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
叶非晚听着封卿这番话,只觉心中阵阵讽刺。
她以往想留时,他宁肯自己远离也不肯要她留,而今,他却要她留下?
“我无须马车,也无须伞,”叶非晚垂眸,“王爷难不成忘了,当初你我定亲前夕,我给你下药那晚,也下了雨,那时……我身子万般不适,不还是冒雨离开了?”
那时,她刚重生而来,满心荒凉。
封卿睫毛颤抖了一下。
那时,他心中怨她恼她,岂会关心她是否不适?
“所以,”叶非晚笑了笑:“不用留下了。”她声音极轻。
“……”封卿再未言语,昏暗的屋内一片寂静,原来,他已留不下她了。
后背很痛,便是身子都前所未有的虚弱,却似乎都抵不过心口传来的阵阵荒凉。
“我要离开了。”终是叶非晚那率先开口,打破了此间沉默,他们二人鲜少这般心平气和。
只是封卿不语不应,映衬的越发诡异。
叶非晚朝门口处走了两步。
“……嗯。”身后,封卿的声音姗姗来迟,嘶哑难听。
叶非晚那只觉心口一颤,本以为早已死寂的心,此刻却升起阵阵波澜。
她再未看封卿一眼,只勉强颔首,转身快步走到外面一片烟雨朦胧之中。
“王妃?”门口,高风夹杂着担忧的声音响起。
叶非晚却停也未停,漫天的风雨落在身上,裙裾立刻被雨水打湿,便连发髻都有些散乱。
“啪”的一声,屋内却一声巨响,下刻传来几声隐忍的咳嗽声音。
高风心中一惊,匆忙朝屋内跑去。
可站在昏暗的房屋门口,看着屋内的人影,高风的脚步却瞬间僵住。本就虚弱的王爷此刻正拿着一块雪白的素帕,掩唇一声声的清咳着,容色苍白如纸。
那素帕的一角,有一个手绣的兰花,并不精致,针脚歪歪扭扭的,可是……王爷却似乎用了很久了。
高风不忍眯眸,有一瞬,他竟好像在王爷的背影中,看见了绝望。
“王爷,天寒,属下搀您回去休息。”高风上前,声音极轻。
封卿抬眸,唇角带着一丝殷红的血迹。
“王爷?”高风大惊。
“无碍。”封卿挥了挥手,声音极淡。
下刻,他却突然想到,方才叶非晚也是用这样的语气同他言语。
以往她总是如一只小野猫一般,在他面前张牙舞爪,他还曾讽她不知礼数。
可是如今他终于知晓,原来……当她终于语调平和,连她的离开,他都阻止不了。
封卿的目光不觉放在外面的雨帘之上,这初夏的雨好大。
……
叶非晚身姿怔怔朝前走着,面无表情。
老天爷当真残忍,雨势越发的大了,她现在定然很是狼狈吧。
今日之事,似是将她过往的认知全都颠覆了一般。
封卿竟替她挡了一剑,可是以往,他分明是对她爱答不理的。
她曾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不可能对封卿心狠,却未曾想到,二人的分别都这般悄无声息。
她也曾以为,她的心早已硬如磐石,再不会为那个男子伤心,可是……
叶非晚的脚步顿住,她垂首,看向自己被灼伤的手背,双拳始终紧攥着。没人知道,她其实很害怕。
哪怕装的如何平静,她心中仍是害怕的。
害怕封卿会死,害怕自己会心软。
惊惧、绝望、无助……方才故作平静强压下的一切情绪,此刻都迸发出来。
无数思绪夹杂,头顶冰凉的雨滴砸下,她的呼吸都有些艰难起来。
她不懂,她不过只是想要平凡而顺遂的过一生罢了,却为何……总是在失去,一直在失去!
雨如瓢泼,王府的巍峨楼台已在身后的一片朦胧中,叶非晚不愿再走,她看了眼街道旁极为狭窄的屋檐,许久缓缓走了过去。
勉强遮住些许风雨,可当寒风袭来,雨斜风冷,仍是一片严寒。
叶非晚双手抱着手臂,望着屋檐外的一阵阵风雨,只觉心中荒凉。
她的身边,终究再无人相伴了。
不知多久,一旁缓缓走来一人,脚步极慢。
叶非晚未曾注意。
风雨依旧,可头顶却多了一柄伞。
叶非晚轻怔,抬眸望去,只看见穿着一袭白衣、满脸病容的男子,手中撑着深褐色的油纸伞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迎着她的目光,他只勉强一笑:“本王这次给你送来了伞。”
那一次,他没来得及,可是这一次……他不想迟了。
叶非晚目光一紧,徐徐移到他攥着伞柄的手上,精致的木雕伞柄,衬的他的手越发的苍白。
他的手很好看,如白玉石一般。她知道,他的掌心有一层薄茧,是练武时留下的,只是……他鲜少用那结了薄茧的手牵她的手。
携手一世,于她终究只是奢望而已。
“叶非晚,我来给你送伞了。”见她久未接过,封卿再次沉声道着,手中的伞朝前递了递,后背顷刻有大雨淋下。
叶非晚蓦地朝一旁躲避半步,封卿的手僵在半空中。
“封卿,迟了,”叶非晚声音艰涩,“我不需你的伞,况且,我终于能逃离王府,逃离你,你为何还要出现在我面前?”
“……”
“封卿,你可知,你又多可恨?你怨我、恼我、不爱我,却为何屡次给我希望?”前世,就是每一次她想要放弃时,便察觉到他偶尔的关切,总是对自己说“再等一等,再等一等……”
等到最后,等到了他纳了别的女人入府;
等到最后,知道他最爱之人仍是曲烟。
等到最后,心灰意冷。
“封卿,你放过我吧。”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接近喃喃。
他怎么可以对她这般残忍?比陌路人更甚。
他对不熟识之人都可以笑以对之,为何独独对她,便不断的逼迫?
“叶非晚,你说定亲后你我那夜的第二日,我未曾给你送伞,我只是送来了而已……”封卿声音极轻。
叶非晚轻怔,她望着她,良久伸手接过:“你我孽缘,都是从那夜开始。那时你未曾送伞,而今我接下你的伞,只愿这场孽缘就此斩断。”
封卿本因她接伞而微松的神色终究再次紧绷起来。
孽缘,原来……过往诸多纠葛,在她心中不过只是孽缘一场。
“你该知道,我不愿断的事,无人能断。”他声音从容,只身躯紧绷,广袖下的指尖细细颤抖着,后背极痛。
“……”叶非晚沉默良久,终止冷笑一声,再未看他一眼:“我走了。”话落,转身走进雨幕之中。
封卿凝望着女人的背影,徐徐扯出一抹笑来,声音极轻,无任何人听见:“好啊。”
只是下瞬,他笑容尽收。
她说他迟了。
其实她错了。
他永远不会让自己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