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老爷子来找戚一斐的时候, 戚一斐正在跟着丁公公学套路。

对于自己总是被闻罪套路这件事, 戚小亲王表示, 输人不输阵！特别是在他与闻罪捅破那层暧昧的窗户纸, 真正在一起后, 那就更不能输了。他也想学会说些能让人脸红心跳的骚话, 哪怕是土味情话都比不会表达爱意好。

但戚一斐如今唯一的学习渠道, 实在是太过狭窄了。

现代肯定有不少情话和桥段可以参考，但戚一斐对此的记忆却十分模糊。他之前经历了那么剧烈的头疼，最终也只是想起了上辈子的一部分, 并不是所有。好比他忘记了自己上辈子到底是怎么死的，也忘记了上辈子很多过目就忘的娱乐，和人说情话什么的, 更是一片空白。

也就是说, 戚一斐如今能够接触并参考的，只有古代的话本与戏曲, 那些闻罪也看过, 并不会有什么心意。

老司机傅里倒是想对好友伸出援手, 但是又怕闻罪吃一些莫名其妙的飞醋, 心有余而力不足, 只能遗憾退场。

就在戚一斐决定铤而走险，准备和他姐讨教的时候, 丁公公站了出来，主动揽过了这个“重任”。

虽然丁公公是那种“问君能有几多愁, 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的情况, 但他的知识储备却十分丰富，是一个杰出的理论家。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说的。

戚一斐这边病急乱投医，最后也就信了丁公公的邪。

“你得诱惑让他和你说话。”

“嗯嗯。”戚一斐坐在红木桌前，面上还摆了一副代表着桃花运的水墨画，专心致志的在宣纸上，用黑色的石墨，做着严谨的恋爱笔迹。自从有了现代记忆，他就想办法搞出来了最简易廉价版的石墨，用来写字。每次都搞的自己一手黑，但还是写的很起劲儿，“然后呢？怎么诱惑他和我说话？”

“好比，意犹未尽的那种，引起他的好奇心。坐在拔步床边，可以说，昨晚我梦见了你……注意，这里一定要有一个可疑的停顿。”

戚一斐停下了奋笔疾书。丁公公的说的这种，确实足够引起一般人的好奇了，但闻罪不是一般人：“如果他不好奇怎么办？”

“那就说的再露骨一点。”

至于怎么露骨，丁公公还没有传授，两人也没仔细讨论，戚老爷子就到了。吓的两人同时一个激灵，立刻挺直脊背，掩耳盗铃般，假装刚刚他们什么也没说，也没有交头接耳。

戚老爷子心知肚明，这俩指不定在搞什么事，但他已经顾不上去管了。

戚老爷子只是在把丁公公请出去后，让戚一斐重新坐下，靠着软垫，然后再听他说。他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一定要告诉戚一斐，戚一斐的反应有可能是很难理解，也有可能是无法接受，所以他需要戚一斐全程安静的坐在那里，听他把话说完，争取不让他们存在任何误会。

“我其实不是你的亲生祖父。”

这句开场白，真的，足够震撼了，让本来还在椅子上像个动作症一样的戚一斐，瞬间忘记了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动作，他只是怔愣在了那里，仿佛被突然没了网的视频。

那一刻，戚一斐感觉自己的整个脑袋都炸了。他知道他祖父说的每一个字，却没有办法理解它们组合在一起的意思。什么叫他阿爷不是他的阿爷？那他是谁？下一步是不是要告诉他，他爹也不是他爹？

“你爹还是你亲爹的。”戚老爷子很懂自家孙子信马由缰的大脑回路，再次提前剧透。

戚一斐决定不想了，不为难自己的脑子。就像之前一样，他并不适合去猜这种根本不按照套路走的现实故事。他只适合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爷爷讲过去的故事。

想着想着，戚一斐自己在心里莫名就唱上了，成功把自己逗乐。

戚老爷子：“？？？”这什么毛病？

咳，说回整体，戚老爷子的故事，还要从他小时候讲起。

那个时候戚老爷子不叫望京，也不姓戚，他有个特别朴实，又让人印象深刻的名字——严二狗。

二狗子本是罪臣之后，终身不能参加科举，在一位藩王的庄子上为奴为仆，不是卖身为仆的那种有契约的普通仆从，而是和蛮族相仿的奴隶制，朝廷强制，永世得不到自由。

这藩王的庄子，就在江左的乡下，时常会与附近的村子进行一些弄作品的交易，农忙的时候还会雇短工来帮忙。严二狗当时年纪不算大，却已经能干活儿了，干的本来还是最脏最累最不讨好的那些。但他并不是一个甘心就这样一辈子的人，想尽办法，凭借一张巧嘴，入了庄子管事的眼，开始帮着管事跑腿，得了去村子里联系上的伙计。

