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平侯跟费公公的声音齐齐地透着恭顺柔媚, 腰也不约而同地躬的很低,像是比赛谁更在瑞王跟前更乖一些。
瑞王懒得理会他们两个,只淡淡地扫视过给付青亭擒住的王四。
这个人看着很不起眼, 相貌平常神情猥琐, 放在人群中很容易给忽略的那种长相,但刚才他因身份暴露想要擒住金平侯的时候,身上的气息却陡然变得极为凌厉。
瑞王一看就知道,此人绝非是宫中之人, 这种狡狯多变的行径倒像是江湖人士。
但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跟宫中之人牵连在一起?
不过在审讯之前, 有必要把两个碍眼的家伙赶出去。
顾九上前道:“侯爷, 暂请回避。”
金平侯极为失望, 觉着难道是自己的腰躬的不够深?到底还是捞不着留在瑞王身旁。
费公公觉着出了口气,便向着金平侯翻出不屑而得意的白眼:“哼!”
谁知下一刻, 顾九也看着费公公:“公公, 您也出去歇息会儿吧。”
“什么?”费公公大惊。
但当瞧见瑞王淡淡的脸色,费公公知道自己最好闭嘴, 不过嘴虽然闭上了,却撅得很高。
金平侯见费公公也失了宠, 心理得到了些许平衡,两个人总算是退了出去。
王四跪在地上,低头不语。
这些审讯之事,自然不能让瑞王亲自来,也不必他亲自劳烦,顾九入内给瑞王换了茶, 付青亭道:“说罢, 你到底是哪一路的, 潜伏在这院子里有什么企图。”
王四笑了声:“你们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怎么,昨天捉的那几个太监,问不出什么真话?”
付青亭也淡淡一笑:“趁着我们能跟你好好的说话,你知道什么就快说什么,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王四越发冷笑:“别以为什么瑞王府的就能吓住我,要是怕你们这些人,我也不干这杀头的买卖了。既然给你们拿下,是我技不如人,要杀要剐,随便你们怎么处置,只别想让老爷乖乖地听你们的话。”
见他这样猖狂,顾九眉头一皱,退出里间道:“把他交给我……”
“不必,”付青亭制止了他,自己走到王四身边:“你不是宫中的人,那应该是江湖客了。”
王四斜睨道:“是又怎么样?”
付青亭道:“我知道江湖必有江湖的规矩,你虽是鸡鸣狗盗之徒,难得有点骨气,想必也是一条好汉。”
王四不屑一顾地看着他,笑道:“怎么,威逼不成,就想利诱吗?你也太看轻了爷爷。”
付青亭一点儿也不恼,只是抬手摁着他的肩头,微微俯首,靠近王四耳畔说了一句话。
王四听了之后,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他抬头瞪着付青亭,满脸不信,可又不敢出声。
付青亭淡淡道:“我们不是没有手段逼你说出实情,你的命其实也不值一提,只是不想多脏了手,多费事而已,你要是识趣,大家和气,要仍是咬紧不言,那也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王四咽了口唾沫:“你刚才说的那位……是什么意思?”
付青亭道:“你是聪明人,又是江湖客,这个还要我解释?”
王四原来是狡狯无赖的神情,现在却一反常态,竟带些惶惑不安:“我、我……若是那位,我当然不敢冒犯,可是、有什么凭据呢?到底让我……死也死的瞑目。”
付青亭回头看了一眼垂帘后的瑞王,才又探手入怀,掏出了一块很小的令牌似的东西,向前一送:“你看清楚了。”
王四定睛一看,立刻低头下去,向着地上磕了两个头:“是我有眼无珠,竟冒犯到阁下,小人无礼,甚是该死!”
