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觉得啊……”
“蠢货啊蠢货,你看她平平静静、闭着眼什么都不说,肯定早知道有这一天。我不是跟你提过,章亭会馆里有侨商投靠了日本人吗?昨天我在宴会上听到一个小道消息,说是——投靠日本人的是周老板。”
“啊——”肖海一惊,脱口而出,“谁干的?难不成是我们的人……”
“……怎么可能?我不是早跟你讲过,这槟榔屿说起来巴掌大的地方,各种势力暗潮汹涌,刺杀区区一个周老板,英国人,帮会,激进分子,竞争对手,什么人都可能下手,甚至是日本人。”
肖海不合时宜的开了个玩笑:“如果周太太长得漂亮,是情夫杀的也有可能。”
张靖苏忍不住白了一眼,拉着自己这位学生兼友人一道回报社,他们要尽快将周老板遇害的新闻发出来。
周老板突然被杀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不等张靖苏他们刊登新闻,章亭会馆的人已经通过口口相传在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件事,不管周老板生前为投靠了何人,他到底是槟榔屿有头有脸的华商,是章亭会馆的一员。得知消息的会馆主席金医生立刻告了病假,他的私人医院也关了门,看样子他是不想为这位暴死的华商讨个说法。总总迹象表明,金医生已经放弃了自己在会馆的地位,只求能独善其身吧。
周老板一死,他名下的酒厂当即炸了锅,工人在周府门口闹得不可开交。会馆元老白十九公被请去主持大局,他乌黑的拐杖在地上扣三声,在东家门口吵吵闹闹的老少爷们立刻闭了嘴。
“你们放心,有我主持公道,你们每个都吃不了亏。”说着白十九公转向旁边的周夫人,周夫人换了一身素服,依旧是苍白的脸庞,眉头皱成“八”字。
她哀声说:“十九公,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做生意,还有一双儿女要抚养,先夫家族也不是人丁兴旺的家族,在槟榔屿又没有亲戚帮衬……我只想赶紧结束掉这里的生意,回福建去……”
听到周夫人这样说,安静下来的员工们又吵闹了起来,当中一个人向白十九公求助到:“十九公,您听她的话,照她的意思,为了把厂子脱手怕是不想管我们这些人的死活了,我们跟周老板也跟了七八年,短的也有三年多了,周老板一死,她说走就走,让我们到哪里讨生活?她有儿女要养,我们哪个不是也有家人要养活?”
白十九公的眼睛闭了一会,在人人以为他快睡着的时候他又睁眼说到:“周夫人,你若无心照看生意,卖工厂的事——只要你信得过老夫,可以交给会馆代为办理,期间工厂生产照常,几个把头有事直接到会馆找我。周夫人尽管安心打点家中之事,照顾好孩子。”
周夫人点头同意,工人听了也觉得有所依托,没有异议。
除了卖厂一事,周老板的死还成了另外一件事的起因,不久后的一天,张靖苏在前往报社的途中,远远看到报社已被一群学生模样的人团团围住。
第18章 重逢
潮州街上集合了约摸数十名穿着统一颜色的短袖衬衣和西装短裤的年轻人,挤在《槟屿晨报》的报社正门前,嘴上喊着“彻查华商死亡真相”、“绝不包庇凶手”等口号。另一边,报社铁门紧锁、门窗禁闭,看不出里头什么情况,现场也见不到半个宪警。
张靖苏早在上海就见识过比这规模更大的学生活动,一方面他能够理解学生们忧国忧民的冲动,一方面,他也深受国民政府教育界大师的影响,对这样的“学风渐替”深感担忧,这帮学生上至爱国救亡,下到食堂伙食,全都拿来当做罢课的借口,反倒无心求学。想不到这股风头也渐渐影响到南洋一带,张靖苏站在原地摇摇头,想着着报社一时半会儿也不消去了,看到傅黎荞灰溜溜地在主街旁的一条岔路上探头探脑。
傅黎荞此时也看到了他,招手让他过去“避一避”。
“老傅,你还好吧?”
“还好还好,报社的同事也差不多都撤出来了,里头剩下桌椅板凳,由学生们闹去吧。”
张靖苏问:“怎么一个宪警都没看见?”
“那可不,说大不大的一件事,宪警招惹这个不是引火上身吗?也就这么几十号学生吧,不知道被什么人煽动着来报社,口口声声说我们报社没有尽到新闻媒体的责任,没有对爱国华商之死调查清楚,在报纸上信口雌黄、颠倒黑白。”
“说的可是我审的那篇稿子?”张靖苏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追问。
老傅抬起眉毛,笑眯眯露出一副“你都这样问了我也不是存心驳你面子”的表情,“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与此同时在潮州街的另一头,甘小栗灰心丧气地从“泰隆侨批局槟榔屿分号”里出来。
到槟榔屿有好几天了,虽是一直在姓周桥左右打听阿爸的消息,怎奈没有人听说过“甘榕生”这个名字。他想到阿爸寄过侨批,埋怨自己早没想到去侨批局问问,可那时他已经在杂货铺当伙计,店主管得严,使他一直不得空闲来。今天终于遇到店主找人去侨批局附近交货的美差,甘小栗举双手双脚报了名,一路飞奔。
结果侨批局的人告诉他查不到叫这个名字的寄件人,隔着高如当铺的侨批局柜台,甘小栗绝望地感到,槟城州的首府乔治市,一个比甘小栗老家鄞县大不了多少的地方,找起人来比自己想的难多了……又或者,阿爸根本不在乔治市,也不在槟榔屿,是自己从一开始就搞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