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料管道上,凸起了一个个方形的环状把手,成排向上。”
在一片昏暗中,林三酒耳边回荡着她粗重的喘息声,与喘息声下一遍遍重复着的低低咒语:“塑料管道上,凸起了一個个方形的环状把手,成排向上……塑料管道上,凸起了……”
滑道盘旋陡峭,滑下去的时候只需一眨眼,可是再往回爬的时候,却可谓艰难吃力极了——哪怕林三酒有【描述的力量】,可以在滑道上形成暂时的把手。她手拽脚踩、又不敢抓空又不敢太慢,一点点从滑道爬升上去,当她终于看见尽头亮起了一小团光的时候,她差点因为猛地松一口气而没抓稳把手。
等林三酒好不容易从滑道口里爬上去的时候,走廊里与一两个小时前一幕一样:右侧墙壁上是仅画了半个的记号,地上洒了一片星星点点的血迹。她探出头的地方,正好能看见眼前地面上的黄色箭头,笔直指着林三酒的脸。
“既然大家都是同一战线上的人,那么大家一起留下来听解说不行吗?”
从林三酒一直保持着通话状态的联络器里,传来了潘翠嘶哑艰难的声音。
皮娜也紧跟着说:“对,有凯特在这里,我心安一些……”
这是林三酒的主意;在她离开山洞的时候,双方都开着联络器,随时跟踪着另一边的情况。现在皮娜和潘翠正在山洞里,反复表示不愿意被单独留下来,给林三酒争取行动时间;而林三酒所需要做的,是时不时冲联络器里哭几声,让画像以为她害怕得只顾着哭,都说不出话了。
她们看不见画像世界,差点踩了对方的陷阱;但反过来说,对方也看不见进化者的世界,不知道她们正在另寻出路。
林三酒双脚一踩上地面,不敢有半分犹疑,抬腿就朝走廊远方冲了出去——熟悉的白走廊、黄箭头,反反复复、交替持续地从脚下不断地划过去;在半分钟以后,她突然刹住了脚,从胸腔里喘出了一口微微发颤的气。
“怎么会……”意老师疑虑地问,“怎么会还没到?”
以她的速度,哪怕是三千米的道路全程,跑下来也不过是短暂片刻的工夫罢了;但是在刚才急速奔跑的半分钟里,林三酒却始终没有看见那一间咖啡间的木门。
半分钟,她都可以重回天台了,却还没看见离滑道口不远的咖啡间?
难道她醒悟得太晚,咖啡间以及咖啡间里的普通人女性,都已经从这条路上消失了?
“你们如果不是角色,有什么可怕的呢?”联络器里,传来了彼得远远的声音。“你们如此不愿意留下来,倒是让我有几分怀疑了。你们若要证明自己的清白,最好……”
“别开玩笑了!”皮娜的声音有点尖锐地叫了起来,“我——我们三个都是没有多少自保能力的女人,单独跟你们留在矿洞里,我们担心才是正常的!”
彼得死活不松口,而其他画像暂时被夹在两方人中间,拖延了一时,也不是解决办法——其他画像迟早会听彼得的命令,从矿洞里出去的。
几人根本就没有时间了,而林三酒试了几次,却偏偏被连个破走廊都走不过去!
她心中又急又躁又怒,四下一望时,只觉余光似乎捕捉到了点什么;她急急回头一看,顿时怔住了。
潘翠在墙上留下的半个记号,地上那一片细碎血点……就在她身后四五米远的地方。她刚才好不容易爬上来的滑道口,正黑漆漆地在走道尽头陷下去了一张大嘴。
“不对,你刚才跑的时候,明明能看到脚下的黄箭头不断地往后退……”意老师话没说完,自己就顿住了。“莫非……莫非是像之前那个时候,怎么走也走不到墙下一样?”
现在变成怎么走也走不出去这一段走廊了?
林三酒抹了一把脸,只觉浑身一层热汗一层冷汗,脑子里被血冲得嗡嗡直响。他们之前是稀里糊涂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地上忽然就打开了一个口,他们也能下去了;这一次她被单独困在了同样的境地里,自然不知道该做什么,才能从困境中出去。
怎么办?且不说她毫无头绪,现在她压根没有时间,一个个办法地去试了。
“那个,没事的啦,”凯特的声音从联络器里飘了出来,音量越来越小,似乎人正越走越远。“你相信我,潘翠,彼得是很靠得住的,我们都聚会很多次了……我先出去,你不要着急,咱们下次录节目再聊。”
“凯特!”潘翠情急之下,声音都好像要和皮肤一样裂开了。
“尼卡,”皮娜急匆匆地说,“你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听解说,也不过分——”
“尼卡,”明娜忽然叫了一声。从联络器里听起来,她的声音简直飘飘忽忽的。“希望你能配合一点,别节外生枝……”
糟了,其他画像已经在往外走了——林三酒攥着联络器的手心里,尽是一片湿凉。她真希望自己说一句扭转局势的话,可是张开嘴,口中却空空如也。
“你没了侄子,就要别人也跟着倒霉吗?”皮娜激怒之下,竟干脆将心里话都喊了出来:“你们以为我们傻的吗,你们一直在怀疑我们,想对我们下手!”
