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窈睁着眼睛,耳膜中却轰轰作响。
“这一点,你确实该向荔宫正道谢。”谢慎从起身,不去看愣在原地的鹿窈,若无其事地说,“朕待了太久了,还有公务要忙。夜里再来看你。”
谢慎从拍了拍袍子上的皱褶,大步走出了长秋殿,高善带着庞大的随行队伍,落后数步跟上。
踏出长秋殿的院门后,高善将谢慎从扶上龙辇。
“去贵妃宫里看看罢。”谢慎从说。
高善从善如流,四个内侍稳稳抬起龙辇往瑶华宫走去。
“你觉得鹿昭仪会怎么做”谢慎从神色平淡。
“奴婢觉得,鹿昭仪会更加感激荔宫正。”高善弯着腰道。
“为什么”
“因为若不是荔宫正,她也没有机会得见天颜,侍奉真龙。如此机缘,难道她不应更加感激么”
谢慎从笑了一声。
“朕可没忘她刚入宫的时候。”
高善没有搭话。
“如果她和荔知的交情更甚从前,那才是真心留在宫中了。如果她们渐行渐远甚至反目成仇……”谢慎从说,“朕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高善低着头,神色卑微:“奴婢只是一介胸无点墨的阉人,只知道让皇上高兴是后宫中人的本分,能够侍奉皇上,那是她们的造化,如果不能让皇上高兴,那就本末倒置了。”
高善的话极大地取悦了谢慎从,他大笑道:
“你啊,尽装吧!没有比你更聪明的人了!”
说到聪明人,他忽然想起了早朝上发生的事情。
“这谢兰胥,平日里那么机灵的一个人,却不知怎么突然犯了傻。”谢慎从说,“敬王贬为庶人,凤王锋芒大盛,就连宫人都知道这个时候要避避风头,他倒好,跳出来为钱仪望求情。”
龙辇稳稳当当地笔直前行,数目庞大的随行宫人像一条壁虎断掉的尾巴,远远跟在龙辇背后。
“奴婢不懂官场的事儿,如果琅琊郡王包庇罪人,便连他一起发配好了。”
“钱仪望倒算不上罪人,不过是攀附的大树倒了,凤王党争先恐后给他安上莫须有的罪名。”谢慎从冷笑道,“谢敬檀进了宗人府,现在是凤王一党的狂欢时间呢。”
“高善啊——”
“奴婢在。”
“朕看着琅琊郡王,总会时不时地想起另一个人。如果是他,也会像今日的琅琊郡王一样,为无辜之人仗义执言,哪怕要受千夫所指也浑然不惧。该说这两人不愧是父子么”
“奴婢觉得,如今琅琊郡王得罪了凤王一派,对皇上来说是一件好事。”
“为什么”
“奴婢觉得啊,这朝堂就像一碗炒饭。炒饭要粒粒分明才好吃,皇上是美食大家,肯定比奴婢更懂这个道理。”
谢慎从哈哈大笑。
他不信臣子,不信儿子,只相信那些没有能力威胁到他的人。
比如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
比如失去命根,只能攀附着皇权而活的阉人。
“你可真是朕的活宝,要是没了你,朕这些心里话呀,也不知道该向谁说起!”
