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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力能扛鼎 第28节

“好孩子!好孩子!姥爷有数了!姥爷心里有数,能算得了粮,便能算得了天下百千行商,回头我跟你娘商量……”

他又猛地停住:“且不说这个,说这个太早了!荼荼你记住了,万万不可把这术算丢下,咱家靠的就是术算发家,算不清楚账,一辈子白活!”

唐荼荼不知他怎么突然激动起来,愣愣点了点头。

华姥爷硬是攥着她的手到了饭堂,才放下她,老人家只就着小菜喝了一碗粥,就又匆匆出门了。

走出饭堂了,他又匆匆返回来,掏出二两银子放在桌上,落下句“荼荼拿去买好吃的”,就又头也不回地走了。

奇奇怪怪的……

华家主子就这么两位,仆从却多,还有那些账房先生,都是要一块吃饭的,便在外院建了个饭堂,几张长桌、几张条凳摆开,能容纳二十个人一块吃饭。

正是清晨饭点,饭堂里挺热闹。

等到吃完了半碗云吞,唐荼荼昏昏沉沉的脑子,和紧|窒在胸口的那一口气才松下来。

那道粮草题实在不好算,姥爷没拿不同作物不同亩产,还有不同的出米率难为她,只给了个均数,就是在便宜她了。

可更让唐荼荼触目惊心的是,直隶省的粮食浪费竟严重至此。

每年从江淮两地调来的粮就足够全省吃用了,再刨掉酿酒、做酱和牲口饲料的粮,粗略一算,直隶百姓浪费的粮食竟有半座省的产粮那么多?

江淮多省,都在拿各自的余粮供养一个直隶?

京城也就罢了,权贵遍地;河北又恰恰是盛朝的龙兴之地,整个京畿地区,遍地豪奢,连平民百姓都把浪费当成了习惯,满京城没有乞丐,没有吃不起饭的贫民,俗话说的那“肉包子打狗”也都不算是笑话,在京城是常事了。

可浪费的,仅仅是粮食么?

她浑浑噩噩想了一上午,难受得坐立不安的。

华琼奇怪:“怎么啦?”

唐荼荼叹口气:“没事。”

她这老气横秋的样子把华琼逗笑了:“年轻不大,愁什么呢?娘可没骗你,清早就让刘大刘二去庄子里安排了,吃完饭咱们就出城。”

唐珠珠眼睛发光:“是去乡下骑马吗!?”

看到华琼点头,珠珠赶紧扒拉了剩下的饭,把碗一放,回屋翻找好看衣裳去了。

唐荼荼出门行装一向少,她带了一身窄袖束腿的骑装,两条手帕,一只行军壶,就算是准备好了。剩下的东西要么是庄子里有,要么是奴仆安排。

可最重要的,却没人给她准备。

“娘,有零嘴么?”

华琼好笑道:“有的,知道你们几个贪嘴,昨儿买了好几样呢,让古嬷嬷带你去装。”

唐荼荼跟着古嬷嬷去了厨房,没一会儿回来了,装了三个油纸包,一包一斤的分量。

华琼以为她是给义山和珠珠分好了,还欣慰地想姑娘大了,知道照顾人了。

下一瞬,她眼睁睁地看着荼荼,把那三大包零嘴都装进了自己的包袱,她那包袱立马鼓了一倍。

华琼:“……你这,都是自己要吃的?”

唐荼荼点头。

华琼哭笑不得:“娘又不会饿着你。咱家乡下有农庄,有果园子,鸡鸭鱼肉也不少你的,好吃的多着呢,不用带这么多零嘴。零嘴也就是路上无聊,嘴闲不住了吃两块。”

“知道啦。”唐荼荼望着她,嘴上乖巧应声,动作却坚定,抱紧了自己的包袱不撒手。

唐厚孜在一旁看着,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心说那三袋子,都未必够妹妹来回一趟吃的。

一家人各自收拾好东西,放上了马车,这回车马比来时更多,连人带物装了五辆马车。

华琼跟唐夫人说的那话确实不假,她带的人确实多,看个珠珠足够。光粗使仆妇就带了六个,两个厨娘,还有四个赶车的小厮。

家里有个强迫症的老太爷,华家的地也全买在西郊的乡下。出了西市,沿着城墙向南直行,不多远就到了延平门。

离城门还有十几丈时,马车慢了下来,开始慢腾腾地往前挪。

“到城门了!”

