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去找找。另一个声音听起来虽然比上一个沉稳,却也十分稚嫩。
去城门外的草丛里看看,上次门主就是扔在草丛里了!另一个大一些的女孩说。
三个女孩子,一个顶多七八岁,另两个大约十岁出头的样子。
就这样,女孩们不知在大雨里问了多久,她们终于在城门下听见了一声细弱的啼哭。
找到了!说话奶声奶气的女孩一把抱起那可怜的孩子柔嫩的小手轻轻抚摸过孩子因为天冷而冻的通红的脸。
小婴儿皱巴着脸,连哭都没有力气。
终于找到了!师公怎么能这么狠心这都扔了第几次了七八岁的小姑娘把那个被抛弃的婴儿贴在自己的胸口,试图给他些温暖。
咳,绵绵,这事儿也不能怪师父
季天端刚出生没几天,却已经被扔了好几次。
源远师姐,念念师姐,小师弟一直在哭啊怎么办?他好像饿了小姑娘看着那像只小猫崽般的婴儿,又看了看两位师姐说道。
去附近讨碗米汤吧。那个叫念念的大些的女孩无奈地说。
三个小姑娘,带着个拖油瓶,挨家挨户要饭,最终才要了半碗剩下的米汤。
季疏月已经铁了心不要这个孩子,门里的大弟子们已经默认了这件事,可只有这三个小女孩死活不肯放弃。
季疏月一遍遍地扔,她们就一遍遍地捡。
杨绵绵看着那饿极了不停吮吸米汤的小婴儿许久
师姐!我决定了!杨绵绵握紧双拳。
你决定什么了?季源远看着突然亢奋的杨绵绵,浑身一哆嗦,右眼皮突突地跳了两下。
师公不养小师弟,那我们就来养小师弟!我去赚钱!给小师弟买尿布和糖丸
不等等,你拿什么赚钱?念念师姐看向杨绵绵颤声问道,只觉得这孩子真是异想天开。
我我会嗯杨绵绵沉吟良久。
我会做簪花和钗子!还有通草头花!杨绵绵一拍大腿:我们日后可以租间铺子,一边养小师弟,一边卖花儿赚钱!
季源远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来
对了,我们别小师弟、小师弟的叫了,既然要决定养他,总该给他起个名字。念念师姐提议。
唔杨绵绵抬起头,看向近处连绵的春雨,远处起伏的春山,城头那棵待落的梨花。
叫他小春儿吧!杨绵绵拍着手说。
春天多好的时令啊。杨绵绵笑着,看向一旁的季源远和陈念。
就这样,杨绵绵真的开始学起了做通草花钗。
花钗卖掉之后就能换钱,有了钱,就能给小春儿买新衣裳小沙包风筝拨浪鼓和好吃的奶枣糖糕金刚蹄酥了
这些东西她小时候都没有,看着别人家孩子人手一份眼巴巴的馋着。杨绵绵是家里的第九个闺女,被父亲卖了抵了喝酒签赌债的钱,若不是季疏月可怜她将她买下,她便要被卖进窑子里了。
这些东西她自小就没有,可她想让小春儿有她缺失的一切,她都想让小春儿得到。
几个女孩向年长些的师姐说了此事,大家一合计,便暗暗筹了些钱,将未足月的季天端且先寄养在城内一户人家里。
别人的孩子生下来先会叫的是妈,季天端不,他生下来先会叫姐。
即便出生之时没有父母双亲,可是他的身边,却又有那么多的亲人。
不爱说话却父爱如山的源远姐,温柔可人会做各种好吃的念念姐,和顽皮可爱,会陪着季天端各种上房揭瓦的猫嫌狗憎的绵绵姐
在季天端刚会下地走路没多久的时候,杨绵绵和几个年龄相仿的其他师妹干了件大生意。
她们几个女孩子每人做了些头花和钗子,搭了个木头架子,之后找了个小推车,在辕门桥下香粉店前摆摊子卖头饰。
杨绵绵那时还是个孩子,做的东西自然比不过做了十来年的老师傅们,眼见着簪花卖不出去,她便降了半价卖这样虽然不赚什么钱,但起码回了个本。
因着杨绵绵的摊子上,发饰价格比别家都便宜许多,杨绵绵的小摊子旁边顾客络绎不绝,小摊子很快就火了起来。可这样她这样做,却得罪了旁边几家卖簪子的摊主,看着杨绵绵摊子前的那些往来的顾客,登时惹得其他人眼红起来。
季源远能打这件事,是十里八乡都知道的,可那天季源远碰巧不在其他几个卖簪花的摊子便联合起来,一脚踹翻了杨绵绵的小摊子
你个小丫头是不是来捣乱的!?
