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怀恩的脑袋因为发热而昏昏沉沉,倒是比清醒时候乖巧许多。当然也因为萧齐是她足够信任的人,便乖乖开口就着他的手喝药。
苦药没人喜欢喝,往常魏怀恩生病的时候,只要还有力气自己起来,就一定会豪迈地屏住呼吸一饮而尽。长痛不如短痛,只要忍过一时她就能赶紧吃点甜的蜜饯糕点遮掩住从舌根往上泛的苦味。
但是发热带来的浑身发冷让她只想躺在被窝里一动不动,那就只能一小口一小口地让舌尖的苦涩持续得尤为漫长。好几次她试图让萧齐停一停,先让她吃点什么缓一缓。可每次她要说话的时候,萧齐好像故意没看见一样,不由分说地把药汤送到她嘴边。
再是因为昏沉而迟钝的脑子这时候也该发现萧齐的不同寻常了,终于把满满一碗的苦药汤咽进了肚子里,苦得直皱眉的魏怀恩转转脑袋,失望地发现床边小案上除了为她擦汗的棉布、水盆和空碗之外,什么都没有。
屋子里只有萧齐和她两个人,水镜都不知去向。
问萧齐要甜汤或者蜜饯?魏怀恩看了看他在烛光中棱角分明的冷脸,有点心虚,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抹不开面子,似乎承认怕苦是一件不坚强的事情。
但是为什么呢?萧齐一直都会事无巨细地把她身边的事情桩桩件件地安排得妥妥当当,不应该什么都不准备的啊?
萧齐在她喝完药之后就沉默地坐在她床边,不说话也不看她,眸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什么。可惜魏怀恩分不出精力揣测他,目前有限的心眼只能用来解决面子和里子问题。
烧得滚烫的手犹豫着从被子中钻出一点点,戳了戳他的腿侧:“萧齐,我想喝水。”
喝水总可以了吧,谁还不需要喝水了?
萧齐终于转头看了她一眼,沉默地起身提着茶壶过来,直接倒进了空了的药碗里,还要用勺子喂她。
魏怀恩这下表情彻底生动起来,一边往里挪动一边摇头抗拒道:“你为什么不能换个碗?杯子,杯子也行啊?你故意的是不是?水镜呢?让她来。”
萧齐再度起身,把混了药的水倒进了花盆里,回来继续。
“水镜今晚大概回不来,因为您落水和小郡王昏迷的事情,今上召了有关人等进宫询问,现在宫门已经落锁,水镜明早才会回来。”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念经一样让魏怀恩想闭眼。
“哦,那就好。”水镜当时也和她一样察觉了屋里空气不对,本来这种局根本不会让她有伤,只是因为她急着救魏安星才不小心冲进水里。不过有水镜在,真相或许已经水落石出了,她安心等着消息就好。
“您没有什么要同我说的吗?”看她闭上眼睛又要睡,萧齐俯下身压抑着翻滚的情绪问出了这句话。“这样冷的天,要是我不在附近,您怎么只会是身感风寒的结果?今日午宴是不是您早就猜到了会出事,是不是水镜也知道?所以你们轻描淡写,所以你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所以我就什么都不应该知道?”
“你知道这些做什么?”魏怀恩不太明白。“我就是在等他们动手啊,而且我带上你就是为了保险,落水只是我不小心而已,你想知道什么明天等水镜回来问她好了,我要睡了。”
“魏怀恩,我不是在无理取闹!”萧齐这回是真的忧心又生气,按他的性子在看着魏怀恩上岸之后昏迷不醒的样子时就已经在责怪自己没有保护好她。但他想要去玄羽司调人把在场之人统统带回去审问的时候,水镜却告诉他这些都是殿下的计划,让他不用参与,让他回去等消息就好。
就好像他什么都不配知道,事前是糊涂虫,事后是碍事精,连想要为她做一些事的好心和担心都是错。那他去玄羽司的意义是什么,那他不辞辛劳辗转南北为她探查消息是为了什么?
原来他还是不配成为她计划的一份子,原来他还是除了做玩物之外,一无是处。
可惜魏怀恩并不知道他心中的失落与纠结,只以为他是因为她生病而忧心使然。她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哄劝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只是我也不知道午宴到底是什么样的计谋,只能猜到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把我牵扯进去,但是又不会真的把我怎么样。所以我越没有防备,他们就越松懈。再说了,要是告诉你,他们今天不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下次再来可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们虽然不会伤害我,可万一有人狗急跳墙要伤害你们呢?”