华琼直起身:“官兵一会儿要掀帘看一眼,别怕。”

唐荼荼没怕,她掀起了侧帘,探出脑袋。

屹立在眼前的这面巍峨城墙,北接临都山左麓,顺山势而下,一直蔓延到南面看不到的地方去。百斤重的石砖砌垒,硬生生地靠着人力,将墙高筑三丈。

唐荼荼抬手挡着正午刺眼的太阳,对着最高的城楼笑起来。

时近半年,她终于从城中走到了内城墙脚下,见到了城墙是什么样。

第29章

城墙左右两侧各有一条长长的踏道,能登上城楼。踏道上每隔几个石阶就站着一名守城军,饶是夏天,守城军也都穿着轻甲护住了胸口,手持长|枪,背负弓箭。

唐荼荼按着守城兵的身高,目测着估了估城墙的尺寸,又大致数了数城墙上的守军数。

城门下的百姓都忙着进出,就她鬼头鬼脑地四处探看,右边踏道上有个守城军机警,觉出异常,紧紧盯住了她。

唐荼荼也不躲闪,朝着那头露出一个十四岁小姑娘该有的傻笑,把那士兵窘得收回了视线,红着脸,不再盯她了。

城墙下三条门道,中间那条门道最高,是过车马的,左右两侧都是行人,左进右出,秩序井然。

小件的行囊不查,直接过;赶着车马和背着大件行囊的,守城军通通要让主家自己掀开,简单查看一遍。可那些被查看的大件行囊也全都放过去了,没拦下任何一个,不知道夹带什么才会被查住。

“娘,平时查得也这么严么?”唐荼荼问。

周围人多耳目杂,华琼不好明说,往北头一指,含糊道:“寿辰。”

离太后六十圣寿越近,城门就查得越严了。华琼又低声道:“看见那几个青袍佩刀的人没?那是城门吏,七品官,平时这道延平门前只站两个城门吏。”

现在站了五个,看着手底下的人仔细查验。

城门守军多,查得很快,马车随着人流向前,转眼就查到了他们。

官兵掀起车帘,飞快扫视了一眼,问:“夫人出城做什么去?”

“差爷辛苦。”华琼拿出早早准备好的户牒递过去,笑道:“我带着儿子闺女出去放放风,孩子刚考完乡试,城里闷得待不住了,去乡下避避暑,玩六七天就回来。”

瞧车里三个小孩都眼神温良,长相相似,明显是一家人。那差爷点点头,客气道:“夫人快去快回,近些时严进宽出,六月底再不回来,兴许就进不了城了。”

华琼愕然,忙递了块碎银过去:“这话怎么说?”

那守军眼皮儿都没颤一下,轻车熟路地将那块银子拢入袖中,低声道。

“天家喜事,热闹得很,来的番邦人太多,南北客商也都留在这儿,等着下个月看热闹。城中客栈邸舍快要住满了,外地人却越来越多,上头怕外地人多了,容易生是非,正在清点全城客栈,等全城住满了,就要锁东西二门了,只留一道南门,供菜农每日进出。”

华琼谢过他:“多谢差爷,民妇省得。”

唐荼荼细看左右两侧的门洞,果然是进的多,出的少。

难怪她最近总觉得东西市上全是人,还有那么多外国人面孔。京城这么大,客栈邸舍得有多少家啊,能全住满,怕是涌进来了三四十万人呢。

今年是皇上登基的第七年,国泰民安,盛世好景,又恰恰赶上太后六十圣寿,一场万寿节摆开了这么大的阵仗,华琼在京城这么些年,也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她坐在马车里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五辆马车挨个检查了,官差挥手放行,马车随着人流继续慢腾腾地往前挪。

