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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弃努力的二十四天:

知道七皇子就是摄政王之后, 戚一斐有什么反应呢?

当然是该怎么样, 还怎么样啊。

“震惊”之类的情绪肯定有, 但戚一斐震惊的主要方向还是——长这么大, 他还是头回近距离接触到真.逆袭男主。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

闻罪那一手牌, 真不是没接触过的人, 所能想象的到的烂。噢, 不,不对,闻罪以前根本连上桌拿牌的机会都没有。

首先, 勤为径书斋就没有闻罪的份,没自由发展成一个文盲,已是谢天谢地;

其次, 外家郑氏不够给力, 不仅如此,为巴上身为皇后养子的大皇子, 郑氏一族那是恨不能亲自再回踩十万脚;

最后, 闻罪对外的名声是在糟糕, 按理来说, 他根本没有渠道结交到权臣……

更不用说, 还有什么都人(宫人)的磋磨、因占着唯一嫡子的身份而惹来的杀身之祸,最恐怖的还是来自亲爹的恶意, 天和帝对闻罪的态度,已不是任由闻罪在皇后旧宫中自生自灭的放养, 那么简单, 而是既不想担了杀子之名,又暗搓搓的希望他早点死掉的默许。

只戚一斐遇到的,有关于闻罪濒死的险象,就至少不下两次。换言之,在戚一斐不知道的时候,还指不定是什么样呢。

这也是戚一斐一直没有怀疑过,七皇子就是摄政王的原因之一。

闻罪过去真的是太惨了,戚一斐一度觉得,闻罪能坚持活着,就已经是生命的奇迹了。

谁承想,都这样了,还能让闻罪找到机会,触底反弹。这……才是有了金手指,一路开挂后,该有的肆意人生啊!

但偏偏,闻罪并没有挂,他只有自己。

有挂的戚一斐,反倒是只能仰人鼻息,猥琐发育,但求一线活着的生机,可以说是很没有出息了。

也因此,对于闻罪,戚一斐除了佩服,再找不到其他形容词。

怪不得他阿爷要瞒着他,任由他和闻罪平辈相交呢。这就是一场豪赌啊。赌对了,自然是从此扶摇直上,康庄大道。赌输了,其实,戚家已经什么好输的,他们本就摄政王砧板上的鱼肉,最坏也不过如此,索性还不如放手一搏。

说真的,若一上来闻罪就亮明了身份,戚一斐大概也没那么大的胆子,用如今这样的方式贴上去涨寿命。

目前的情况也是一样的,戚一斐“不知道”,他就可以继续“不要脸”!

至于戚一斐有没有被闻罪欺骗的感觉……

还真的,诡异的,没有。

一方面,戚一斐很清楚,这是他自己认错了,与人无尤,闻罪根本就没否认过他的身份。

另外一方面,大概是闻罪给戚一斐的感觉太好,哪怕明知道闻罪也有两幅面孔,但戚一斐还是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毕竟,闻罪特意安排中秋宴,明显就是打算要坦白的。这八月十五,中秋佳节,眼瞅着就要到了。

戚一斐为涨寿命,那真是有点剑走偏锋、丧心病狂的,他甚至琢磨起了“推掉中秋宴,好继续假装不知道七皇子=摄政王这件事”的可行性。

暂时来说,也就是想想,因为不管怎么推脱,都会显得刻意。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两手准备,两套思路。

总之,趁着身份还没暴露,尽可能的多吸摄政王一点,总是没错的!

于是乎,本来还打算走在闻罪半步后面的戚一斐,直接大跨一步,穿过宽袖,就拉起了闻罪修长白皙的手,豁出去了!

闻罪面上没什么表情,脚步却乱了半分。不过,一旦握住了戚一斐主动伸来的手,他就不打算放开了!这可是戚一斐主动的!