你这做的什么玩意儿!还敢拿出来卖?
哪来的滚哪!就你这手艺别拿出来丢人!
杨绵绵的簪花车被推倒了,而她也被推搡在地,眼泪汪汪地瞪着这些人,却是害怕的直哆嗦就在其中一个人要一脚踹在杨绵绵身上时,突然一个瘦小身影拦在了杨绵绵身前!
不准欺负绵绵姐!
说话尚且还口齿不清的季天端拦在杨绵绵身前,他张开双臂,紧紧护住杨绵绵,大声喊道。
我要保护绵绵姐!
那些欺负杨绵绵的人寂静良久之后,爆发了此起披伏的大笑。
这小崽子,还穿着开裆裤就想着在女人面前出风头了?
就你?你牙都还没长齐呢!你想保护谁?
那些人狞笑着,嘲讽着,一个个就像是吃人的怪物。
可季天端没有怕,季天端没有退却,他始终张开着双臂,护在杨绵绵身前。
就在这时,一声高喝传来,是闻声而来的季源远:混账!谁给你们这些臭虫的胆子!
季源远拎着刀提着剑,杀气腾腾踏着仙器,但见剑光扫过处,一众鼠辈登时吓得逃之夭夭。
季源远扶起倒在地上的杨绵绵和季天端,却就在那一刻,杨绵绵的眼泪顺着脸颊,啪嗒啪嗒,大颗大颗地掉落。
绵绵他们打你了?!季源远眼中闪过杀意,她狠狠道:我去杀了他们
却是还没说完,便见杨绵绵一把抱住了季天端,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吧嗒一下,亲在季天端脸上。
小春儿谢谢你,谢谢你保护我。
杨绵绵流着泪笑道:
你以后,一定会成为最勇敢的男子汉!保护我们所有人!
最勇敢的男子汉保护所有人
这话像是回声一般,就那样深深地烙印在季天端的记忆里。
画面一转,时光荏苒,又是草长莺飞,梨花开谢。
允卿门的门口,跪了个书生模样的男子。
男子并不伟岸,也不算英俊,可神情却是那样庄肃,眼神里全是灼灼的坚定。
我一定会待阿念姑娘好!
那男人大声说:只要能和阿念在一起,我刀山火海都能闯得!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阿念受半分委屈!
我我喜欢极了阿念!
允卿门内,所有师姐齐聚一堂,围在一起,女孩们中间,是羞红了脸的陈念。
快叫那傻子别喊了!拿块破布给他嘴堵上!羞死个人了!
一向温柔的阿念师姐红透了脸,恨不能把头埋进沙子里。
陈念,你的意思呢?你想和他在一起吗?季源远浑然一幅一家之主的模样,她看着陈念庄肃道。
季天端心里一紧。
若是和他在一起,那便意味着阿念师姐就要出门子了,便意味着阿念师姐就再不会住在允卿门里了。
那么温柔的阿念师姐,陪着他一起长大的阿念师姐就要被抢走了。
谁谁要和他在一起!一个呆子罢了!阿念咬着嘴唇羞红了脸道。
季天端心里一宽。
啊只要阿念师姐不离开他们,便好了。
可是三天后,那个男子却出现在了允卿门里,他抓着陈念的手,与阿念师姐一并跪在先门主的牌位前,阿念师姐红着脸,满脸的幸福,身后的桌子上,放着新纳的大雁,和问吉的红纸。
你出去!你别碰我师姐!你走!你滚出去!
一向温柔和煦的季天端突然发了疯。他一把扯开那男人的手,向外推搡他。
若是在一起了,阿念师姐就要离开允卿门了,阿念师姐就不再属于他了她就不能和大家一道,每天都在圆桌上一起吃晚饭了。
一想到这些,季天端的心脏里,全是酸涩和难过。
那个要娶阿念的男子被打的一脸懵。
小春儿!杨绵绵一把拉开季天端,将他拉到了门外。
为什么他是来抢走阿念姐的!季天端含着眼泪愤怒道:你们为什么不打他!?
