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到了午夜的时候,已经由零星小雪,变成了鹅毛大雪了。
段怡喝掉了最后一口热腾腾的汤,将碗往旁边一搁,伸出手来,接住了一片雪花。
那雪花冰冰凉的,落到手中,立即便化了。
她伸出手来,掸了掸头上的雪花,将披风上的兜帽带了起来,又撑起了一把油纸伞。
“这伞黑漆漆的,上头还画了仙鹤,整得像是要驾鹤西去似的,晦气!”
这是离开江南道的时候,崔子更硬塞给她的油纸伞。
段怡骂道,转了转手中的伞柄,她看着眼前的密室大门,同韦猛对视了一眼,皆是朝后退了几步。
李鸢当日醉酒,没有看错,在那山石之后,果然别有洞天。那田家庄的庄园后头,还有一个密闭的小院。这小院门上的锁硕大无比,一看里头装着的,便不是一般之物。
韦猛大喝一声,便要朝着那大门撞去,可没有跑出几步,却是被段怡给拽住了。
“你也是肉做的,又不是什么攻城车,若是撞伤了,日后谁给我打前锋?”
段怡说着,转身一拽,从那田管家的脖子上,拽下一把钥匙来。
她拿在手中晃了晃,朝着门锁走去。
那田管家脸色大骇,忙道,“女英雄饶命。我们每半年,给襄阳城的东家送一次庄子盈余的钱财同账本。这回到处都在打仗,我们不敢押送着这么多银钱贸然上路。”
“便锁在了这库房里。女英雄要拿去,老朽也不敢反对。只是女英雄,我们东家已经拿下了襄阳城,在年前腾出手来了,便会派大军来竟陵,取走这笔钱的。”
“等他们来了,到时候……”
段怡脚步并没有放慢,她掀开了一个箱笼一看,只见里头满满当当的,放着全是银锭子,瞬间欢喜了起来。这屋子里,可是有好些箱!
有了这些钱,谁还能说她段怡穷!
她想着,看向了李鸢,“你不是说,田家在每个州的郊外,都建了这样的庄子么?一个庄子半年就赚这么些,那么田家有多少钱?”
她说着,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段怡大手一挥,“将这些银钱,还有咱们先前搜刮到了那些,一并押上车,回家去过个肥年!”
“还有你”,段怡看向了那田管家,“请你务必要记得,日日三炷香,求你家东主赶紧来,不然这点小钱钱,姑奶奶花完了,还得走那么老远的路,打上门去!”
她说着,嫌恶的撑起了那把黑色的油纸伞,朝外走去。
老贾拍了拍那些箱笼,满面红光的跟了上去,同段怡一道儿站在了一旁,看着程穹指挥那些人,将银钱一箱一箱的抬上了车。
“那些人十天前还是土匪,你就不怕他们见钱眼开,往自己兜里揣?”
老贾斜靠在一棵大树上,站在了段怡旁边,轻声道。
“你不也是土匪,怎么不见你往自己兜里揣?”段怡说着,顿了顿,“而且,现在揣,回头程穹可以教训他们。省得到时候跟着咱们打天下,他们到处抢百姓的钱反倒是要死在我的枪下。”
老贾没有说话。
段怡将他们从青城山上带下来的时候,虽然与这不同,但是也生动的上过一课。
将他的脸打肿得,再也掉不进钱眼里。
“你为何宁可收青牛山的土匪,也不收田家庄的这些家丁?”
段怡摇了摇头,“土匪无后路可退,自是谁的拳头大,听谁的。田家的家丁不一样……他们跟着姓田的当惯了土皇帝,如今田家人在襄阳城权势滔天……”
“就算勉强为我所用,等他日遇到田家人,有节度使的大腿不抱,来抱土匪头子的腿?”
“老天爷也不能为了凸显我聪明,就把别人都当傻缺。”
老贾并不意外,他用余光偷瞄了一下站在不远处恰好能听到二人谈话的程穹。
又问道,“那你今日抢了田家金银,就不怕真如田管家所言,襄阳派大军前来?”
段怡一听,顿时哭丧了个脸,“不过半年,一个庄子赚的钱而已。有钱人的事情,咱们是不懂的,想想我二姐姐,两个铺子,说给就给了……”
“这么一点,于那姓田的而言,就是大腿上头拔了一根毛,不值得他冒着同竟陵还有荆州打一架的风险,领军而来。”
越是这么算,越是恨不得插上翅膀打到襄阳去,宰了姓田的肥羊是怎么回事!
第二二八章 剑南故人
老贾跟了段怡这么些年,又岂会不明白她心中所想。
他目光放空,眼神悠远,语重心长地劝解道:“就当是先存在姓田的那里了。”
站在不远处的程穹,一脸的木然。
他就知晓,一旦开了头,他的往后余生,都要绞尽脑汁,给段怡粉饰太平!
天下竟然有这么无耻之人!