他的呼吸都有些紊乱,镇定了会儿,脸色变得决然而恭敬:“您有什么想问的……不,但凡我所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的态度突然大变,却在付青亭跟顾九的意料之中。
这王四真名当然并非这个。
他原名王乾,早年是个行走江湖的江洋大盗,他有个同伴,名唤李大京,两人常常合作,打家劫舍,无所不为。
后来有一次在京内,他们遇见了一伙行踪古怪的人,凭着直觉,他们判定那是同行。
本来道上的规矩,同行间是不能随意抢掠的。
谁知王乾无意中看到那些人所带的东西,虽只远远地看到一样,却已经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他们作案这么多年,都没遇到这样的绝好货色。
利欲熏心,两个人商议妥当,当夜便放了迷烟下了手,那些人虽也有武功,却不及他们,更被迷烟放倒,轻易地给他们得了手。
两人带着包裹逃之夭夭,到了安全地方才敢打开细看。
一看不要紧,李大京认出来,这些宝贝的确不是凡品,因为这并不是平头百姓甚至官宦贵族家能有的,这些都是宫内之物,御用珍品。
其中有一样最为名贵,竟是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前年南边番邦曾进贡给朝廷这样一颗珠子,两人当时还曾猜测过这夜明珠到底是什么样子,没想到如今竟阴差阳错地得了手。
回想当日那些人鬼祟的行踪,王乾跟李大京觉着,那些人大概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宫内的宝贝偷盗了出来,但他们既然有手段进宫,一定是手眼通天的人物,怕是他们惹不得的,所以两人也知道闯了大祸,赶紧带了宝物潜逃。
当时过神鹤山庄的时候,追踪的已经赶到,王乾忙去声东击西,把人引开,李大京则因带着宝物不便,就将那些东西藏了起来。
他们两人汇合后,王乾问他把宝物藏于何处,李大京只说留在了神鹤山庄一个很隐秘保险的地方,准备等摆脱了追兵、风头过了再去取出来,横竖那不是官府的地方,出入也是容易。
谁知两人还没来得及歇息,追的人又到了,厮杀中李大京受了伤,竟给他们擒住,王乾见势不妙,只能先自保逃离。
他担心李大京给拿下后,会说出藏宝的地方,思来想去,终究舍不得那些宝物,当即竟假扮鹤仆,重又回到了神鹤山庄里,准备伺机行事。
谁知呆了两年,始终没有人前来找宝贝,而整个山庄都给他踩遍了,也没有发现宝物的行迹。
正在王乾怀疑李大京骗了自己,准备放弃的时候,事情终于有了转机。
原来当初李大京身受重伤,那些人不能刑讯逼供,也不能把他放弃,便尽力的救治。
半年前李大京醒了,但已经神志模糊,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那些人试着逼问,数月后,李大京才断断续续地吐露“王乾”“神鹤”等字眼。
王乾的名号在江湖上一查就能查到,至于神鹤,当然很容易就能让人想到神鹤园林。
宫内派的人很快找了来。
王乾发现后,暗暗着急,但当时他不清楚这些人究竟知道多少,所以只在暗中窥视,却发现这些人其实也跟他一样,并没有具体的目的,可见也不知宝物究竟藏于何处。
直到数天前,又有两人过来勘查,王乾暗中盯梢,却给他们发现,双方动起手来。
王乾轻而易举制服了其中一人,询问他们来意。
那人情急之下叫出他的名字,且说出了瑞王殿下将带皇太孙过来游园,藏宝的消息很可能走漏,真到了那时候他们谁也得不到那些绝世宝贝。
王乾本是不信的,对方道:“我们已经从李大京口中得知了重要的线索,只要你同我们配合行事,以后找到宝物,便可对半分了,要是你不答应,你一辈子也找不到那些宝贝,而且若给瑞王殿下察觉,我们自然也是落了空,大家不过是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王乾问起李大京,才知道他前几天已经死了,这两年不过是靠着药才撑下来的,身体早就是强弩之末。
思考想去,王乾便答应了暂时停战,跟他们里应外合。
就在瑞王审讯王四的时候,养慧院内,林森他们因也知道了周大被拿,便也在跟无奇说此事。
无奇道:“这也不过是个障眼法罢了,周大哥并非真正的凶嫌,这样做就是为引真凶出面。”
昨天晚上的那毒蛇,若说别的地方能出现,或许是稀松平常。
但这里不同,这可是养着成百只仙鹤的地方。
人尽皆知,仙鹤跟蛇是天生的宿敌,仙鹤见到蛇必捉,蛇见到仙鹤必逃,那么,在这丹顶鹤跟灰鹤云集的地方,怎么会出现水蛇呢。
除非,是有人豢养的。
而那夜那神秘人放出水蛇,其实也不是要谋害皇太孙跟瑞王赵斐,毕竟水蛇自靠近神屿的湖面上来——那片水域,白天给丹顶鹤们占据,仙鹤们四散觅食嬉戏,但到了晚间,却都会栖息在靠近一重殿的地方,所以神屿这边没有鹤鸟,又是最靠近湖泊观景的地方,最便于毒蛇潜入。
但是,神屿之外就有重重的侍卫,要到内室,更要经过好几重门跟其他内侍脚下。
就算这水蛇上岸咬人,也未必那么准确地咬到两位殿下。
所以神秘人的意图,不是为了精准地咬伤赵景藩或者赵斐,而是制造混乱,让瑞王张皇失措,觉着此处不安罢了。
毕竟如果真的咬死了人,他自然会以皇太孙的安危为重,带着赵斐及早离开。
至于伤到无奇,则是她时运不济,谁叫他们多嘴惹祸,给瑞王撞见呢,而瑞王又阴差阳错地领着她来到了这最靠湖边的地方……也是巧了,竟像是上天故意安排,让她吃了这么点苦头!
