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静静地思索着,顷刻之间就明白了。
皇帝虽然欲把白家除之而后快,但还得顾虑朝中舆论,一不能当着楚惊澜成亲的时候杀人,不然传言中的那顶绿帽子就坐实了,二不能贸然动手杀功臣,否则会令朝臣寒心,他需要找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把白家一锅端了,防止他们狗急跳墙把当年的事宣扬出去。当所有事情都平息之后,再想办法弄死孤立无援的楚惊澜,这样朝臣才不会动摇。
所以,他现在是在等待时机。
夜长梦多,夜怀央当然也想白家快点被解决,一时却没有什么好主意,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跟楚惊澜商量商量,省得她私自行动又惹他不快。
出嫁从夫嘛,她记得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央宝跟女配的第二轮交锋,完胜┑( ̄Д  ̄)┍
☆、第39章 回门
一转眼就到了回门的日子,可惜天公不作美,从半夜就开始下暴雨,早上楚惊澜和夜怀央出门的时候坊里的水都漫过脚踝了,浑浊不堪,夜怀央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了下,整个人差点栽进水坑里,幸好楚惊澜及时抓住了她。
两人就这样冒着暴雨来到了本家,下车的时候夜荀已然领着一家子人恭候在门前,待他们走到门廊下立刻弯身行礼。
“夜荀率夜家上下恭迎王爷王妃。”
“免礼。”
楚惊澜摆摆手,眉目之间俱是疏冷,似乎对这等极显尊敬的阵仗并不在意,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径自转过身对夜怀央说:“去换件衣裳。”
夜怀央在途中就打湿了,再加上天气闷热,罗裙已是水一层汗一层地紧黏在身上,别提有多难受了,此刻听到楚惊澜这样说她心里顿时暖洋洋的,轻声答了句好便与女眷们往自己先前的寝居去了。
夜怀信站在人群后方默默地看着这一幕,面上无波无澜,随后便跟着夜荀把楚惊澜引往大厅。
厅内设有两排广寒木太师椅,尽头一双主位之间的方几上已经摆好了茶点,夜荀恭请楚惊澜入座,随后自己在右边坐了下来,而其他人也在获允后一一落座,放眼看去,除了夜弘之外全都是夜家的小辈,就嫡系而言,人丁确实是单薄了些。
夜荀身为家中辈分最高的人,举手投足间都带着经过岁月沉淀后的睿智与魄力,从进门至今未露出半点儿异样,既不像其他世家的人那样对楚惊澜避如蛇蝎,也没有因为姻亲关系刻意与他套近乎,态度不卑不亢,可谓刚刚好。
“王爷,这是今年新摘的正山小种,味道甚是不错,您不妨试试。”
他隔着方几向楚惊澜举杯示意,楚惊澜扬手回敬之后饮了一小口,沾唇即止,随后淡淡地说:“确实不错。”
“家中最爱喝此茶的莫过于微臣的二弟,只可惜他隐居在外,已许久不曾归家,也正因为这样,今日才由微臣代行其职迎接王爷,有违礼制之处还望王爷见谅。”
“无妨。”
“那微臣就替他谢过王爷了。”夜荀笑了笑,继而与楚惊澜聊起了家常,“说到久居在外,王爷亦是如此,不知此番回来可觉得王都有什么变化?”
楚惊澜轻拂着茶盏说:“不过是起了高楼多了华车罢了,在本王看来并无太多不同。”
夜荀正要接话,夜怀信却冷不丁地插了句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王爷想必还未去过周边郡县吧,那里的男丁多半都被征役了,没日没夜地修建着这些琼台玉阁,光游龙水廊一处就累死了数百人,敢问王爷如何看待此事?”
“信儿!”
