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丰三年,秋。
大漠。
阳光下,风卷着千里黄沙,如大海的波浪一层层地推近,人和马都被呛得满嘴沙子,有人喊了声,“停!”
这支几千人的骑兵,训练有素地一起停了下来,只是在沙漠里骑行近十天,再彪悍的兵勇此时也有些精神萎靡,他们中有的人嘴唇干裂,水壶就挂在腰间,却也不曾自行取水而饮,直到之前一人手臂一挥,下令,“在此休息片刻!”
这才有人从腰间拿了水壶喝水。
一个瘦肖的黑衣年青人只用水沾了沾自己的唇,湿润了一下,就把水倒在一顶毡帽里,递到跨下马儿的唇边,马儿轻轻地嘶鸣一声以示喜悦,接着便低头饮水。年青人的眸子里染上一抹温柔,“马儿呀马儿,这些日子你可是辛苦了。腹”
旁边一女子见状,哧地笑了声,“方鱼,这马儿便似是你的情人,不,比情人还要更亲密,我要是云珠,也会嫉妒的。”
提到云珠,方鱼只是微微地笑了下,惹得说话的女子不由一愕。
方鱼五观如刀雕斧凿般棱角分明,原本很完美柔和的脸,却因为左颊上一条不算太短的刀疤而显出几分冷硬,但这冷硬却是恰到好处,使他整个人都更有男子汉气概。
方鱼发觉这女子在盯着他看,皱了眉头道:“官红俏,我脸上有花吗!你要盯就去盯着他!他可还没喝水呢,你不趁机去献殷勤?”
官红俏被点破了心思,脸上蓦地飞上红云,向方鱼伸了伸舌头,“你以为我爱看你呀?只是在沙漠里呆得久了,看四边都是一样的景象,你的小脸儿倒像是开在沙漠里的小红花,我欣赏一下而已,这是给你面子!”
她一边和方鱼斗着嘴,一边却看向不远处一个沙丘上,一人一骑,绝世独立。
黑色的大氅在风中冽冽,修长的身形如恒古森林里的杉树直而冷硬,乌发和风飞扬,从侧面看去,直而挺的鼻梁与紧抿的唇,使他显得不易接近,看向远处的眸子,亦是裹夹着冰雪般的冷酷冰凉。
官红俏略微地犹豫了下,还是拿起水壶准备给他送过去,这时却一有一人飞骑而至,马至丘下便停了下来,那人迅速地奔上沙丘,口中喊着:“报!”
原来是个探信官,那人转身望着这探信官,“消息确凿否?”
“回少主,南诏国元丰帝的确颁下召书,八月十五中秋节那日,便是帝后大典祭天之时,各国闻得消息,已经前往庆贺。”
被称为少主的,正是那年在奉京皇宫中,绝然离开的慕风。
这时,他狭长的凤目微藐,“好。”
方鱼和官红俏此时也上了坡,官红俏道:“少主,若是如此,那到西凌国萧彻前来庆贺的事恐也是真的,此时却是个极好的机会,免了我们许多麻烦。”
方鱼却略有犹豫,在南诏皇宫中发生的事他是最清楚了,虽然这几年都没有提过,但他委实不想让慕风再涉足南诏。
于是犹疑地道:“南诏元丰帝其人为人紧慎,这几年又大刀阔斧地进行改制,南诏国皇宫绝不再是易进易出之地,少主要三思!况且那萧彻明明可以与我们在别处见面,偏要指定于南诏皇宫中,只怕居心叵测,另有阴谋!”
官红俏不屑道,“管他什么阴谋?我们还会怕他?”
方鱼又道:“听闻这场帝后大典本应该在三年前就完成,却不知是什么原因耽误至现在,那元丰帝为人狡诈,萧彻立场尚不分明,还请少主三思!”