来回摩挲,享受温凉,脑内一点点描绘出了柔荑的模样,吴盐胜雪,纤指破橙。

从未有一人,只微小的细节,就能令他如此心动,引他那么神往。

闻罪忽然想起了小时候,他改头换面,偷偷跟着宫里一个瞎眼的好心老嬷识字。老嬷懂的其实也不多,只死记硬背了些风花雪月的东西,好给当年的娘娘们念书。她凭着印象,一个字一个字的教闻罪认,其中有一句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老嬷的重点在于,襄王求而不得的神伤。她真信了闻罪就是个备受欺凌的小太监,告诫他虽生在富贵的皇城,却没有一样属于他,不要不平,不要妄想,做好本分,方能长命。

闻罪满脑子想的却是,神女“上古既无,世所未见”的魂牵梦绕。

他始终无法理解,那是怎么样的一种惊心动魄,可以让人失去自我。

直至他少年时,远远站在背阴处,看到了前呼后拥的戚一斐。白齿青眉,绮纨之岁,只穿了一身极其简单的素衣,却无一处不美好。他从亭台楼阁的二层斜侧缓步走过,转身回望时,只一眼,便再难忘却。

阅江楼下重遇,记忆斑驳,昨日再现,在光与影的错位中,闻罪感觉自己恍若置身于一场极其不真实的梦幻里。

梦里有戚一斐,会和他说,会对他笑,会主动握住他的手。

他便没敢问,戚一斐为什么会如此突然又主动。生怕戚一斐脑回路清奇,与自己所想不同。但,能得片刻欢愉,也是好的。既然是做梦,便痛痛快快的大梦一场,唯愿此梦终不醒。

“你能陪我先去看看阿宝吗?”戚一斐拉来了好友,当做自己突兀之举的解释。

若张珍不是还有灵魂在,戚一斐肯定不会这么做。但现在……虽然身体没了,戚一斐却总感觉张珍算不得真的死了。所以,好兄弟,就靠你了!

张珍对此蛮淡定的,从昨天见到戚一斐开始,他除了活泼话唠以外,眼中竟还有了一丝生前所绝对没有的睿智与开阔。什么兄弟不兄弟的,断袖不断袖的,开心就好。当然,作为一个合格的皮皮鬼,他也不忘故意双手捧脸,扭曲了模样,瞎逗道:

【你们这对荒淫无道的狗男男,我还尸骨未寒呢!!!】

戚一斐挑眉,好像在问张珍,你介意?

张珍忙狗腿的摆摆手,不介意,不介意,他家人的一条生路还指望戚一斐,仰仗摄政王呢。说句大实话,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的抱大腿,这种好事,谁不想啊?反正他挺想的,并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干的漂亮!】

【真不愧是我的兄弟!】

【擒贼先擒王,咱们这回稳了!】

张珍的脑内特别活跃,刷屏极快,戚一斐一路走,一路还要注意摄政王,张珍的有些话就没来的及看,被直接略过去了。

摄政王被自己的脑补撩的心猿意马,算是自己把自己就给攻略了。一边想着戚一斐的手,一边有感于可以保护戚一斐,这让他差点没控制住,当场就要坦白了。但是到最后,他的理智还是即时叫住了他,不管他和戚一斐之间变得有多亲密,老皇帝这个矛盾始终都在,一天不解决,一天就是个隐患。所以,不行,他还是要忍耐,为了他们的未来!

戚.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一斐,则在想着,闻罪竟然没甩开他,这个摄政王果然是小天使变的!

外界对摄政王的误会良多啊!

张珍遗体停放的偏厅,一夜间,已彻底布置成了一个合格的灵堂模样。陈列殓衣于东厢,放置祭桌下门阶,棺椁停于堂屋偏西,悬白灯,挂素绸,焚香奠馔……鲜花似锦。

嗯,最后这个是戚一斐的另类要求,但不管要求多诡异,闻罪都给他办妥了。

再细看去,灵座、魂帛、铭旌等一应事物也很齐全,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也有。

按理来说,张珍作为一个连功名都没有的白身,哪怕是次辅之子,葬礼规格也只可能与庶民等同,更不用说他爹及全家现在还都获了罪,下了狱。

但看如今这个样子,已是寻常四五品官员家眷操办,都要小心被告逾制的规模了。

就这样了,锦衣卫的刘大人,还嫌不够呢,小心翼翼的给戚一斐解释:“按理来说,是应该有复礼(喊魂)、小殓、大殓、成服以及吊奠等步骤的,但属下之前不能确定您有什么打算,是另起灵堂,还是直接在这里办了,就只能暂时先草率的布置一下,您见谅。”

戚一斐参加过葬礼,却没跟着操持过这些,更不用说是古代的葬礼,只听刘大人这么说,头就已经大了。

连忙倒好:“先、就这样吧,挺好的,有劳大人了。”

“不敢不敢。”刘大人赶忙摆手,不敢承这个谢。这可是敢青天白日,就直接和摄政王牵手的人,被对方如此郑重其事的感谢,刘大人还怕自己有命听,没命享呢。

摄政王在背后的微笑,已经很危险了!