穿过那条长长的门洞,城门外还有一道瓮城,中弯两边窄,是一道半圆形的厚墙,像拢在城门上的一只大掌,墙体比内城墙更厚,是城门外的一道重要屏障。

出了这两道城门就是护城河了,河上的石桥古朴厚重,是条直桥,仍然很长,车轮碾着石砖辘辘响了半天,还没走到头。

唐荼荼头探在车窗外,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桥砖数,可马车颠簸,坐在车上数不清,也看不清河流全貌。

“娘,等我一会儿。”

她落下这么一句。在华琼反应过来之前,唐荼荼钻出马车,手托着车辕借了一下力,抬脚跳下了车。

马车虽行得慢,却没停,她这么一跳,把华琼吓得心都停了两拍,忙喝停车夫,掀帘回头去看,看见荼荼稳稳落了地。

“怎么啦!你丢什么东西啦?”

华琼还当她有什么急事,却见荼荼走回桥头,一步一步以脚丈地,从桥头到桥尾走了一遭,算了算护城河有多宽。

华琼气得肝疼,从帘窗探出头喊她:“别测了!十五丈!你问我不就行了么!”

唐荼荼飞快算着,不是十五丈。她腿短步小,左右脚各抬一回为一步,一步60厘米,准得很。这样算,城门前的河道应该是宽52米。

桥是斜桥,从城门出来是条下坡路,城门地势高,堑壕挖得低,上下错开的几米落差,就是个易守难攻的势头。

整条河河道平直,明显是人力活儿,沿着城墙扩掘加宽,再引周围河水入濠。西城河的水是顺着临都山下来的,借山势地形,成了一条活水,远远还能看到北面的水闸,不知开闸时,水流能有多急。

唐荼荼飞快记录着一切信息,又仰头往城墙高处望,隐约能看到垛口上露出一截截的圆炮,这座城楼上足有十几座炮台,可阳光太刺眼了,唐荼荼看不清是什么火器。

转念一想,就算看清了,自己大概也是认不出来的,年代相隔太久远了。

她顾不上细看,华琼已经催促了好几声。华琼不走,府里的四辆马车也都缀在后边等着,把桥挡得严严实实。后头的车马全被她们一家截住了,好几个赶车的汉子脸上都露出了怒容。

“来啦!”

唐荼荼快步跑回马车上,被华琼呲儿了好几句。

“娘,你别气,我下次不跳了。”

她眼神纯良,乖乖认错,心里却把城墙数据记牢实了,觉得这趟下车看得还算满意。

不愧为皇都,内城墙防守尚且如此,不知外城墙更是如何的威风了。

出了西城门,路就宽敞多了。

城门脚下还支着些茶寮马棚,走得越远,这些就看不到了,只在道路的三岔口上支着几顶瓜棚,有附近的村民看摊儿,摆一地西瓜,卖得也便宜,供赶路人解渴。

这是官道,往来旅人不少,客商也时有得见,多的十几人结成马队,少的三两个,赶着骡马车、挑担的都有,还有装束落魄,一点也瞧不出身份的人。

马车又走了一个时辰。

刚开始看见往来旅客和两侧风景,还觉得稀罕,看得多了就没意思了,唐厚孜和珠珠靠在车壁上昏昏欲睡。

唐荼荼丝毫不觉得困,她按着马车速度和行进时间,估摸路程,又照着两侧山势估摸方位,她脑子里,一幅不够精准的官道地图徐徐展开。

等回城时,这条道再走一遍,地图就差不多能成型了。

走了大约二三十里地,下了官道,村子就越来越多了,路两旁立着些村碑,王家村、赵家岗的,姓氏在前,明显都是一脉相传的血缘村落。

唐荼荼忽然奇怪起来:“娘,姥爷哪儿来的地啊?”

华琼昏昏欲睡,正犯困呢,就听着这么一句。华琼睁眼笑道:“你倒是什么都好奇,什么都能想得着。”

华姥爷是从天津府举家迁过来的,但这“举家”,也只是带了妻儿老母。天津富庶,华家兄弟们一个没跟来。所以华姥爷在京城这边无根无土,无亲无族,孤零零的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