“您总是这么多道理,”他似乎平复了情绪,握她的手塞回被子中,“我从来都说不过您,但是养病这件事您总该听话。太医说叁天之内都要卧床休养,即使烧退了也不能吹风受寒,不然病情反复留下病根就不好了。睡吧,奴才陪着你呢。”
魏怀恩此时无心分辨他是不是真的接受了她的解释,只见他面上一派安然,就放松了心思,闭上了眼睛:“好,那你也陪我躺着吧,这样暖和。”
待她呼吸平缓之后,萧齐才在她额角落下一吻,又在她身边摆了枕头防止被子散了热气,然后轻手轻脚地落下帐幔,穿戴好御寒的外衣之后,走出了殿门。
门外明丰等待许久,见他出来提着灯笼迎上去:“师父,都已经按照您说的准备好了”
萧齐点点头:“留个人去看护主子。”
“是,师父。”
夜冷霜浓,提着朱红灯笼走在黑暗中的萧齐再无面对魏怀恩时的温柔缱绻,而像是游荡在人间的恶鬼,一步步踏向血肉地狱。他不打算再被魏怀恩当成一个平平无奇的棋子了,玄羽司本就是暗探春秋,私断忠奸之地,只是因为魏怀恩的期待,他才在她面前表现得清风朗月,不奸不恶。
可是在玄羽司之中,他是那个一手奠定诏狱血腥基调的恶人,是任何一个被玄羽司盯上的人最不愿意面对的刑官。到了今时今刻,他也必须承认他在鲜血和惨叫之中获得了病态的满足,特别是在他来到公主府的私狱之中,把那些逼供的手段用在十方抓住的内奸的时候,他便能够为自己的残暴找到另一层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是在帮魏怀恩,他是在保护魏怀恩。那么他作的恶又怎么能算作是恶,除了魏怀恩的安危,旁人的命,都不重要,哪怕是他自己的命。
不是说他会坏她的计划吗?
如果他将京城,乃至整个天下的命脉都攥在手中,如果他能察觉到所有意图对她不利之人的风吹草动,那么是不是她就会绝对安全,因为他能把一切都控制在掌中。
也包括她。
她想要更宽广的天地,他不会阻拦,只是他要把所有的危险提前扫净,让今天这种事再也不会发生。
内奸已经供无可供,但他还是不满足,血肉的腥气和焦糊味道在地牢中弥漫,连守卫在门口的护卫都捏着鼻子走远了一些。
不成人形的人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赶忙在萧齐拿着一件泛着森冷寒光的刑具走过来时开口:“我知道端王妃身边的内侍望楼,一直,一直看顾着小郡王,还经常出入端王妃的小院,他们一定有私情!”
听到望楼的名字,萧齐停了停,和脑中积攒的其他信息串联了起来。虽然这个内奸后半句或是随口攀咬,不过也足够了,这是个对他有用的线索方向。
“这条不错,要是早点说,你哪里要遭这么大的罪呢?”他把刑具放到一边,赞许地点点头。而在内奸忍着疼痛陪着笑脸打算求他饶命的时候,“咯吧”一声,萧齐依然微笑着,却拧断了他的脖子。
“望楼,端王妃。唉……”地牢中只剩下了一个活人,尸体却不止一具。这个让任何人见了都不寒而栗的地方,只有萧齐细细洗净了双手,又一件一件把刑具拭净放回原处。
“啧,这样才干净。”他满意地看着墙上整齐悬挂的东西,并不在意自己脚下就是还未干涸的血液,身旁就是几具扭曲可怖,死不瞑目的尸体。
端王府。
端王去了宫中,但府上却因为小郡王的昏迷而灯火通明。裴怡滴水未进守在魏安星床榻旁无声垂泪,生怕一个不注意就错过孩子的动静。
魏安星下午时已经醒过一回,只是因为体弱,太医便开了助眠的药物,让他在睡眠中恢复。
望楼也去了宫中,只不过他讲明了自己的所见所闻撇清了关系之后,就被端王以回家报平安为由派回了府中。
宫中的永和帝要敲打儿子,望楼便能趁此机会把所谓的真相告诉裴怡,他几乎无法压抑自己的狂喜,不得不先给了自己两拳平静下来之后,才做出一副不忍见裴怡如此才冒着风险告知她实情的模样开始做戏。
“你说,这一切都是王爷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