戚一斐要的戏班子,也已经在小院里张罗着搭起了戏台。嗯,不开玩笑,就真的准备开唱了。请的是当下最红的祥云班,可以唱吴侬软语的南戏,也有更大俗即大雅的杂剧,班主姓孙,以前也是南方的一个名角,后来只身赴京、转而开班,捧起了自己的亲闺女。

孙班主是认识戚一斐的,准确的说,京中有名的纨绔公子、金陵少年,就没有他不认识的。反倒是戚一斐身后的闻罪,让他有些眼生,但总归上前跪下请安,口念贵人,是不会出大错的。

带着徒子徒孙请完安,孙班主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不该多嘴再问上几句。

“怎么了?”戚一斐主动搭话,排忧解难。

“还请爷,点个戏。”锦衣卫找祥云班来诏狱的时候,也没说是要干什么,吓的整个戏班惶惶不可终日,都以为今天非死这儿不可。软塌塌的小生是哭晕了又起,起了复又哭晕过去,来来回回好几次,到现在嗓子还哑着。

等他们到了地,才好不容易搞清楚,不是拿他们来审问,而是请来给死人唱戏。

孙班主听后,却更加惶恐了,因为这根本不像人话啊。对戏班有这种需求的,闻所未闻。真不是找错人了吗?报恩寺的大和尚,明显比他们更适合承接这个业务。或者是和死者有仇?在棺材前面,又是敲锣又是打鼓的唱大戏?也不怕损了阴德!不,这就是缺了大德了!

孙班主真摸不清楚到底该唱什么,怎么唱,唱多久。

锦衣卫自己也说不清楚,只能明晃晃摆出绣春刀,什么话都不用废了,唱就完事。孙班主那边就只能先搭出个架子,磨蹭时间,好不容易才等来了戚小郡王,这个看上去能做主的人。

“知道里面躺着谁吗?”戚一斐没有直接解释,只是抬手,指给了孙班主看。

“小的愚钝。”孙班主把头低的都快到地上了,不是真蠢,而是根本没敢问。全大启上下,除了摄政王,就没有不怕锦衣卫的。

“你张爷。”

一听张珍,孙班主就没那么多奇怪与疑问了,也不觉得请戏班给棺材唱戏是结仇,因为这确实是张珍的能干得出来的事情。

就是这么理直气壮的荒唐着。

戚一斐一直不爱听戏,再新潮流行的,都会给他一种莫名的作古之感。这挺奇怪的,等恢复了记忆,他才恍然,可不就是老嘛,在他印象里,这都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了。

但张珍作为一个合格的古代纨绔,正是喜欢这些个的年纪。捧戏子,砸银子,干了不少糊涂事。有次还稀里糊涂的招惹了个京城名旦,哭着喊着非卿不嫁,把张珍给吓的,俩月愣是没敢再给任何人花一分钱。

张珍就是单纯的想听戏,没想发展一段情。

但也因为这个误会,导致张珍的亲事一波三折,好不容易才定下了尚书家的二小姐。她不嫌弃他的名声,因为她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

