾书, 看来很快就会有一篇新的热帖即将诞生。
天祁对长宁宗的吃瓜风气只能无奈摇头,他只好摆出一副入乡随俗的架势和景琛交流:“你那赌的谁?”
“星辰寺那位。”
“太离谱了,谁都会沉不住气,但是那人决不可能!”
景琛摇头:“赔率高,搏一搏,试问谁能抵挡这种诱惑?”
“反正最后只能庄家赚个盆满钵满。”
“听说我们峰主充当庄家在里边掺和了一脚,那他可开心坏了!”
“嘘——”天祁连忙示意他,“你小声点,到了白前辈那种层次,你我神识交流她也能隐约有所察觉的,唉,算了已经晚了,你算是把你们峰主给卖了!”
景琛一个呆愣,地火莲子的火焰瞬间燎了他的眉毛和眼睛。
白霜耳朵动了动,将周遭百里的所有动静尽收耳底,苏履青带着宁心兰回返后,她劝说卫无垢服下宁心兰,随后又将他安置在了距离踏雪殿不远处的一处安静小园中,让他暂时休息。
正巧长宁宗主来问安,白霜让林阿白自行回返,静静听着长宁宗主禀报事务。
“今年弟子们表现都不错,尤其大半弟子都学会了古妖语,有些弟子的口音已经纯正到古妖本妖都以为是同类,如今不少弟子通过古妖语探索古妖传承。还有,按照您的吩咐,弟子们的日常锻炼都以实战为主,虽然有不少弟子因此受伤,但是大家都能理解您的良苦用心,从未有过怨言。”
白霜眼睛都不动一下,“训练时间可充裕?”
“三更灯火五更鸡,不敢稍有懈怠。”长宁宗主骄傲说道。
“也许还能再加一加担子?”
“不必,都是为了——”长宁宗主向来的客套话说了一半,才发现白霜并非是要阻止,顿时愣了片刻,好一阵才反应过来,“……您放心,回头我就给他们再加压。”
“尤其是剑峰,战斗力必须起来,让林剑心自己做好表率,以后每天都要在万剑试炼中待够十一个时辰。”
万剑试炼内都是各种高强度不停歇的战斗,被称为剑修的绞肉机,令剑修们又爱又恨,但是若是一天要待够十一个时辰,相信林剑心这个剑修所有的爱都只能变成了恨。
长宁宗主这会儿无比确定是剑峰给他捅了篓子,暗自决定回头就去撺掇近来像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的苏履青去揍上林剑心一顿。
真是干啥啥不行,惹事第一名!越是宗门一团乱,他越是跳出来显摆!回头非得把他送到灵蛊门和亲不可!
长宁宗主又回头看了眼不远处安置卫无垢的住处,叹息了一声,询问道:“您若不舍圣主这般煎熬,可需我去告知圣主?”
白霜面露茫然:“告知什么?”
“自然是那少年的真实身份。”
白霜脚步顿住,她回身看向长宁宗主,反问道:“少年是谁?”
“……黑龙转世?”看着白霜的目光,长宁宗主原本笃定的答案竟有些不敢说出口。
白霜语速温和而缓慢:“对于我们来说,他是敖乌一缕魂魄所化的凡人,我见他便想起敖乌,慰我怀念。但是对于林阿白来说,他自从出生以来十八载都是林阿白,将其他的一些东西强加给他,对他来说难免不公平。”
长宁宗主细想她的话,这才意识到她似乎从未将林阿白等同于敖乌,亦或者将林阿白称呼为敖乌转世,甚至在将林阿白接来长宁宗之后,也妥帖地照顾着他的情绪。
长宁宗主对此虽然不能彻底认同,但也知道这些都是白霜性格使然,便点头称是,同时抛出难题:“那鬼离那边?”
他们老祖宗虽然可以把敖乌和林阿白分开对待,但是那位魔窟之主却并非如此,甚至于他对这个少年姓甚名谁根本毫无兴趣,他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取出林阿白的神魂安置在敖乌的肉身之中,实现敖乌的起死回生。
对于一个疯狂的父亲来说,什么公平不公平都不在他的考量范围,他眼中只有自己的儿子。
想起这位魔窟故友,白霜也有些头疼:“此事我会想办法的。”
白霜和长宁宗主继续聊着天渐行渐远。
他们身后走过的小径上,白衣如雪的少年慢慢显露身形,他攥着手里的一片障叶,脸色明显越发苍白。
许久之后,他眼神才微微动了一下,而后他再度催发了手中障叶,身形再度在原地消失,他沿着小径一直走到踏雪殿的山下,又左拐右拐,专门走一些隐蔽的,人迹罕至的小路,有的甚至连多年都生活在这里的长宁宗弟子都不知有此去处。
林阿白时而加速,时而放慢,就这么约莫两个时辰有余,就在已然即将走出长宁群山的时候,他才停下脚步,左右看了一眼,闪身跳进了旁边一个山洞。
这个山洞口似乎有一层奇怪的结界,林阿白刚一融入此间,身形立刻消失在了原地。
山洞内,他揉了揉眼睛,努力适应了晦暗的光线,山洞不大,十步便足以走到尽头,正中央处,有一具若隐若现的神魂悬停在那里。
那神魂一身青衣,是个美貌女子,眉眼在黑暗的山洞中窥不分明,但也能辨别出那是极为典雅的雍容美人,单单是那么静静立着,便足以令人屏息凝神。
林阿白尊敬地对着神魂行礼:“见过师尊。”
神魂虽然模样雍容华贵,但是姿容却极为散漫,她颇为享受地盯着林阿白的模样看了一会儿,才说道:“乖徒儿快起身。下次再来不必如此谨慎,绕来绕去的净是麻烦。你只要带着手里那障叶,就不怕有人察觉你的踪迹!那可是我的宝贝,只要不是飞升的仙人,都无法辨别出你的行迹的。”
“白霜不是普通人,还应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