也就是在这个契机下，严二狗他认识了他这辈子不是家人胜似家人的兄弟。

这兄弟姓戚，单名一个海字，与严二狗差不多大小，大家都叫他大海。

大海以前是左戚村的人，但他的村子发生了一件很可怕的事，上上下下几百口，都被一把大火烧死了，村子也被付之一炬。只活下来了几个孤儿，被本姓同源的小戚村收养。大海是活下来的孤儿里最大的，已经记事，发誓一定要为族人报仇。

这是在二狗与大海交心后，二狗才知道的。

也是在那个时候，大海教会了二狗什么叫敢想。二狗在郑重其事的考虑了快一个月后，才在谷仓的草垛后，对大海说，他想当官，当大官，想瞎了心的那种。

二狗这种想当官的愿望，没什么具体的原因，不像大海有复仇这样深刻的理由，他只是穷怕了，苦怕了，也下贱怕了。他想当大老爷，坐在四抬软轿里，用下巴壳子看人，眼含蔑视的俯视众生。为了完成这一中二的梦想，二狗什么都做的出来，也愿意去做。

等后来严二狗真的有机会读书了，就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望京，遥望京城的意思。他当时其实是想，更直白的叫望官的。可惜这个名字不够文雅，又太暴露本性，虽然二狗本人并不觉得想当官的愿望这有什么好羞耻的，但好读书的大老爷们觉得羞耻，好像只有为自己当官找到一层合适的遮羞布，类似于心怀天下这样的借口，才能让“升官发财”这件事情，变得不那么铜臭味。

二狗心中腹诽，觉得他们都病，但表面上却做比谁都有病。没得办法，这就是当官的规矩。

而帮助本不能参与科举、不能考取功名的二狗，实现这个愿望的人，就是大海。

二狗至今都说不清楚，他和大海这一路走来，到底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的巧合，还是看上去粗枝大叶、实则心细如发的大海，早已经算计好的。

最一开始，在二狗只敢有个当官的梦想时，他其实心里是很清楚的，这个愿望不可能实现，他只是想一想，他当时最大的愿望，还是帮助自己的兄弟大海复仇。那个时候的小男孩，是很简单的，只因为认大海是他的兄弟，他便觉得大海的仇就是他的仇。

二狗想尽办法，由庄子上的管事，引荐给了王府的管家，步步为营，事事小心，这才变成了管家的心腹。去外面狐假虎威，查到了早已经被压下去的左戚村被烧的真相。

左戚村的案子，最开始其实没有什么特别大的阴谋，或者像大家臆测的那种，背后藏着什么宝藏，才不小心引来了贪心之人。事故的最初原因，只是一个简单的，官员之子做了些强抢民女的恶心事。

但事态却因为对方粗暴的掩饰手段，而不断发酵、恶化，直至最后，这大官为了保住儿子，雇佣了老虎寨上的一伙儿匪徒，杀光了整个左戚村的人灭口，从根源上消灭了所有的证据。

当时不在村子里，去了山上玩耍的孩子们，得以逃过一劫，也没有再被追究。因为这里面真没什么深仇大恨的隐情，就是权利失控后的丑态。

在二狗和大海这对好基友的组合里，一直都是二狗是那个脑子，而大海负责武力。但当二狗告诉大海他查到的真相后，大海就失去了控制。他根本等不到二狗所谓的什么缓缓筹谋，他一心只想那个大官之子死！今晚就暴毙！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大海偷了二狗的王府腰牌，前往了大官之子的私宅，杀了他，就是这么直接又干脆。

这也就是随后震惊四野的罪奴杀人案的始末。

大海留下了自己的路引和身份给二狗，并设法引了一位大儒去小戚村，强行和二狗换了身份，他留书一封，便再没有出现。

同时认识二狗与大海的人不多，唯一知道二狗到底是哪个的王府管家，也不知道被大海用了何种手段，对二狗顶替了大海一事视若无睹。后来官府张贴出来的罪奴画像，也是被毁了容的大海的模样。