等了一会儿,孙班主才反应过来,不是张珍请人,而是给张珍请的。

“我的天爷爷啊,怎么这般天妒英才!”班主确定死的是张珍,那真的是很悲痛了。毫不夸张,毕竟张珍可是他们戏班的大金主。

前半年,张家还欢天喜地的使人送来了定金,说要在张小公子成婚那日,请他们唱上个三天三夜,二小姐喜欢什么,就唱什么,都不喜欢,就给她量身打造一个她喜欢的新戏。

可惜,还没来得及等到二小姐府上的点戏回执,就出了那样的事。

张珍再没去园子里听过戏,也没要回他给二小姐准备的戏班定金。

“小的一定尽心唱,但是分文不取。”孙班主常年在戏剧圈里打转,寻常说话,也总带着那么一股子念唱作打的戏味。但一颗心却是真的,别人不好说,可他不能对不起张爷的定金。

“定金能有多少?这个钱是断然少不了你的,不仅如此,唱好了,还加倍。”戚一斐没想到张珍竟还能得这样的善缘,心下如火,就更不能让好人吃亏。

张珍那边已经乐的,快要笑成一朵花了:【本公子这人缘,没的说吧?也是他老小子记得我,阿斐,你可别亏了他。我把我藏私房钱的地方,都告诉你。】

“给你张爷好好唱,他喜欢听什么,就唱什么,不拘形式,但求热闹。”

张珍太兴奋了,直接在旁边飞檐走壁,给戚小郡王立地表演了一个陀螺后空翻,五周半后转体,难度系数无法估量,简直要上天:【谢了啊,还是你够意思。】

“对了,声音尽量小点,别吵着前面大人们办公。”戚一斐又对孙班主补充道。只需要让张珍听到就行。

“不用。”闻罪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开口就是武断的一句,“不影响的。”

“这怎么能不影响?”戚一斐诧异,看了看偏厅与前面的距离,约等于没有,古代也没什么隔音技术,一头断案,一头唱戏,那画面肯定辣眼睛。

“不影响不影响!”锦衣卫赶忙齐齐摇头,从没有过的狗腿样,比孙班长还想像孙子。

戚一斐:“……行吧。”

然后,就开了嗓,给张珍清唱上了。

伴随着“东风沉醉黄藤酒,往事如烟不可追”,戚一斐牵着闻罪的手,走到祭台前,给张珍的牌位郑重其事的上了三支香。在袅袅的云雾之中,只剩下了闻罪狭长有神的一双睥睨凤目。

张珍正给戏子鼓掌叫好,叹的却是驴唇不对马嘴的一句:

【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啊,眼前人!】

看到“人”之一字时,戚一斐正好再次抬头,与闻罪对视,在一唱三叹的荒诞中,他们只能看到彼此,也只想看到彼此。

相握的手,就像是在暧昧的空气中着了火,但却没有谁想要放开。

最后戚一斐是怎么重整衣襟,步入诏狱,见到浑身狼狈、形若疯癫的张吉的,戚一斐自己都已经有些不太能够记得了。

连诏狱中不算好闻的血腥味,都没有办法让戚一斐忘记,闻罪在烟火中看他的那一眼。

勾魂摄魄,不似凡人。

戚一斐终于还是与闻罪分开了,他被刘大人引入了一个单间。房间里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朴素又简陋的椅子上,绑着张吉张大人;稍微看上去更干净些的,是给戚一斐预备的。

不管张大人为人如何,至少他对孩子的爱是真的。那种骤然丧子的锥心之痛,他不需要表演给谁看,就已经用自己的颓唐,诠释的淋漓尽致。听到张珍自杀的消息后,张吉便一夜白头,比绝望还要无助。

乍然看到戚一斐进来,张吉甚至都没有认出人,好一会儿才双眼聚神,叫对了戚一斐的尊称:“郡王殿下。”

“张大人。”戚一斐与张吉一直便是这般,维持着比陌生人还要客气的礼貌,一同为了张珍,克制着自己,忍耐着彼此。

戚一斐没有坐到给他准备的椅子上,因为他让张珍坐上去了。

张珍明知道他爹也在这里,昨天一天愣是没有勇气过来探看。今日有了戚一斐作陪壮胆,他这才一点点迈步挪了进来。连小时候把书斋的先生气成那个样子,他都没有这般怕过他爹。

他怯生生的叫了一句:【爹。】

***

闻罪和刘希实等人,就等在单间的门外,隔着一道木门,听不太清楚里面在说什么,但若戚一斐有危险,喊一嗓子,他们准能第一时间冲进去。

送走了戚一斐,闻罪脸上就再没了笑模样,那种整个人的轮廓线条都温柔下来的感觉,也跟着消失的一干二净。他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门口,哪怕看不见了,也在执着的等待戚一斐。

等待之余,闻罪就顺便听了些汇报,一些他绝对不会让戚一斐听到的东西。

“罪人闻罗、闻罡、闻罘等人之棺,均已重开,确认过尸首无误。其眷也无异动。”