小春儿傻孩子。杨绵绵拭干他眼角的泪水:可是你看,阿念师姐笑的多幸福啊。
季天端愣了愣,看向杨绵绵漂亮的杏子眼。
就算明知道阿念师姐会走,可是看着她那么幸福,我也会幸福啊杨绵绵无奈地摇着头笑道:我们总不能为了把阿念留在身边,就让她放弃追求幸福的权利吧?
小春儿只要她是幸福的,她就不会离开我们,阿念就一直都会在我们身边。
杨绵绵微笑。
绵绵姐
季天端只觉心头一阵难以言喻的悲伤涌现出来,他颤声道:那么你幸福吗?
杨绵绵失神了片刻,她喃喃道
我幸福吗?
突然!一阵诡异的铃铛声传来!季天端只觉得轰鸣的铃铛声在脑海里炸响!他几乎被这诡异聒噪的铃声逼的晕厥过去!可当他再睁开眼睛时,眼前已不再是允卿门!那是一片尸山血海!
到处是残肢断臂,女孩子们绣着花儿的衣裙被扯的四分五裂!鲜血的甜腥味几乎将整个允卿门淹没!方才还笑的那样温柔幸福的阿念师姐,赤身裸体倒在尸堆之上
不!不!!!不要啊老天爷求求你不要啊
季天端跪倒在地,整个人因精神震荡而无法言语,他哆嗦着想要呼救,可血和声音一起堵在喉头。他除了流泪,什么也做不了
幸福?我怎么可能幸福?季天端,你在说笑话么?
被剥了皮的杨绵绵,只剩半幅骨架的她拧过头,狞笑着看向季天端。
我怎么可能幸福!?我变成了这样怎么幸福!?这就是允卿门的结局!你看看这里!!这些死掉的女人们!!
季天端只觉得神智此刻已经处在极度崩溃的边缘,整个人就要毁灭
我们都死了,你凭什么活着?杨绵绵歪头看向他,狰狞地笑道。
死吧,一起去死。
梦境外,允卿门内。
澹台莲猛地发现季天端房内异样,三步并作两步赶入房间!却是在进门的一刹那,他看到一个黑影直从窗外溜走了!
什么人!?站住!澹台莲大喝。
于此同时,宁静舟和师悯慈也发现了异样,匆匆跑来。只见季天端无力地躺在床上,他紧皱眉头大汗淋漓,身下的被褥已然湿透
师悯慈探向他的神息片刻之后,脸色大变!
曲兄的元神这是被降魔铃的邪功震荡过!那个黑衣人刚刚对曲遥施下了降魔铃!妄图毁掉曲兄的元神!
师悯慈颤声说道。
你说什么!?澹台莲大惊。
就在刚刚!刚刚那个黑衣人!那个黑衣之人,便是乌枢刹罗的生魂!师悯慈咬牙。
他已经先我们一步,发现了我们!
作者有话要说: 我算了一下,接下来的情节,应该是季天端白藏之哥俩闹掰的故事。
乌枢刹罗这狗还能活个几章吧没事,他的死法绝对盛大!(**)
第116章 、信仰之光,前路照亮
季天端躺在床上人事不省已是两日有余了。
他脸色惨白,气若游丝,印堂间黑气久滞于此,始终盘桓不散。
允卿门中众人不仅要承受杨绵绵惨死的悲痛,还得管这半死不活的季天端。季天端此刻苍白至极,仿佛随时都可能命丧黄泉。
好在真正的原因并没有暴露出来,允卿门内弟子只当是季天端伤心过度昏死过去,其他的原因还并未猜到。
曲遥
澹台莲颤声呼唤。
白藏之壳子里的澹台莲已经不吃不喝守了他整整两日了,郎中来了三四波,是灸也灸了针也针了药也喝了可季天端还是没有一点苏醒的迹象。
凭谁也不知道,曲遥在梦中正经历着怎样的折磨。
尸山血海,到处都是尸山血海。
杨绵绵的惨死在他脑海中被一遍遍强制性的回放,在那个早已被毁掉的允卿门里,杨绵绵带着死去的师姐妹们,一遍遍地质问他。
走啊,天端和我们一起走吧死才是解脱啊
人间即是炼狱啊活着便是受刑,怎么可能幸福呢?
走,师姐妹们陪着你,我们在阴间也要在一起。
死、死、死
梦靥中的季天端看着颓圮的一切,一点点向前挪动脚步。即便前方的尸首是那样冰冷,可只有贴近她们,才能获得温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