官红俏斜瞄着方鱼,“方先锋,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婆婆妈妈的?这次是萧彻硬要指定在南诏国皇宫内见面,能碍着元丰帝什么事情?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前怕狼后怕虎的,要知道错过这个机会,再想办事可得费大功夫。”
官红俏说的的确有理,趁着这相各国齐聚的机会,的确能够办成很多事,若是不把握机会,那才是大大的傻瓜。
方鱼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慕风又已经转身,远眺前方,道:“红俏,吩咐下去,让大家尽快赶路,我们要先行回到夏都,准备一份大礼,才能够去贺南诏国帝后大典。”方鱼听闻,知道他心意已决,当下便也不再说什么了。
*
中秋节,奉京。
因着今日帝后大典,举国同庆,奉京每条街道都异常的热闹,吹糖人的、卖布匹簪花的、卖包子小点和各类卤味的,还有跳着担子卖炊饼的,偶尔还能见到明显是异国打扮的男男女女混杂在人群中,好奇的东看看西看看。
一顶不起眼的青皮小轿自人群中通过,转入一条小巷,小巷里有个卖饼和牛肉的地方,此刻倒与平常一样,除了老顾客,并没有很多人光临。
一个哑姐儿从小轿中走出,来到店里,比划着要牛肉和大饼,等店主去拿肉和饼时,她才发现廊下还摆着几张窄桌,此时正坐着几个人在用饭。
其中一个满脸麻子的中年男子边大口嚼着牛肉边道:“若说咱们南诏这帝后,也算是有些传奇的,不过
tang你们不晓得而已,这皇后曾经是段家之女,传闻中克死全家的妖女!”
他的话立刻引起旁边人的好奇,“妖女?不会吧?皇上怎会娶一个妖女为后?”
“这你就不懂了吗?但凡国家昌盛之时,总会有妖姬祸国,比如当年的妲已娘娘……这些乃是天道使始然!你自己觉着,咱们南诏国是不是比前几年更加繁荣昌盛了?”
旁边的人又点头,“倒是,倒是……但是那妲已娘娘,后来不是让昏君毁了国吗?”
“吁——吁——你瞧着你吧,平时不说话,一说话就是砍头的话,你瞧着我说了那么多,有说到这一句吗?很多事心里明白就是了!唉,妖姬误国,只不知咱们南诏还能平静多久,我们这些做老百姓的,还不就是只能眼看着,还能怎样?”
说着,众人皆杞人忧天般叹息起来,却又有一人道:“听说,皇后娘娘可是三年前就已经晋封为皇后娘娘了,只是不知为何,大典竟是推到三年后……”
“那还用说吗?是太后她老人家一直在阻止,眼见着妖姬误国,她老人家怎么能不阻止?可惜,可惜最终还是没有改变结局呀!”
“段家出此妖姬,可惜了段将军一家……”
“是是,是啊……”
这几个忧国忧民的汉子在那里长吁短叹,惹得邻桌上一个女子撇嘴,“方先锋,你们男子是怎么回事?把所有的祸事都归在女子头上!就凭他们的话,我倒觉得,这皇后娘娘定是奇女子,不是妖姬!”
方鱼抬眸看了眼对面的青袍男子,发现他虽也侧耳聆听,但是神情并无什么变化,于是呵呵笑了两声,算是给官红俏回应。
官红俏看了眼方鱼,又看了眼青袍男子,终是忍不住道:“少主,你得管管方鱼了,他这几天怪极了。”
慕风也有点疑惑地看看方鱼,但是最终也没多说什么。
……那哑姐儿其实也有听到那几个汉子的讨论,当下便觉得心惊肉跳,也不敢看他们,只顾低头把牛肉和饼都装在干粮袋里,扔下一绽碎银子就又匆匆地回到青皮小轿中。
慕风抬眸间倒是看到了那顶小轿,已经缓缓行往巷子外边。
……
奉京皇宫,天坛,祭天大典。
众国使者被聚集在左侧,文武大臣居中,后宫妃嫔及官家命妇等,都在右侧,天坛的台阶之上铺着红毯,两旁的大鼓擂了起来,隆隆的声音显示其庄重,众人都极安静地盯着天坛之上。
传说帝后段氏,三年前被下旨封后,却突然染病,昏迷不醒。三年来,她居凤鸾宫,不管皇帝多么的繁忙,每日必去凤鸾宫探望她,三年来,每日夜里都亲自陪伴照顾她,三年中从未在别的妃嫔那里过夜。
文武大臣们多数还记得那个面容清冷的女子,但三年未见,不知她现在如何了?他们还分明记得十天前,正在上朝之机,女官洪婵在皇帝的耳边说了句什么,只见他忽然站了起来,龙袍把御案上的玉玺都带到了地上,他却浑然不觉,不顾一切地冲出大殿,往凤鸾宫而去。
后来他们才知道,原来是昏迷三年的帝后段樱离,在那一日竟然从这悠长的睡眠中清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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