“二殿下仍疯疯癫癫,五殿下还在神机营未出,六殿下久病卧床……”

“谦王世子、恭王世子……”

所有有可能有野心的人,哪怕是个已死之人,也都还在闻罪的控制之中,未有一刻松懈。所以,哪怕张吉什么都不说,锦衣卫找出幕后之人,也不过是早晚之事。

只不过越早揪出来,伤亡会越小。

锦衣卫全部汇报完之后,又等了一会儿,单间的门,这才由里面被打了开来。留给众人的,便是不知道为什么就痛哭流涕的张吉,戚一斐反而还是那个不染浊世的佳公子。

刘希实刘大人是亲自主审过张吉的,他很清楚张吉有多难对付,他是真的没想到,戚一斐能成功。因此,他对戚一斐的能力,也就有了更深的估量。背脊忍不住一阵发凉,这戚小郡王也许才是被他们所有人看走眼的一位,就冲他这个样子,他就不可能真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善茬。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戚一斐上前,没对闻罪隐瞒。

“好消息是你问出来了?”闻罪却根本不按照套路来,一看戚一斐这个样子,就知道他大概要让所有拿张吉束手无策的锦衣卫,感觉到羞愧了。

真正的刑讯高手,总是攻心的。

“对。”戚一斐点点头。其实问这个很简单的,只要把真相说给张吉听就可以,闻罪和刘大人等人不是不可以做到这点,只是他们说了,张吉也不会信罢了。戚一斐作为张珍的好友,那就不一样了,特别是张珍也在的情况下。

“但坏消息是,张吉知道的大概是个假情报。”戚一斐长叹了一口气,有些沮丧。张吉真是让人无语,这到底卖的什么命?

“怎么讲?”闻罪挑眉。

“他告诉我,是三皇子闻罡命他这么做的。”三皇子就是傅里给当伴读的那位,他的母妃,在一众平民出身的后妃中,是难得的娘家显赫。

这是因为大启的选妃规矩是,多采民间,清贫为主。

从根源上,尽可能的防止了后宫干政。皇子们的外家,基本都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后才被封的爵,土的掉渣,难成气候。

这也就显得三皇子是如此的与众不同,从外家这个角度来讲,三皇子就像是一个人民币玩家,在其他人还在新手村辛辛苦苦做任务的时候,他已经飞天遁地、无所不能了。但成也萧何败萧何,三皇子万万没想到,他最后败也是败在他引以为傲的外家身上。

这个百年的大族,从根上就已经烂掉了,大事未成,却已先为了日后的好处,掐了个你死我活,连累了三皇子功亏一篑。

在与大皇子的逼宫对决中,三皇子被闻罪黄雀在后的万箭穿心。

“你说奇怪不奇怪?三皇子一个死人,怎么下命令?”戚一斐也没有什么好的思路,只能找闻罪参详,“还是说,他其实没死?”

“他死了。”闻罪刚刚才确认过,闻罡的棺椁里躺着的正是闻罡,不是谁冒名顶替的,他已经没有戏唱了,他的外家也早已经土崩瓦解。

线索就这样断了。

但戚一斐面上,却不见丝毫气馁,因为他早已经在里面就想过这个问题了,他们还可以从其他方面入手。好比……尚书家二小姐的死。

当时京中的局势混乱,很方便幕后之人浑水摸鱼,却也方便了戚一斐等人在事后重新抽丝剥茧,排除种种不可能,找到剩下的那唯一的可能。

“我让人给你调案宗。”正好他们就在诏狱。

“不用。”戚一斐已经从张珍口中,知道了更加全面的消息,张珍为追查未婚妻的死,下过的苦功夫是常人所不能及的,“我已经知道了。”

闻罪只以为是张吉告诉戚一斐的:“那你怀疑谁?”

