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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元容沿着长廊无目的慢行,她也不知道要去哪,等回过神来,已经过了朱雀楼,再往前,便是苏思婉的仁喜殿。

“苏夫人可还在。”仁喜殿一向灯火通明,极少有这么清冷的时刻,侍卫分拨守在殿外,里面漆黑的仿佛未曾住人。

平起高阁,一朝坍塌。

乐衣上前,小声回道,“还在。”只是不知道又能在多久。

嗯。元容挥挥手,站在仁喜殿前愣了半响,还是决定去见苏思婉一眼。

“娘娘。”禁卫在外围守着,见元容过来,慌忙行礼。

“我想进去看她一眼。”

“这……”没有帝王的命令,他着实不敢开殿门。

“顺喜,去知会声。”夜色渐渐笼罩下来,远处,男子立在宫墙的阴影下,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顺喜连应下,拂尘一甩迈着小碎步向不远处的人群中跑去。

赵衷平视着前方,他来的时候元容正巧就走在他面前,呆站在仁喜殿前,宽大的衣袍罩在她瘦弱的肩膀上,背影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迷茫。

忽然,远处的人顺着顺喜来的方向望过来,赵衷只颔首露了个习惯的笑,元容许是没想到这会能在仁喜殿前头看到他,也隔着老远的距离行个宫礼,又与顺喜说了些,才带着几名宫人入了仁喜殿。

“陛下。”顺喜一路小跑而来,把元容的话一字不漏的带给他,“娘娘说问能否请您稍等片刻。”

“你与她说了?”

“奴才不敢。”顺喜背后起了一身冷汗,“奴才刚过去让侍卫开了仁喜殿,娘娘就这么吩咐了奴才一声。”

“既然如此,那便去朱雀楼罢。”赵衷神色未变。

顺喜弯着腰跟在他后面,向着仁喜殿越走越远,身后的太监还端着托盘,上面盖着一层薄薄的绢布。

“谁?”仁喜殿的门被吱扭推开,木头刮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响声。

勺儿撑着琉璃灯走在前面,元容借着幽暗的灯光,看到了正端着在美人榻上的女子,檀色衣衫上火红的烈鸟展翅飞翔,豆青色的宫缎襦裙,包金兽首白玉镯松松的套在腕上,云髻峨峨,俊眉修眼。

“原来是先皇后。”苏思婉笑声清脆的像碰撞的银片子,她刻意在先字上加了力度,“怎的,来看我的笑话?”

“我难得来仁喜殿,不招呼杯茶水么?”这是元容第二次踏入仁喜殿,宫内没有燃香,却还带着点好闻且微弱地气味。

良缘应声去倒了杯茶,送到元容手上的时候,早已冰凉,“娘娘莫怪,咱们这炭火不足。”

水纹在杯子里荡出一年又一圈的水波,元容执杯饮下,茶水入喉带着微苦,“下去吧,我与苏夫人说会话。”

元容开口,苏思婉也未反对,宫人们皆行礼退下,只留了盏宫灯于桌案上。

“没想到,我这个自认聪明的会早你一步走。”苏思婉美目盈盈,双眸中倒映着微弱的烛火,“世事无常。”

“我也未曾想到。”元容起身去寻茶壶,借着昏暗的光,盛了满满两杯,一杯递给苏思婉。

“倒这么满做什么。”苏思婉结过杯盏,不小心洒了些在衣袖上,伸手拨了拨落下的水渍,才抬手抿了口茶,“水我这多倒是的很,日后却是怕没机会娘娘来饮。”

无事不登三宝殿,元容来也不单纯为了与她喝茶,这点认知她还是有的。

“后悔么。”元容安静的坐在一侧,烛火照映着她半张脸,“赵涉入宫的时候,你若是请纸出宫,他不会拦你的,现下也就不会落得这个地步。”

扑哧——

笑声传来,苏思婉像是听到什么可乐的笑话,她握着宫扇,遮住红唇笑的身子有些弯曲。元容冷眼看着苏思婉,她不觉得这是件可笑的事情。

“娘娘这话真可笑,后悔,我后悔有什么用。”从她嫁入这青灰色的牢笼,她就只有往前走,没有后悔可言,“你以为出宫便是好么?我这个身份八-九是要被送到庵庙里青灯古佛到老的,半生荣华,我吃不得苦。我留下,无论是为了芸儿铺路也好,舍不得这空洞的富贵也罢,于我而言都是最好的选择,所以当知道父亲让我留在宫内的时候,纵然真有几分委屈,口上说的再气愤,心底最多的还是止不住的喜悦。”