夜荀低斥,夜怀信却毫无反应,仍然直直地望着楚惊澜,并没有打算收回自己的话。楚惊澜亦望着他,眸中明暗交织,犹如破晓前被浓雾笼罩的山麓,透着几分清寒却摸不出虚实,让人无法分辨他是喜是怒,就在众人都悬着一颗心时他缓缓出声了。
“既是工部造事,出了人命就该由他们负责。”
夜怀信目中峻光微闪,声声夺人:“就算把工部的大小官员全都拉出来问责恐怕也没什么用,王爷应当很清楚。”
今上骄奢淫逸,在多地大修离宫别馆及运河龙船,数年内征发壮丁百万,役死者无数,这已是天下共闻的事实,夜怀信故意这样说,无非是想看看楚惊澜在试探之下会做出什么反应,若连这都应付不过去,将来又怎能保护好他的姐姐?
然而夜荀早已听出他话里的大不敬之意,若传了出去定会惹来杀身之祸,所幸今日没有外人在场,暂时无虞,但他仍然严声斥道:“信儿,不可在王爷面前妄言!”
“不要紧。”楚惊澜勾了勾唇,面上一片云淡风轻,那道明锐的目光却如强压过境,骤然令人冒汗,“本王不问政事多年,听了你这番话倒觉得新鲜,不如你先把工部尚书拉出来问责,再看看有没有用。”
谢渊正是工部尚书,兼任尚书省左仆射,权势滔天,乃是朝廷举足轻重的人物,更是谢家上下马首是瞻的主心骨。
夜怀信被他这话噎了个半死。
众所周知,一项召令要经过重重批议方能从中央颁布乃至发送到地方,而中书省负责决策,尚书省负责执行,行事上摩擦之多一言难尽,再加上世家和寒门的矛盾,两省早已势如水火。
谢渊在筑造工事上狂肆揽财已不是什么秘密,中书省早就想借此事拿他开刀,奈何谢家势力庞大,一直没有机会动他,是以中书省上下都憋着这口怨气呢,楚惊澜这句话算是直接戳中了夜怀信的死穴,教他怎能不气噎?
然而有一瞬间他突然感觉楚惊澜并不像是无意中撞上的,凝目望去,那漆黑的双眸中分明有一抹冷锋浮掠而过,幽深凛冽,转瞬了无痕迹,再看夜荀等人,他们不知这内里的弯弯绕绕,都以为楚惊澜是为了搪塞他才这么说的,面色并无异常。
绝没有这么简单。
如果楚惊澜连这个都知道,肯定对朝中情况了如指掌,岂是表面上那样不问世事?
夜怀信忽然感觉自己被楚惊澜拽进了棋局之中,这个局只有他二人在博弈,他才过了一招就已败下阵来。
夜荀见两人都不说话了,遂笑着打起了圆场:“今日乃是回门家宴,莫要再谈政事了,恰好雨也停了,王爷,不如微臣领您在府中逛一逛?”
“不必了。”楚惊澜搁下茶盏径自起身,在雪白的石砖上投下修长的暗影,“本王去看看央儿。”
夜荀有些始料未及,又甚是欣慰,先不说楚惊澜是个什么样的人,既然夜怀央嫁了他,两夫妻亲密不离总归是好的,于是他当下就要差人送楚惊澜去夜怀央的院子,谁知夜怀信主动请缨。
“伯父,不必麻烦了,我送王爷过去吧。”
“这……”夜荀略显迟疑,楚惊澜却一口答应了。
“也好,走吧。”
两人先后踏出大门往后院而去,雨势方歇,空气清新湿润,跨过栈桥,路遇一大片茂密的银杏林,水雾尚未散去,走进去犹如置身山中,烟岚云岫绕肩而过,不消片刻,袍摆袖口便有了潮意。
水珠滴落叶片的声音中,夜怀信冷然开口:“王爷倒是擅长把姐姐拎出来当挡箭牌。”
“那你须得好好谢谢她。”楚惊澜语声淡淡,似浩渺烟波,深邃中带着令人心颤的幽冷,“没这个挡箭牌,你岂能在此大放厥词?”
夜怀信又是一噎,被楚惊澜若有似无地瞥了眼,周身更是涌起一股寒意,纵然之前并无小瞧他这个失势王爷,但真正相处过后才知他有多深不可测,难怪他手无寸铁却被皇帝太后严防至此,也难怪姐姐对他痴迷至此……
思及此,他又大着胆子问了一句:“王爷既然这样说,那便是对姐姐存了心思的?”