“二小姐投河,差不多发生在春天,一个赏灯的晚上。淮秦河上,众目睽睽,她一人本在船二楼小憩,忽然就一头栽入了湍急的河水之中,再没了生息。”戚一斐大致介绍了一下当时的情况。

闻罪点点头:“我听到的版本也差不多是这个,只除了……”

除了二小姐临死前还高喊了一句,我不要嫁给他。

这话自然没人敢对着戚一斐说。

“这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不足为信。”戚一斐摇头摆手,“流言是什么样子,我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戚一斐刚出生的时候,大家还只是在说,他与他阿姊出生那日,正巧边关大捷;后来,这话就被添油加醋的传成了,戚家的龙凤胎出生那日,边关大捷,又有多日的阴雨骤停;再后来,连什么老天垂青、祥瑞彩虹,戚一斐他娘怀孕时,便有感金光入怀,都扯出来了。

越说越没边,戚一斐要不是当事人,都差点信了,世间竟能有如此神异之人。

“你说的有理。”闻罪忍不住笑了,他自己何尝不是这样,他母后生他时本只是难产而亡,最后却成了风雨交加、鬼哭狼嚎,所有的天气都很异常,“这话确实可能是路人凭空臆测的。”

当时船离岸边那么远,若近了也不可能救不活二小姐。怎么就有人,能听到她死前说了什么?

“然后呢?”

“然后,我们路上说。”

戚一斐带着闻罪离开了诏狱,上车的时候,还能听到孙班主的漂亮闺女,在里面咿咿呀呀、浅吟低酌。张珍目送着戚一斐离开,最后还不忘喊话:【别太勉强自己,实在是找不到凶手,也没有关系的。我不是什么厉鬼,无所谓有没有心愿未了。】

戚一斐不着痕迹的对张珍点点头,他会量力而行的。哪怕他不行,他也会找到行的人!

等上了车,闻罪便假作顺手,一直没有放开戚一斐的手,其实始终都在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戚一斐的神情,见他不仅没有生气,还很高兴,这才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闻罪没话找话道:“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阅江楼上吃火锅,去不去?”戚一斐却给了一个特别惊奇的答案。

“恩?”闻罪都愣了一下,不是刚刚还说要查案吗?

戚一斐指了指车帘外面,日上三竿的大太阳:“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嘛,咱们边吃边聊。唯一的问题是,你能不能吃辣。”

戚一斐有个来自四川的厨子奶公,自小便是无辣不欢。

“巧了,我也是。”准确的说,闻罪是什么都能吃,只要能饱腹,他什么都吃过。根本不在意吃进嘴里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只是我大概不太能够吃辣,要让你见笑了。”

“不怕,不怕,我们整个鸳鸯锅。”

***

阅江楼,取意阅江揽胜,是雍畿第一高楼。外四层,暗三层,檐牙高啄、丹阁拨霞,最开始是作为皇家园林建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被太-祖下令停工了,再后来老闻家出了个人才,表示放在那里也是放着,不如复工,拿来开放,与民同乐,还能赚点钱。

开放园林给百姓游玩,是之前的朝代便已经有的传统。出入都是免费的,只是茶饮点心就要自掏腰包了。

再后来,这阅江楼就发展出了一条龙的餐饮服务,莫名其妙做成了雍畿第一名楼。

现在大部分人去,奔的已不是看景,而是吃饭。

阅江楼得了大笔收益后,自负盈亏不说,还能每年给皇帝的私库一笔进项,便就得了恩典,一扩再扩。本来最初的阅江楼,是依山而建、远眺淮秦的,现在的阅江楼,有一部分已经临街而立,也就是之前戚一斐刚刚回京时,路过的那部分。

戚一斐和闻罪到的时候,热气腾腾的陶瓷锅底已经备好了,就摆在视野最好的高楼之上,开着窗子,外面还有一层可以坐人赏景的斜栏。

一进屋,就飘来了阵阵辣香,引人舌头生津,食指大动。

但戚一斐更关注的,却是外面那淮秦之景,他走到栏前,问闻罪:“你说,这么远的距离,怎么能确定当时船里掉下来的是谁?”当时天色还黑乎乎的,只要找个身量和二小姐差不多的人,穿上二小姐的衣服,跳下去,那便成了。

