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冥走后, 整个上书房依然沉浸在他留下的恐怖氛围里。
凤瑜站在凤易身旁,脸色忽青忽白,十分难看。他原本安排好的, 用来羞辱别人的两个位置,如今却变成了他自己的羞辱。
他站在原地久久不动, 身体似化成了石头一般。
余玉贤明知道不能感情用事,却还是没有办法按捺住内心的冲动, 从堂上下来, 慢慢走到那个昏暗的角落, 搬出另外那把完好的椅子, 摆放在第一排的一个空位。
“你坐这儿吧。”她轻轻拍打凤瑜的肩膀。
皇上只是让凤易坐了凤瑜原本的位置,又没说旁边这些空位不让凤瑜坐。她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他遭受屈辱。
凤瑜眼眶微红,仿佛十分感动, 声音也沙哑了:“谢先生。”
他坐下之后,他的三个伴读才围着他落座,脸上还残留着恐惧的神色。
“继续念书。”余玉贤甩了甩袖子,于是课堂里便接二连三响起读书声,慢慢冲散了凤冥留下的高压氛围。
凤瑜的尴尬也终于得到缓解。
庄理在心中玩味地笑了笑:“这个女人对待凤瑜倒是挺有情有义。”
“主人搞她!”7480怂恿道。
庄理淡淡应了一声, 然后摆出各种文具。
“帮我磨墨。”他理所当然地吩咐。
“诶。”凤易连忙往砚台里倒了一点水, 乖乖磨墨,完全没把自己当成高人一等的王府世子。
“行了。”片刻后, 庄理摆摆手, 吩咐道:“你好好读书,虽说不用文武全才, 却也得明事理、辨是非、知善恶。”
“知道啦。”凤易拿起书, 摇头晃脑地诵读起来。
庄理则铺开一张宣纸, 用羊毫细细勾勒一幅人像。
坐在堂上的余玉贤也捧着一本书默读, 时不时抬起头环顾课堂,看看学生们的情况。读书百遍其义自见,所以她每天都会留出半个时辰让大家读书。
她的目光扫过所有人,最终总会不自觉地定格在凤瑜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凤瑜也会偶尔抬头,与她对视,然后轻轻一笑。
这个时候,余玉贤便会故作冷漠地低下头,却又在心里冒出雀跃的小气泡。
两人之间流动着一股既隐秘又甜蜜的氛围。
但不久之后,余玉贤的目光却被另一个人吸引。大家都在读书,唯独庄理趴在纸上勾勾描描。坐在一旁的凤易伸长脖子看他,继而捂着嘴偷偷摸摸地笑。
两人一定在玩什么猫腻!
余玉贤立刻朝两人走去,到了近前弯腰一看,顿时宛若五雷轰顶。庄理竟然画出了她梳着随云髻,戴着金步摇,贴着红花钿的小像,而且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这副穿着打扮既是余玉贤的梦想,也是余玉贤的梦魇。她根本没有办法压抑那一瞬间涌起的惊恐,尖叫道:“庄理你在干什么?”
庄理抬起头,似笑非笑地开口:“先生,你不但长得像女人,连声音都像。你嚷嚷起来,嗓子比太监还细。”
这又是一道惊雷劈在余玉贤头顶。她连忙咽下满肚子责骂,唯恐自己情绪失控无法伪装男性嗓音。
不等她反应过来,庄理已举起小像给所有人看,笑嘻嘻地问道:“你们觉不觉得先生长得像个女人?”
庄理的画工十分了得,简单几笔便把女人扮相的余玉贤完全还原在纸上。她偷偷在家穿女装也是这副样子。
大家全都哄笑起来,看向余玉贤的目光满是轻佻和戏谑。
而此刻的余玉贤却仿佛被剥光了衣服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心中的羞愤简直难以用语言描述。她像只发怒的狮子冲向庄理,夺过那幅小像狠狠撕扯成碎片,脸庞涨得通红,五官也越显狰狞。
“你这么着急干什么?难道你真是女人?”庄理摊开手,又刺激了一句。
暴怒中的余玉贤恨不得把这个人也一起撕碎。
凤瑜冷冷开口:“够了,别说了。你侮辱师长还有理了?”