苏思婉见元容只平静看着她,也渐渐敛去脸上的笑意,“我得到的比别人一生得到的都多,世间所有的富贵我看过也摸过,朝闻纵然夕死,我亦无悔。”

“夫人果真厉害。”元容她垂下头,嘴角弯出好看的弧度,“我却只觉活着才是最好的。”

苏思婉看了元容半响,手中的宫扇才放下,扇上绣着春江花草显得岁月正好,又仿佛讽刺着她的如今,“三娘曾说过,在这个世道里死一点都不可怕,因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而活着的却要忍受着一次又一次苦痛。”

“原来夫人与卫皇后这般要好。”

好么,她从不觉得后宫之内有什么好可言,苏思婉摇头,指尖划过宫扇上层层叠绕的花树,“她死的时候我也在,当时我就在想,也许这也是我以后的路。”

只是卫子和比她幸运的多,这么些年过去了,她依旧是两个男人心口上的朱砂痣。当然也不幸的多,两个最爱她的人亲手把她逼上了绝路。她以身试毒为赵衷换下那颗解药的时候,或许就是她人生中最绝望的瞬间。

所以卫子和死了,不想活了,也活不下去了。

“天晚了。”元容细细的端详着眼前的女人,秀靥柔美,眼角带着掩不住的风情,“夫人生的美,这衣裳穿着更是好看极了。”

“想不到临了还有人来看我,回吧。”苏思婉笑的盈盈可人,露出一排好看的贝齿,眼神里的烛火跳啊跳啊,元容点头,桌上的宫扇被一只好看的手推到了她眼前,“都道江南水清花美,我却未曾见过,你若能活到天下太平的时候,替我去看看吧。”

“好啊。”宫扇被握在掌心,元容点头应下,转身离开时苏思婉没有唤住她,也没有让她帮忙给赵衷求情,身后那么安静,就像从未有人。

元容走的极慢,风吹入殿内,吹起了面前的珠帘,她听到风吹过窗缝的声音,听到珠帘随风碰撞声音清脆动听,还有身后突然响起的木头碰撞声以及不停地吱扭声。

殿门被打开,勺儿看着元容身后挂在半空中的女人惊叫出声,良缘更是疯了一样跌撞着向里面冲进去。

“娘娘。”乐衣眼神复杂,又望了眼她身后的仁喜殿。

“走吧。”元容含着泪,手中的宫扇越握越紧,指甲紧紧陷入掌肉里,任凭背后乱成什么样子,她也头都没回。

仁喜殿,原来是想让我做个仁慈喜乐的人儿啊。风吹散夜色中的云,也吹散了多年前苏思婉初入宫墙的玩笑之言。

作者有话要说: 这边吃刀,隔壁吃糖。

☆、此生不悔

“娘娘。”守在门口的小太监看见元容,连忙跑过来甩袖行礼,“陛下在朱雀楼等着您,您随奴才来吧。”

元容因为含着泪,视线有些模糊,她抬头看着不远处高高束起的楼阁,月色下的琉璃瓦没了白日里辉煌,像一座巨大的大墓,孤独地耸立在夜色中。

脚下的木梯发出嘎嘎地吱扭声,楼里每层都站着几名侍卫,灯光昏暗,直到元容停在最里面的房间前。

顺喜推开门,等元容进去,才向着她身后的乐衣和勺儿摇摇头,俩人知趣的听下脚步,看着门又被轻轻带上。

屋内屋外全然两个世界,随珠被串联在一起,沿着屋顶盘旋而下,照的整间屋子仿若白昼,竟一时有些刺眼。

赵衷安静的坐在桌边,手里执着本书,桌上放着个一尺多长的漆盘。

他没抬头,冲着元容进来的方向招招手,有点了点身边的位子,示意她过来坐。

是内燃着淡淡的夜苏寒,元容安静的坐在一旁看赵衷读书,等一章看完,他才合了手中的册子,“饿了么,要不要吃些东西?”