无奇想通了这些,就明白那背后放蛇之人的意图,他是想让赵景藩跟赵斐离开此地。
纵观瑞王进园林之后发生的种种,不管是引鹤的草籽,湖畔障眼法的设计,竟都离不开“仙鹤跟湖泊”,是围绕着这展开的,所以无奇认定,神秘人就在鹤仆之中。
所以跟瑞王商议,故意的用“引蛇出洞”的法子。
付青亭带人大张旗鼓把周大拿下,跟尚且不知情的费公公一唱一和,话里话外又声明了若周大不认、或证据不足,就要派大理寺的人来搅浑水。
如果真的另派官兵,这神鹤园林当然不复清净,就跟那神秘人所愿相违背了,所以他一定要想方设法地“帮助”结案,让周大坐实凶手之名。
殊不知付青亭早盯上了他,他所做的一切,都给付青亭收入眼底,捉了现行。
无奇说完后,屋内,蔡采石,林森,柯其淳都听的呆了。
蔡采石的关注点与众不同,他皱眉道:“原来放蛇的意图是这个,可恨他怎么这种法子,你可是最怕那东西的。”
柯其淳一笑。
林森却道:“我最不明白的是,他们为什么要向皇太孙动手呢?”
无奇说道:“这个,就要从皇太孙为什么到院子来说起了。”
赵斐说要来神鹤园林,自然不是平白无故的,他必然是从谁人口里听说过这个地方,他小人家才知道。
所以一切的源起,都是因为“神鹤”这两个字。
无奇道:“我请春日悄悄地问过太孙,太孙却不记得是从哪里听来的,可却不像是在王府。既然不是在王府,那当然是在宫内了。”
说到这里她隐约感觉哪里有点不对。
赵景藩曾怀疑有人要谋害皇太孙,但是无奇觉着,若真的要杀赵斐,自不必大费周章的安排那些恐吓的伎俩,所以这恐吓皇太孙的目的就很值得探究。
此刻无奇当然还不知道瑞王已经审出了宫内宝物丢失的事情,若是她知道了,恐怕会立刻猜到其中的关联。
而此刻在神屿,王乾也说:“至于为什么要吓唬皇太孙,也是他们的意思。我只是照办而已。至于那条蛇,也是放出去想要它咬伤人,制造混乱,逼得殿下离开。”
付青亭听完后,又问道:“跟你接洽的是谁你可知道?”
王乾道:“他没说自己是谁,我也不认识宫内的人,他只叫我拟定计划,且说皇太孙身边有人跟我配合。”
付青亭停下来,转身看向里间。
只听瑞王道:“关于那宝物的下落,他们跟你说了什么?”
王乾听到里间开口,神情越发恭肃了些,低头苦笑道:“是跟小人说了,但是小人仍是不懂……也许是他们藏私,没完全地说实话。”
付青亭道:“你只管说。”
王乾皱着眉,回想着道:“那是两句话——‘海客瀛洲地,云霞明灭时’。小人是个粗人,实在参不透,虽然在这院子里这么多年,也不晓得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付青亭侧耳听着,又瞅着里头的动静,却见瑞王起身向内去了。
他就知道瑞王已经问完了。付青亭看向王乾,沉声道:“你既然把真话都说了,我也不能瞒你,你的命,大概是保不住了。”
王乾倒是没什么惧色,反而满面坦然:“我知道,我作恶多端,迟早有这一天。且差点冲撞了那位,自然是个死。就是有一件我有点放不下……”
“什么?”
王乾叹气:“我在这里住了几年,自忖这院子里哪一根草都摸的很清楚,可这藏宝的地方竟是怎么也找不到,我怀疑李大京是骗了我,他根本没把宝物藏在这里……这个谜若不解开,我真的很不甘心。”
付青亭道:“有一点我可以保证,若这宝物在院子里,我们一定会找到。”
王乾的眼睛一亮,笑了笑:“说的是,昨日那么快就看破了我费尽苦心的布置,自然不是凡人,就是那几个太学生?”
兴许对他来说,如今得不得到宝贝反是其次,最重要的是确认李大京到底有没有骗他,他要的是一个答案。
付青亭不置可否,只命人将他押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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