“这就是为什么选择矿洞的原因吧,”潘翠嘶哑地小声说道,“没法报警,没法求助……”
“别歇斯底里了。”彼得毫不在意,慢慢地说:“尼卡,你走吧。如果你的这两位朋友不是角色,她们自然能回家。她们若是角色,你留下来有什么意义?”
皮娜尖锐地叫了一声“尼卡”,似乎是因为听见了后者离去的脚步声。
完了,其他画像都走了……
留下来的,只有准备对她们下手的人了。
林三酒不由自主地抬起一只手,碰到了自己的面颊。
不知道什么时候,任何一刻都有可能,她的脸会毫无预兆地被撕裂开来;在脚下山洞深处,她的油画画布会被扯烂,她会向加嘉田一样倒在地上……
她却只能被困在这段走廊里,没有任何办法。
假如是在路上逗留了24小时出不去,她们还会被送回天台;可是一旦被画像杀死,一切都结束了。她再也见不到同在副本里的人偶师一行人,等不到波西米亚,就连礼包也永远不会知道姐姐身上发生了什么……
林三酒“啪”地一下,切断了联络器通话。
走廊陷入了一片死寂里。
假如她真的没有任何办法,假如她们三人的命运已成定局,那林三酒也不甘愿接受这样无声无息被撕扯成碎片的下场。至少,她要用吼声,证明自己在最后关头还尝试过。
“看书的那位小姐!”
她仰起头,运足了气力,将所有的希望和不甘愿、所有的求生意志,都灌注进了自己的吼叫声里;她的声音震彻走廊,嗡嗡撞击着墙壁、波荡着飘散了出去。“咖啡间里看书的那一位小姐,你出来一下,拜托了!这是性命攸关的事,求求你快点过来,带着你的书!”
对她们而言,这里是变幻莫测、险象环生的副本一部分;对那一个普通人女性而言,这里却好像是她日常生活环境的一部分。
那么,林三酒走不过去的路,对方是否可以走过来?
她走不过去,她的声音是否可以传递过去?
对方会来吗?对方是副本设置的NPC吗?
这样想下去,问题就无穷无尽了;林三酒别无他法,只能将思绪专注在一件事上:叫人。
她一遍遍的大喊声,震荡起了走廊里的空气,一波推着一波,使整个走廊里都充斥着她的叫喊声;或许正是因为她除了自己的喊声,什么都听不见了,所以当那一个戴着圆形茶褐眼镜的女人,匆匆从拐角后露出头的时候,反倒把林三酒给惊了一跳。
那个女人面色有点无措,手里果然攥着那一本小说。
“啊?你是叫我吗?”她望着不知何时跌坐在地上的林三酒,小心地问道:“你没事吧?你叫我过来干什么?我电脑还放在房间里呢……”
林三酒不知道山洞里的另两个人,此刻是否已经被撕开了脸。
她止住叫喊时,嗓子都哑了,气息发颤地说:“你、你真的来了……拜托,这是性命攸关的事,你能把那本书给我看看吗?”
“这一本?”那女人一怔,举起了那本平装小说。小说封面上,两幅油画像正遥遥地望着林三酒;《阴谋论俱乐部》这一标题,横跨过了书皮。“它怎么就性命攸关了?”
“我没时间解释了!”林三酒忍不住叫了一声,见她吓得一缩,急忙道歉:“对不起,请你相信我,我过后一定会好好解释,但我现在没时间了,有三条人命……”
“知道了知道了,”那个女人慌慌张张地走过来,走入了将林三酒死死困住的走廊里。“书只是给你看一下,你要还给——”
她的“我”字甚至没有说出口,林三酒已一把拽过了那本小说,腾地跳起身,掉头就冲回了滑道口。
果然,她刚才无法前进,此时却没有任何力量阻止她后退;当那普通女人叫起“你怎么抢我的书!”时,林三酒早就一纵身扑进了滑道里,紧紧抱着那本书,再次从盘旋陡峭的滑道中急速下坠——直到她“咚”地一声,重新砸回了山洞里的地上。
皮娜和潘翠蓦然冲她转过了身;尽管面色沉重苍白,但二人总算是仍好好地活着。
“等等,我有话说!”林三酒来不及解释,先冲画像高声叫了一句;目光一扫,她发现明娜、尼卡和凯特的画像上,都已经空了。
“什么?”应声的人是雷文。
林三酒嘴上支支吾吾,根本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真正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手中的书上——潘翠和皮娜也都围了过来,盯着被她哗哗翻开的书页,显然都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是很快,她们就明白了。
《阴谋论俱乐部》这本小说的后半部分是空白的,只有一页一页的白纸;而从前半部分印满铅字的书页上,林三酒捕捉到了许多个熟悉的名字:彼得、明娜、尼卡……
在空白之前的最后一页文字里,写着这样一段话。
“彼得决心将这三个女人都剖开,寻找他渴望的能力。若是他赌错了,也不过是三个平平无奇的女人,永远被埋葬在矿山之下而已……世界上人口这样多,少了三人并不是什么过错。很快,明娜和尼卡也都离去了……”
三个女人抬起头,目光从彼此的脸上扫了过去。
这本小说的内容,是随着画像副本的进展,而实时写在纸上的吗?
林三酒一边想,一边举起了书。
伴随着几道长长的、仿佛画布被撕裂一样的声响,印着铅字的书页,飘飘悠悠地从被扯烂的书里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