抢了一只鸡腿不觉得羞愧,她还惦记上了一整只鸡。
青牛山众人满载而归,虽然已经夜深了,却没有一个人觉得困顿,尤其是那周度,扛着钉耙走在前头,竟是吆喝起山歌来。
段怡骑在马上,听着这新奇的山南小调,不由得也觉得欢愉起来。
重重的车轱辘压在雪地上,拉出了长长的车轮印儿。
回去带了辎重,竟是比来时还快,不一会儿的功夫,一行人便押着金银,还有那庄子库房里囤着的粮食年货,腊味美酒到了那青云山上。
隔得远远地,段怡便瞧见了祈郎中站在寨子门前的身影。
他拄着拐杖,冒着风雪,见段怡冒了头,却是哼了一声,一瘸一拐,一深一浅的朝着寨子里走去。
段怡听着耳边的欢呼声,翻身下了马,她快步上前,追上了祈郎中,递给了他一个木头盒子,“庄子里藏了不少好药材,我瞧见一根好参,巴巴的抢来孝敬你了。”
她说着,眨了眨眼睛,“先生搁门前望穿秋水,可是在担心我?”
一旁的苏筠见到段怡回来,早就合不拢嘴了,他哈哈一笑,说道,“那可不是!跟那望夫石似的。我说老郎中,段怡是什么人啊?打劫个庄子,那还不是勾勾小手指头的事儿!”
“老郎中却是怎么都不听,还抬脚踹我!”
祈郎中老羞成怒,对着苏筠哼了一声,“老牛等着肉下锅呢,你还不快些去拿?”
苏筠眼睛一亮,拔腿就跑,冲着刚回来的韦猛招了招手,“来来来,肉肉肉!”
韦猛大吼一声,“肉肉肉!”
说着从车上扛起一头猪,跟上了苏筠,两人一个高一矮一壮一瘦,却迈着整齐的步伐,飞速的朝着老牛的伙房奔去。
祈郎中瞧着,没好气地接过那木盒子强行塞入了自己的怀中,将胸前塞得鼓鼓囊囊的,看着便十分的别扭,“啷个会是担心你?我是担心你不回来,苏筠那臭小子,能把我吞吃了去。”
“还有脸说我……这青牛山的草根都要被他薅秃了,问了一晚上,为何你不带他去了!”
他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哼了一声,掉转头又一瘸一拐的朝着寨子门口行去。
“被你们两个小崽子带偏了,我是在那里等剑南的故人。”
段怡一愣,一把扶住了祈郎中。
下雪天路十分的湿滑,他们虽然盖好了房子,但这禾场是要练兵用的,不便铺上硬邦邦的青石板,是以只是把它整得平坦了一些,清理掉了会扎人的尖石头子儿。
她是习武之人,下盘稳如磐石,自是不怕,可祈郎中腿脚不好,这会儿便十分的难受了。
“剑南的故人?何来故人?”
段怡同祈郎中并肩站到了那寨子门口,顺着那上山的小道看去,黑漆漆的一个人也没有。
祈郎中见她想不起来,像是看负心汉一般,幽怨地看向了段怡。
“你想要做那江南王妃,就不记得自己在剑南道惹的债了么?”
段怡一个激灵,她忍不住拉开了同祈郎中之间的距离……
“先生你说,我在剑南道当过几次寡妇,死了几位夫君,今夜有哪几个想要再死一回的,来这里训我讨债?”
祈郎中一梗,“你如今最缺的是什么?”
段怡眸光一动,“人马同兵器。”
她说着,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这么说来,好似什么都缺。”
青云山的那些土匪们,尚有不少使用农具做兵器的,那东西开荒倒是好用,可真放在战场上,却是事倍功半,折损极大。
还有那箭支就更加了,今日他们打完田家庄之后,光是捡回双方射出去的箭,都花了不少功夫。
祈郎中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段怡一愣,陡然脑子中灵光一闪,说道,“先生莫不是在外头生了几个铁匠儿子?如今终于来寻亲了?”
祈郎中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他抬起手中的拐杖,追着段怡打了起来。
楚家村的一行人上青牛山的第一眼,瞧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段怡在前头跑着做着鬼脸,老瘸子举着拐杖一边追一边骂着瓜娃子。
身后的一众壮汉大半夜的围成一团在杀猪……
跑在最前头的敖叙,清了清嗓子,忍不住唤道,“段三。”
段怡顿了脚步,猛的一回头,祈郎中的拐杖当头敲来,她一把捂住了脑门,嗷嗷叫出声,“先生你把我脑袋瓜敲破了,看谁给你养老送终。”
祈郎中讪讪地收了拐杖,整了整衣襟,拽了拽段怡的衣袖。
段怡揉了揉脑门,惊喜的迎了上去,“敖叙!”
她说着,又看向了敖叙身后之人,“凡遥!珍娘!你们也来了!”
当初老贾领人随她出剑南,敖叙身在剑南军中,却是并没有一并而来。她想着人各有志,楚家人想要的是户籍,还有正常人的生活。
他们好不容易能够光明正大的生活在锦城里,不乐意出来跟着她流浪,那是情理之中的事,便没有过问。
万万没有想到……
凡遥性子稳重,他点了点头,说道,“你走得急,我们的户籍还没有办好,敖叙也没有办法替村子里的人做主。于是便先回了一趟楚家村。”
“离开前,他同祈先生说好了,待你们落脚之后,便来信告知,然后敖叙来寻。”
凡遥说着,指了指身后的人,“村子里想来见世面的都来了,加上珍娘,凑了三十整数。我那小子,留给我阿爹照看了。”
“按照从前说好的,村子里的那些兵器,都归你。阿爹见我们想来,便叫我们给你送过来了。”
段怡听着凡遥的话,心头一暖,重重的点了点头。
“早就盼着你们来了,先生今晚叫人杀猪宰羊,就等着你们”,看着楚家村村民期待的眼神,段怡忍不住说道,“我们现在虽然只是在青牛山,但不会一直都只在青牛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