庄理笑睨他一眼,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余玉贤,然后便吊儿郎当地坐下了。
若是换在往常,被人如此挑衅,凤瑜早就想办法弄死对方了。但现在,他却拿庄理莫可奈何,因为他知道,皇上正是想找这么一个人来敲打自己,庄理越嚣张,皇上便越满意。
皇上把这两个人叫来上书房是想告诉诸位养子——我可以把任何人捧上高位,也可以把任何人打入谷底,你们这几个什么都不是。
没有绝对的权力和地位就必须忍受肆意的摆布和羞辱,这就是凤瑜面对凤冥时的现状。他压下心中的不甘,同时也摇了摇头,让余玉贤息事宁人。
除了息事宁人,余玉贤还能怎样?她弯下腰,默默把那些碎片拢成一堆,又带到外面,吩咐内侍拿去烧掉。
转回上书房,与庄理似笑非笑的目光相触时,她竟忍不住心惊肉跳。她总觉得对方发现了什么。
这个念头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余玉贤心里。坐定之后,她感觉脊背一阵一阵发凉,探手一摸才发现自己的衣衫早就被冷汗打湿了。
纵使面对皇上,她也从未感受过如此的恐惧。
接下来的时间,余玉贤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过去的。她总感觉坐在底下的学生在偷偷打量、议论,甚至是怀疑自己。下课的钟声一响,她便逃也似地跑出了上书房。
接下来的两节课由两位头发花白的大儒传授。他们非常了解凤易和庄理的学识水平,所以未曾在课上提问,也未曾布置太高深的作业。
“这样的话,在上书房的日子倒是挺好混的。”下课后,凤易轻快地说道。
“那可未必。”庄理神秘地笑了笑。
凤易正待追问,第四节课开始了,整理好情绪并换了一套衣衫的余玉贤走进来,开始讲授《论语》。讲完要点,她指着凤易说道:“你来回答我的问题,何谓天道之意?”
凤易指了指自己鼻尖,满脸疑惑。这人是不是故意刁难?京城里谁人不知他平王世子一天书都没读过?
兀自翻着一本地方志的庄理抬起头看向堂上,漆黑眼眸里闪烁着精光。
“这个女人果然很沉不住气,这么容易就被惹怒了。”他在心里嗤笑。
7480好奇道:“主人你惹怒她干嘛?”
“我惹怒她当然是为了召唤我的守护神兽。”庄理垂下头,隐藏起自己笑意满满的双眸。
“什么守护神兽?”7480听懵了。
就在这时,余玉贤举起戒尺,冷冷开口:“连如此简单的问题都答不出,该罚!庄理,把手伸出来!”
这是要打手板心了。
凤易更疑惑了,主动把自己的手掌心伸过去,抱怨道:“我答不上来是我的错,你罚我表弟做什么?来吧来吧,赶紧打。”
余玉贤却根本不搭理他,只管死死盯着庄理,再次勒令:“把手伸出来打十下!主子答错,伴读挨罚,这是规矩!”
“自己犯的错却怪到别人头上,这是哪门子规矩?你们在上书房学的就是这个吗?”凤易气红了脸颊。
然而所有人都在掩嘴窃笑,等着看戏,并不曾说半句公道话。他们在上书房学到的还真就是这个。身为大燕国最尊贵的人,他们怎么可能有错?
庄理缓缓抬头,认真问道:“你确定你要打我?”
“错了就要挨打,这是天经地义!”余玉贤一脸严肃,仿佛公事公办。
庄理摊开掌心,似笑非笑:“打了你可别后悔。”
这句话像水珠落进滚烫的油锅,让余玉贤本就极度不平静的心炸开了。被羞辱的痛苦和被揭穿的恐惧又一次涌上心头,最终酝酿成了复仇的火焰。
早在上课之前她就想好了,她一定要找个理由狠狠打烂庄理的手,看他日后还怎么画画!
“你在威胁我?尊师重道、三纲五常你懂不懂?”余玉贤高高举起戒尺,然后重重落下,只一击,庄理的手板心就红肿了,但后面还有九击。
7480气急败坏地叫嚷:“我艹他妈!她真打啊!她有病吧?”
“她不是有病,她是性格使然。上辈子,小慧只是查到一点皮毛,还未接近真相,余玉贤就迫不及待给小慧灌了毒.药。但其实她有一万种方法可以掩盖真相。眼看着小慧久久没死,她还解开腰带亲自动手,由此可见她的性格是多么心狠手辣、冲动易怒。要不是主神给她开了挂,像她这样的人在宅斗剧里活不过两集。”
只几句话的功夫,庄理就挨了三下戒尺,掌心红肿破皮,渗出血来。
他直勾勾地看着余玉贤,脸上隐含痛苦,嘴角却又噙着一抹讥笑。
凤易气得半死,伸手去夺余玉贤的戒尺,却被凤瑜摁住肩膀,反剪双手。
就在这时,上书房的门被人推开,发出沉闷的吱嘎声。
庄理在心中轻笑:“我的守护神兽来了。”
7480回头一看,顿时囧了。原来守护神兽说的是这只耙耳朵。
凤冥回到养心殿后便把那张纸条拿出来反复研究,却始终看不出什么名堂。他又舍不得把纸条拿给别人看,所以心里一直揣着这个烦恼不得安宁。
难耐之下,他再次回到上书房,撞见的却是这样一幅场景。
“朕的手板心要不要也给你打几下?”他大步走上前,握住余玉贤高高举起的戒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