楚惊澜微微抬眸看向他,道:“你在中书省最好不要这样百般试探他人。”
夜怀信僵了僵,彻底不作声了。
行至寝居,守在房外的婢女逐一前来见礼,年纪稍长的那个甚是伶俐,不待他们询问便主动开口道:“王爷,八少爷,王妃已经更衣完毕,月牙正在为她梳头,您看……”
楚惊澜略一抬手,径直朝里走去,两旁婢女立刻垂首让道,并敞开了门扉,他振袍而入,步子将将迈过门槛,百灵鸟般清脆的笑声就窜进了耳朵里。
“七姐,我先前只在远处见过姐夫,今儿个近看才发现他这么俊,我都挪不开眼了!怎么办,我将来也想嫁个如他一般丰神俊朗的夫君呢!”
另一个轻渺却带着些许小傲气的声音再次传来:“晚了,楚国仅此一家,再无分店,你去夷族找找吧,运气好或许能找到个跟他不相上下的。”
“讨厌啦七姐!”
夜怀信刚走进来就听见这样的对话,嘴角不免抽了抽,再看向楚惊澜,面部表情亦是十分僵硬,刚才路上两句话就把他逼入死角的凌厉气势已然不见,他心念电转,勾着唇缓缓退出了房间,没过多久就见到夜怀灵红着脸跑出来了。
“八哥,你和姐夫来到门前怎么也不喊一声,害我丢尽脸了!”
夜怀信蓦地扬眉道:“怎么,背着人敢说当着面就不敢了?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吗?在学雍跟着裴元舒那个呆子读了几天书,胆子倒跟他一般细了!”
“没事你扯他做什么!他好歹也是你师兄,不许说他坏话!”
夜怀灵脸蛋红透,犹如沾了水的蜜桃,鲜嫩可人,夜怀信却越发起了逗弄之心,凑过去促狭地笑道:“还护着外人了,嗯?”
“你——”夜怀灵气结,扬起粉拳要去打他,夜怀信连忙闪到了月洞门后,她复又追过去,两人笑着闹着跑远了。
房中,楚惊澜和夜怀央还面对面杵着。
因为夜怀央搬到那边住已经很久了,本家这边只放了些她的旧衣,月牙挑挑拣拣,选了个粉色的缎面裙,上面用银线绣了许多小蝴蝶,还有暗纹花团夹杂其中,衬得夜怀央娇俏又可爱,看起来比夜怀灵还要小上一两岁。
在楚惊澜的注视下她却有些羞涩,用极小的声音地说道:“这是两年前穿的衣裳,让你见笑了……”
平素她都是一副成熟干练的模样,初初露出少女娇态,让他有些猝不及防,一时半刻竟未能发声。她半天没听见回应,不由得掀起眸子看去,清亮的目光对上那双深潭般的黑瞳,不但没有胆怯,还散发出更耀眼的光芒,下一瞬,她走上前轻轻抱住了他的腰。
“我们用完午膳再走可好?我的家人都很好,我想让你跟他们多熟悉下。”
他鼻子里逸出冷哼:“是很好,从前厅到寝居,你胞弟穷追猛打了一路。”
“是么?”她蓦然失笑,双肩不住抖动,待笑意平息后一本正经地说,“他是太紧张我了,你莫见怪,以后在外人面前,他也会像维护我一般维护你的。”
虽说这话甚是无稽,他堂堂澜王也无须靠一个稚子维护,但楚惊澜却莫名被触动了,只因其中满含小家温情。他低眸看向怀中的夜怀央,只见娇容上挂着浅笑,似阳光般温暖而和煦,这一刻,他好像不仅仅是她的夫君,更是她的家人。
这种感觉……真是久违了。
☆、第40章 良宵
后来他们一直待到吃完晚饭才走,这是夜怀央始料未及的,虽说有楚惊澜在场气氛难免严肃了些,但她已经非常心满意足了。
回到王府时天色已晚,两人洗漱之后就上床休息了,他睡外面她睡里面,中间隔着半人宽的距离。以前夜怀央都要跟楚惊澜腻一会儿才入眠,今天出奇的乖,没越雷池半步,脑袋沾上枕头就睡着了,想是折腾一天累了。
深院寂寂,月露中宵,云帐轻薄,浅遮鸳鸯。
初秋的夜里尚存了一丝燥热,若无凉风作伴就更觉闷滞,似百爪挠心般硬生生把人从睡梦中挠醒,夜怀央便是如此,醒来时眼睛还困得睁不开,神智却在汗意浇融下逐渐清醒,脑袋贴着冰凉的床帏蹭了许久,直到床帏也被体温焐热,她这才不得不撑起手臂坐了起来。