“嗯。”元容这些日子胃口不好,今天也没吃多少,这会听赵衷开口,才感到腹中却实有些饿,她眼睛扫过桌上的白绢,“这下边的东西该不是给我吃的吧。”

三杯烈酒,赵衷抬袖撩开覆在上面的绢布,白色的玉杯里,散发着淡淡地酒香。

见元容面色不改,赵衷才笑道,“容儿真是无趣,朕以为你会害怕的。”

“您这个段子一点也不好笑。”元容把漆盘往旁边推了推,“不是说要吃东西么。”

“顺喜。”赵衷开口,“去准备点吃食。”

“诺。”顺喜应下,门外传来远去的脚步声。

“这是给思婉准备的。”赵衷摸着盘中的酒盏,白玉微凉,“没想到容儿先了一步。”

“哪杯是没毒的?”送人上路,白绫三尺,匕首一把,毒酒一杯,断然没有用三杯毒酒的道理。

“容儿猜猜看。”赵衷把酒杯移到元容眼前,一模一样,丝毫分辨不出不同。

元容不知道赵衷脑子里再想些什么,她细细地端磨着,最后葱段般的指头点到中间,“这杯罢。”

赵衷看着眼前的手指,粉色的指甲映着柔和的光,手背上的肌肤被绛紫色的衣袍衬得愈发白皙,“这杯?”

话音还未落,赵衷就端了杯盏放在唇边,在元容惊诧的目光下一饮而尽。

咳咳——

一杯落肚,赵衷单手抵着唇轻咳了几声,元容连忙起身去给他倒了杯温茶,顺着背喂他饮下。

“您这是做什么?”

“顺喜真是越来越不会办事了,说了要清爽些的,还寻了这杀喉的。”赵衷把酒杯放回漆盘,握住元容放在他肩上的柔荑,点着剩下的两杯,“还有呢?”

“这杯。”元容咬唇,头迅速的垂下,胡乱指了指左边的。

赵衷又抬头饮下,“还有呢?”

“这个。”

第三杯入喉。

眼前的酒盏已空,赵衷还完好的坐在她面前,玄色的长更显得他皮肤有些苍白。

赵衷拉了拉元容的袖子,身后的人没动,他这才转了身抬头看她,“容儿。”

眼前的女子头垂的低低地,往日里飞扬的眉眼早就不复光彩,忽然,元容手一收,人就蹲了下来,手中握着的是从仁喜殿带出来的宫扇,她就这么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带着哭腔,“我不该去的,我不该去的。”

她要是不去,说不定苏思婉就不会死了,她要是不去,说不定她就能去江南了,去看江南的花,江南的柳。

“她可是跟你说让你救她?”赵衷看着矮了他半个身子的人儿,伸手揉着她的发。

元容摇摇头,她没说,她只说她看遍了荣华,她不后悔。

“思婉是个聪明的,她若是想活,不到最后一秒,她都会等下去,万一呢。”手下一片柔软,她的发就像上好的丝绸,如瀑般的铺在肩上,赵衷摸摸她的脑袋,“苏家逆反,便是活着,宫里也容不下她,朕能给她自由,可惜……”

“可惜那不是她想要的。”元容打断赵衷的话,软软地抬头,还含着泪,“她说她吃不得苦。”

烽烟乱世,流民四起,这个世道,正如苏思婉所言,她不要出宫,她死也要死在泼天富贵上,容不得自己颠沛流离,容不得别人看轻她分毫。

“我不想做个坏人。”赵衷扶着元容起身,她矮他一头,微微昂着脖子与他对视,“可我是个帝王,有些人可以忽略,有些人必须斩草除根。”

“我知道的。”元容知道赵衷这是在对她解释,几日来宫里宫外进行着一场又一场的肃清,血液染进地面,渗入石缝,洗都洗不掉。

“听话。”温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元容靠在赵衷怀里,闻到淡淡地草药味。

鼻子一红,元容伸手抱住了赵衷,他的身子有些羸弱,可是在元容心里,却是那么的伟岸,这个人以后就是她的依靠。她已经无路可退,只有他。只要他在,只要她努力跟上他的步伐。

“顺喜越来越慢了。”元容偷了赵衷对顺喜的评价,在他怀里蹭了蹭,“我都饿了。”

“等他进来,朕扣他半个月的银子。”

朱雀楼下,顺喜还眼巴巴的等着送膳的宫人,对于自己莫名就被扣了银两这事,毫不知情。

南晋腥风血雨,蜀国亦如此。

城阳侯暗杀蜀君于太后寝殿,事情败漏,仓惶西逃,于落安聚兵,显后爱子被杀,悲痛欲绝,缠绵于病榻,宫中之事事无巨细皆由长公主代为监掌。

“爷,显偃当真会起兵造反么?”何飞看着送上来的密函,“如今他还是按兵不动。”

“杀君弑主,这反与不反可容不得他说了算。”顾子期背着手,眼前是蜀国的万里舆图,“人都处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