伪造的法子再简单不过。

先把二小姐摁在水里溺死,提前抛入河里,再假做投河。凶手自己水性好,便可以游到其他地方,等人找来时,捞到的自然只有已死的二小姐。

唯一的问题是,二小姐上楼船前,是侍女亲眼看见的。后来二小姐遣散众人,独自在二楼待着,侍女就守在楼梯口,始终也没让人上去打扰过。

“事先埋伏?”戚一斐提出一个设想,有人已经知道了二小姐的行程,提前就藏在了二楼。

“船都不是二小姐家的,是她一个手帕交借给她的。而且是她突然兴起,提出要去游河放灯。”闻罪还是让人拿来了案宗,他自己也需要仔细看一下始末。

种种迹象都表明了,这只可能是个意外,或者是二小姐选择了自杀。

哪怕如今明确的知道了其实是他杀,也很难找到证据来还原。

戚一斐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出来,只能先拉着闻罪坐下,开始吃火锅,寄希望于火锅的辣味,能够一通百通,帮助他们重新找到思路——

羊肉、毛肚、油豆皮,再配上秘制的麻酱蘸料,吃一口,就会感觉,去特么的神仙吧,老子要留在人间!

辣锅毛肚好吃到飞起,七上八下简单涮一下,那就是珍馐美味。

——最后思路到底通了没有,不好说,但戚一斐被辣的眼睛都朦胧了,倒是肯定的。

恩,戚小郡王虽然无辣不欢,却其实并不算很能吃辣,就像是个酒量不好的人,还是特别喜欢喝酒一样。

戚一斐每次吃辣,都要被辣哭。不是娇气的哭,而是生理性的流水。

但戚一斐就是喜欢那种吃完之后浑身酣畅的感觉。他也知道自己吃的时候,样子有些不雅,所以,能看到他吃火锅的,都是真正有交情的。要不是好友,他就只能选择灭口了。

闻罪听后很认真的表示:“我可以帮你灭口。”

戚一斐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又有点不知道闻罪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了。他认识的七皇子闻罪,那肯定是在和他开玩笑;但他不知道的那个摄政王闻罪,却有可能是说真的,就是这般心狠手辣,不讲道理。

而说自己不太会吃辣的闻罪,反而吃的面不改色,一口接着一口,他对食物真没有太多要求。只要能吃能入口,就可以,他还有空能腾出来手,给戚一斐涮肉。

看戚一斐吃饭,对于闻罪来说,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没什么理由,就是看到戚一斐还能有此好胃口,而发自真心的开心。

吃完之后,戚一斐毫不意外的,被辣红了唇,还出了一身汗,外加神奇的衣衫不整。可以说是吃的很豪迈,乱没有形象了。

但远从边关追来,负责给戚一斐送他阿姊家书的西北军军师……

眼神却忍不住在闻罪和戚一斐二人身上徘徊了起来。

这般眼神迷离,两颊酡红的,还特么把头靠在了别人身上,自己就没骨头吗?!哼哼唧唧的要干嘛?!

当然是,消食啊。

火锅这种神奇的食材,总是特别容易吃撑,涨肚,难受的戚一斐根本不想起来。当然,也有一点点想要借机,全方位的肌肤接触,好更快的涨寿命。事实证明,接触的面积越大,寿命好像真的涨的更快了一点。

闻罪自然很享受美人投怀送抱,并耐心的顺时针的给戚一斐揉着小肚子。

伺候的,比对照顾自己还尽心。

来送信的军师,复姓有琴,单名一个师字。有琴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江南哪里的名伶花魁。但确确实实是个身高八尺、身薄如纸的汉子,虽风吹日晒,却依旧长的像个小白脸。和戚一斐的友谊是最近两年才建立的,更多的也不是友谊,而是老妈子一样的操心。

来自他的主母,戚一依的托付。

好吧,戚郡主的原话是:劳您受累,多看顾我阿弟些,别让他把自己给作死了。

有琴军师比戚一斐晚很多天,才从边关启程,但日夜兼程,入京的日子却没和戚一斐相差多少。还没进城,就已经要给戚一斐这几日的壮举跪下了,他本还觉得,他只是晚了几天,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结果还是他太低估戚一斐的作死能力了。

有琴军师是一刻也等不了,直接到了阅江楼。他真的很担心戚一斐口出狂言,惹来杀身之祸。别人不了解闻罪,他却是再清楚不过的。

因为他家少将军,就是那个和闻罪合伙,胆大包天给他军事投资的人!

结果,推开门一看……几经忍耐,有琴军师才没有脱口而出,你、你们两个,光天化日,不成体统,刚刚在屋里都、都干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