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简行严这般严格,甘小栗不满地辩解到:“你干嘛?你在考核她吗?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好像你有多高尚一样,你自己不就是整天游手好闲吗?你吃顿饭都能吃出好多人一个月的用度,却在一张船票上斤斤计较起来了。”
简行严扭头对甘小栗说:“不瞒你说,这几天我一边忙老简剩下的那些事,一边也想了很多。我是个华人家庭的侨生,我的父亲是个外来人,他在上海还有一个家,他的心愿大概是终有一天能回到他的祖国,但是他的祖国就是我的祖国吗,和槟榔屿相比到底哪边对我来说更加重要呢?我希望槟榔屿变得更好吗?我希望老简的祖国变得更好吗?它们变好了跟我又有多大关系?你看就像老简,他的祖国正在遭受日本的侵略,他自己不是还和日本人做生意吗?所以……不管我对哪个地方有所希望,这终归只是我单纯的希望吗?高小姐,你的那些理论,虽然你没有对我详细解说,但我有专门看过一些书本,我想从你们的行动当中找到书本上理论对应的答案。你的主义和斗争,是不是能改变槟榔屿,是不是能改变这里的人,还有让我的单纯希望和实际联系到一起——让那些条条款款的东西真的给大家带来好处,这是我有心要资助你的地方。”
“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不管在槟榔屿生活了几代,只要说的还是中国话,始终背靠着祖上的故乡,哪怕是做生意,还是故乡强大比较有保障吧。”高燕晴也不是笨蛋,她的话正中主题。
简行严用一种看不出是赞美还是讽刺的腔调说:“啊,这应该是你的强项,你不是很擅长唤醒我们的民族意识。”
高燕晴不以为然地说:“你说了这些道理为什么你不自己去投身革命?”
“也许我和你一样还没有完全想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自己能做什么。”
“那你到底是借钱不借?”甘小栗不耐烦地问。
高燕晴又说:“啧,懦夫。说的头头是道,光说不做。”
真是不管在什么时候,借钱的都更像是大爷。简行严促狭地笑了笑:“好吧,我承认与你其实是差不多的,我是懦夫,你是冲动的理想主义。不过,我觉得需要你这样的人,一群懦夫当中总要有你这样的家伙,才能带领大家勇敢的走出第一部。”他从口袋里取出了钱。
甘小栗叫到:“你是什么时候把支票给……”
“高小姐又没办法走进银行大大方方地取钱,所以我刚才出去的时候,顺便用支票换了小丁的一点体己钱,这是小丁的全部家当了。”
“你一开始直接借钱不就好了吗,省下许多口舌。”
高燕晴接过钱,瞥了一眼伸长身体斜靠在椅子上的简行严,脸上略过一丝不服气的神情:“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组织的。我和一起组织印刷社的学生们交流过这方面的内容,光是槟榔屿、新加坡、马六甲这三地就有很多地下组织在进行抗日救亡活动,很多甚至是在36年以前受了左联的影响,我去找它们肯定没错。”
简行严突然想到了什么,“你就没有听说我们这座岛上有什么类似的组织?”迫于张靖苏和福海会的保密态度,他没有直接说出来。
高燕晴迟疑了许久,她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知道的那点事透露出来,但一想起甘小栗在高记杂货铺曾经被人用枪比着脑袋,她的心中一定程度的相信了甘小栗不是普通人物这件事,同时又清楚地知道张靖苏曾经帮助过甘小栗,于是终于还是开口说到:“我们印刷社背后有《槟榔晨报》的张主编的支持,很多文章都专门请他修改过,他主编的报纸副刊也会刊登印刷社成员的文章,他就像是我们的老师一样。但是……我们不敢找他……”
“为什么?”
“他和日本人的关系太近了,有时候我们觉得他甚至能够影响到岛上那些日本人。”
“所以你们并不是完全的信任他?”
高燕晴又一次陷入迟疑,这一次却是久久不曾开口。
就连甘小栗也觉得自己没办法替他的张老师说几句,或许他心里也有和高燕晴一样莫名其妙的疑问。
只有简行严重重地摇了几下头,他是真信任张靖苏,所以也更加心痛张靖苏吧。
这时门外传来扬州阿姐的声音:“栗少爷,这么晚还没睡,需要我端些夜宵来吗?”
这是催促的暗号。
高燕晴筹得了路费,准备像悄悄潜进来一样悄悄的离开。甘小栗突然抓住她的手臂关切地问:“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身上还带着钱,不怕被人抢了去?”
高燕晴推开他说到:“你放心,这么晚了我肯定不会出城,我还住在高记,那里并不是完全成了一片废墟,那群流氓想不到我还敢回去。等天亮了,我再出城去,和一同准备要离开这个岛的朋友汇合之后再行动。”
“你们约在什么地方?拖泥带水的只会不安全。”
“我们约在印刷厂——就在升旗山上一间破庙的地下,非常安全非常隐蔽,没人发现的。”
升旗山?庙?地下?甘小栗和简行严对视一眼,听起来像是他们去过的地方。
高燕晴还在继续说着:“高记只是印刷社的排字房,因为面积的关系没办法把排字和印刷安排在一起。印刷机藏在升旗山的那座破庙地下,平时把印好的材料伪装成英国人的东西送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