高善讨好地露出一个笑脸,惨白的脸因为这抹笑容也变得市侩而充满生机起来。
“奴婢愿意一辈子做皇上的活宝,能够让皇上开心,奴婢这条贱命也算是值了。”
伴随着谢慎从的笑声,龙辇渐渐消失在了宫道的尽头。
第86章
当日下值后, 荔知在成安门前遇到了等着她的谢兰胥。
谢兰胥打开车窗,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我饿了。”
就这样,荔知被拉到了城里的天仙楼。
两人要了一个厢房,又根据小二的推荐, 点了几个招牌菜。
“听说今早你在金銮殿出了一场风头”荔知打趣道。
“小场面。”谢兰胥说。
“钱仪望呢”
谢兰胥夹起一筷荔枝虾仁递给荔知。
荔知受宠若惊地张开口, 后者收回筷子,将荔枝虾仁放进了自己嘴里。
荔知:“……”
他知不知道自己很无聊
“钱仪望没事, 他本来就把事情处理得很干净。”谢兰胥装作看不到荔知无语的目光, “凤王派的攻讦都是一些莫须有的事。”
“这下, 你彻底得罪凤王了。”
“没了敬王,再和凤王绑在一起就是找死。”谢兰胥神色平静, 端起面前的茶盏抿了一口,“说说你那边的事吧。”
荔知将白天长秋殿发生的事简单地说了一遍。
谢慎从的反应在谢兰胥的预料之中。
“敬王没有用了, 他必须再扶持一个和凤王对抗的棋子起来。”谢兰胥微笑, “一个有前朝血统, 父亲还有谋逆罪名的郡王,如果再表现出几分高尚, 那就是求之不得的好棋。”
荔知给自己扒了一条烧鹅的大腿。
“我的问题已经简单了,现在轮到你的。”谢兰胥说,“长秋殿闹鬼,你觉得那是鬼么”
“自然不是。”荔知一口否定。
“有线索吗”谢兰胥用手轻轻擦去她嘴角的油光。
“长秋殿闹鬼, 鹿窈不是第一个发现的人。”荔知说。
后宫之中, 没有比宫正司消息更灵通的地方。
荔知当上宫正司宫正后,翻阅了所有早年的记录, 其中不少捕风捉影的传闻, 里面就有长秋殿闹鬼一事。
“长秋殿发生闹鬼事件, 是从八年前开始的。”荔知说, “八年前,过继在淑妃名下的六皇子死在御花园,自那以后,淑妃所住的长秋殿便有了闹鬼的传闻。淑妃自己,也于一年后生产时血崩,在长秋殿一尸两命。长秋殿自此变成为一个阴风阵阵的地方。”
“鹿窈不知道前尘,我怕她听了怪谈更加害怕,也没有告诉她。”
“除了六皇子和淑妃,还有四名莫名暴毙或意外死亡的宫人被传言和长秋殿有关。据说,这四名宫人是因为见到了长秋殿的鬼影,染上了邪祟所以才会死亡。”
“邪祟……”谢兰胥轻轻笑了一声,唇边挂着嘲讽。
“所以我怀疑,”荔知说,“闹鬼的人甚至不是针对鹿窈,只是这件和长秋殿紧紧联系在一起,而我还并不了解的阴谋,波及到了现在住在长秋殿的鹿窈而已。”
“对后宫秘闻的了解,大理寺赶不上宫正司。我没有什么情报可以提供的,不过,单论你先前所说的线索……”谢兰胥露出思索的表情,“或许要从一切的源头查起。”
谢兰胥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淡,但口吻却带着关心,荔知知晓他的好意,笑着答应了。
用过餐后,谢兰胥送荔知回家。
琅琊郡王府的马车上,就是比普通人家的马车要阔上几分。虽然外观看上去不甚华丽,但车里却是什么都有。
车窗一关,马车里就是一个独立的小世界。
既然是独立的小世界了,那么他们做什么都无妨。
话虽如此……
荔知脸颊绯红,努力克制着自己的羞涩,少年深深埋头在她肩窝里,像只刚回到水里的鲤鱼,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的空气。
紧闭的车窗外隐隐传来走街小贩的叫卖声,车内却静得只有心跳的声音。
暧昧的空气充斥在独立的小世界中,让两人的呼吸都变得炙热。
荔知能感受到他高挺纤细的鼻梁像小狗鼻子一样,反复划过她的皮肤,激起一阵颤栗的悸动。
漫长的一盏茶时间,好像走了一个百年。
终于,谢兰胥从她肩窝里抬起头,目光幽暗地看着荔知。
“我不亲近你,你便不亲近我。”他的声音带着某种情绪翻涌时特有的暗沉,“你是否骗了我,其实并不心仪我”
荔知心头一跳,想也不想地下意识抱住谢兰胥。
“你怎么会这样想难道我还不够心仪阿鲤么”
“不够……”谢兰胥目不转睛地看着荔知,冷冷道,“你还不够心仪我。”
“……那要如何才算够”
“至少要像我一样……不能比我少。”谢兰胥低声说,“我每天都想见到你。”
“我自然也是每天都想见到阿鲤的。”荔知连忙说。
“每次都是我主动来找你。”谢兰胥冷声控诉。
荔知一时词穷。
“……那你想怎么样呢”她老实巴交地问道。
谢兰胥声音更冷:“你这么聪明,一定能自己想到。”
荔知正在如他所说在自己想,谢兰胥垂下头,摆弄了一下腰上的玉石挂坠。
“我没有荷包。”他说。
“啊”
“我没有荷包。”他抬起头,用冷冻过的目光扫射着荔知。
“……明白!”
在葫芦胡同下车之后,荔知挥着手告别了谢兰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