荼白丝衣,灯下暗影斑驳,俱是汗迹。
她一边平息着燥意一边掀起眸子看向楚惊澜,他平躺在她身侧,睡得正熟,五官轮廓在微晃的烛影中显得极为深邃,她想伸手去摸,又怕弄醒了他,便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视线来到他坦露的胸膛时她愈发觉得口干舌燥。
不行,她得去喝口水。
夜怀央爬到床尾,小心翼翼地翻过楚惊澜的脚准备下床,谁知下头铺的锦缎实在太滑,她一不留神,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朝地上滚去,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稳健的手臂把她从床外捞了回来,她跌扑在他胸前,背后再次渗出细汗。
“半夜不睡觉,瞎折腾什么?”
楚惊澜缓缓睁开双眼,嗓音还有些低哑,显然刚醒不久,可接夜怀央的那一下却奇准无比,不知是如何办到的。她一颗心犹如小鹿乱撞,好不容易按捺住,刚抬起头就望进了那双深不见底的乌眸之中,刹那间,她像是被勾了魂似的动都不会动了,只悄悄咽了口唾沫,满脸痴迷。
“你那是什么表情!”
楚惊澜听见她咽口水的声音脸都绿了,忍不住出声呵斥,她脸一红,慢腾腾地从他身上滑下来,柔软的胸部不经意蹭过他的手臂,圆滑中含着尖突的触感顿时让他浑身一僵。
该死,她连亵衣都没穿!
夜怀央似乎也察觉到他的僵硬了,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起了戏耍之心,于是支起胳膊又要从他身上爬过去,他发现了她的企图,大掌一抬就将她压到了胸前,恶声道:“没完没了了?”
“我渴了……”她噘着粉唇,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楚惊澜也摸到她汗湿的衣裳了,掀开纱帐让她从身侧落了地,道:“嫌热就去流霜院睡。”
流霜院南北通透,又紧邻清池,是府中最凉快的地方,夜怀央却一口拒绝了:“我不要。”
随后她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光之后去衣柜拿了件干净的寝衣换上,窸窸窣窣半天,终于又回到了床上,却推着楚惊澜说:“要不还是我睡外面吧。”
按规矩来说是该妻子睡在外侧的,方便照料丈夫喝水起夜,可自从两人同床共枕的头一天晚上她不小心摔到地上去之后楚惊澜就自动睡在了外侧,后来再没变过,可这秋老虎还没过,她又这么怕热,要是再像今晚这样吵醒他怎么办?倒不如换回来睡,他还能落个清净。
夜怀央心里算盘打得噼啪直响,楚惊澜却没吭声,闭着眼睛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半点儿动静都没,没办法,她只好又爬回了床内,习惯性地靠着他的手臂躺下,惊觉甚是冰爽,她立刻又黏紧了些。
薄唇轻开,几个低音从头顶漏了下来:“做什么?”
“夫君身上好凉。”她埋着头蹭了蹭,只觉从里到外都舒爽了,小脸净是满足。
楚惊澜也没动手掀她,就任她这么缠着,只是那两团柔软顶在身旁,硬是把他最后一丝睡意也顶跑了,他睁开眼,微一偏头便迎上了那双晶亮的眸子,像是已经瞅了他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