是的，大海被毁容了，他在信里交待，是刺杀大官之子时伤到的。但二狗却怎么看，怎么不相信，他甚至觉得那伤口是大海自己划的。

大海这么伤自己，自然只可能是一个理由，毁容了便不可再入朝为官，他想逼自己的好兄弟去完成自己的愿望。

二狗想通这层的时候，那一刻的内心，是没有办法用语言形容的。

但事已至此，他只能按照大海所希望的走下去，这样才不至于辜负了大海的牺牲。只是，二狗也并没有真的放弃对大海的寻找，他一边以最快的速度出师，准备去考取功名，一边又一直在暗中设法想要联系到大海，除了维持生计的钱，剩下的他都用来打听朋友的消息了。

可惜，一直没有找到。

与此同时，大海借用罪奴的身份，混入了老虎寨，卧薪尝胆几年，最终才手刃仇敌，他亲自动手，一个挨着一个的，杀了所有当年参与过烧村的山匪。

大海是不想连累自己的好兄弟戚望京，这才狠心断绝了两人的联系。因为，在大海最开始的计划里，他只想默默背负这个罪名，在复完仇后，让“严二狗”这个身份彻底死去。

但意外就这样发生了。

大海良心未泯，在帮助山匪做事时，很狗血的救下了一位姑娘。这段阴差阳错的英雄救美，让两人日久生情，又因为一些山匪的腌臜事，不得已发生了关系。

并有了孩子。

为保护自己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大海不得已，再一次联系上了自己正在求学的兄弟，希望他能帮助自己照顾妻儿一段时间。当他复完仇后，他就带着她们远走他乡。

也就是最一开始，在周指挥使的调查里，那个与年轻的戚望京，关系匪浅的豆腐西施。

但天不遂人愿，豆腐西施生下大海的儿子后，就难产死了。

大海也在报完仇后，失足落下了悬崖，不知所踪。

戚望京一夜之间，失去了仅剩下的两个亲人，看着怀里还在襁褓里的孩子，他决定由自己抚养他长大成人，视若亲子，毕竟这孩子本就应该姓戚。

为此，戚望京怕自己未来有了自己的妻儿，而忽略了这个孩子，在他给好兄弟夫妻立的墓碑前发誓，他会终身不婚，只有大海的儿子这一个孩子。他也确实，用自己的余生，证明了他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

对外的说法，就是戚望京在老家已有妻有子，可惜夫人死的早，他只能独自抚养儿子。甚至为此拒绝了座师之女。

那么想当大官的他，最终还是拒绝了唾手可得的青云路。

但，老天就是这么爱开玩笑，谁也没想到的峰回路转出现了。大海当年掉下悬崖后，不仅没有死，还特别主角命的，发现了前人留下的金银财宝。在戚望京被座师打压的快要抬不起头的关键时刻，他托人把大部分银子，都运到了京城，支援了自己的好友。

事情就随着一车车的金银，就了完全不一样的转机。

一直到戚老爷子可以利用职务之便，设法给大海换个清白之身前，大海就一直漂泊在海外。他用剩下的钱，买了一艘大船，就这样开始了他传奇的一生。在海外，大海不仅因为足够狠，混出了一些名堂，还前后捡了几个与他一样无家可归的孤儿，最后留下的只有三子一女。

“后面的故事，你就都知道了。”戚老爷子的故事，终于讲完了。

大海那个全家最宝贝的小女儿，嫁给了戚一斐他爹，也就是大海真正的唯一骨血。戚一斐的娘，带来了大海的一半身家，因为那都是大海早准备给自己的亲儿子的。

“所以，”戚一斐也理顺了逻辑，“外祖才是我真正的阿爷？”

戚老爷子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看着戚一斐，仿佛他是一个随时有可能爆炸的炮仗：“是的。我知道你一时很难接受……”

“不难啊。”戚一斐却打断了他阿爷，并奇怪的看了眼对方，“你们不都还是我的阿爷吗？”没什么问题啊。

这让酝酿了很多，类似于孙子要和自己吵的天翻地覆，觉得他们之间必然会很难收场，也许连 “你们为什么骗我”这样的言论都能吵出来的戚老爷子，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但……这就是戚一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