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芙蓉的手微微地抖了下,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可是,可是,这药不是用银针试过吗?只要试过的药才能端到太子殿下这里来呀。”
“大姐,你有所不知。药理一学博大精深,差若毫厘,失之千里。银针并不是万无一失,比如里头若是放了断肠草,用银针是测不出来的,但是误食一点,便会肠穿肚烂,再无回魂之术。”
段芙蓉其实已经明白了,她也并不是没有读过书的人,只是如今,这碗药经此一说,便成了烫火的山药,一时间愣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才。
秦妙梧道:“芙蓉,樱离说的有道理,今日,就由你为太子殿下试药吧?”
段芙蓉轻啊了声,几乎要托不住那只药碗。
秦秉昌道:“这怎么可以?万一是毒药,芙蓉姐不是要没命了!试药这种事,当然还是要交给婢子们做了。”
说到这里,他一指段樱离,“既然是陛下要你照顾羽太子,那么试药也是你应该做的,你去试药吧!”
秦妙梧道:“你懂什么,住口!”
秦妙梧根本没想到喝碗药,居然也能被段樱离说的这么危险,虽然这种危险性肯定是存在的,只是这样一来,就由普通的喂药事件上升成了表忠心事件。段芙蓉今日若不试药,那是根本说不过去,只怕段芙蓉太胆小,却要退缩摹。
于是又道:“芙蓉,他即是你未来的夫君,你便为他试药又有什么呢?你喝一口吧,喝完后若没事,羽太子也能喝了,万不能耽误了他养伤呀!”
可段芙蓉还是有点踌躇,虽然她很想在有些事情上压过段樱离,可是,小命还是最重要的呀!
两天前,太医中有人企图把药换成有毒的,这件事大家都已经听说了,谁能保证这碗药不是正好被做了手脚呢?她若喝了这药被毒死了,岂不冤枉?
秦妙梧继续道:“我们都在这里,万一有什么事,也绝不会让你死了的。”
段樱离却道:“舅舅,有些药物虽然不至于让人死,但是会让人全身起疹子,毁容掉发什么的不在话下。大姐身娇肉贵,实在不宜做试药这种事。我想羽太子对大姐深爱,自然也不愿她亲自为他冒险,所以这种事,还是让我来吧。”
说着她走过去,将那药碗从段芙蓉擅抖的手中接过来,“大姐,我来吧。”
段芙蓉道:“可是你自己硬要来的啊,如果你死了可莫要怪我。”
段樱离淡然道:“自然。”
看到这一幕,秦妙梧已经狠狠叹息了声,然而事已至此,再抢过药碗也显得过于造作,当下气得不愿再看段芙蓉一眼。
段芙蓉却还无所觉,坐到凤羽的身边,握起他的手,“太子,我帮你把手上的伤口包扎起来吧。”
其实凤羽手心里的伤,已经经过了处理,也已经包扎好了。
段芙蓉如此说,不过是转移一下注意力,让人忽略刚才试药的环节罢了。
这时候,段樱离已经准备去喝那碗药了,就在这时,凤羽忽然道:“把药给我。”
段樱离微怔了下,把药递到了凤羽的手里。
段芙蓉道:“太子,这药还没有试喝过,您不能喝!”
却见凤羽微微一抬手,那碗药就被倒在了地上,“段樱离,因你危言耸听,连本太子都害怕这碗药里真的有毒。既然已经有了这样的怀疑,我是不肯喝这碗药的,所以你也不必试了,现在罚你去亲自煎一碗药给我。”
段樱离道:“是,太子。”
段樱离退了出来,往药房而去。
秦妙梧连道了几声“惭愧”。
段芙蓉则有些气咻咻,这凤羽早不说,晚不说,偏在段樱离要试药的时候才说不会喝这碗药,不是故意让她这个太子妃难堪吗?
当下含泪走到秦妙梧的面前,“舅舅,你看——”
秦妙梧快速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重新整合了下眼前的形式,终是狠狠瞪了段芙蓉一眼,示意她站到一边去。凤羽现在看不到,当然也不知道他们的小动作,段芙蓉做出一个极度委屈的神情,指指外面的方向,意思是说段樱离太可恶。
秦妙梧当然能够明白她的意思,当下眉头微凝,很严肃地瞪了段芙蓉一眼。段芙蓉无奈,只好站到一旁去。
秦妙梧这才道:“羽太子的眼睛,没有事吧?”
凤羽非常明白秦妙梧来这里的原因,他们秦家军现如今已经成了气候,他们是段擎苍的根,如今这根要离了树,树可能就要枯死了,但根却还是可以根深蒂固地成长于地下。他们有这样的实力,来选择他们将投靠的人。
而,一般来说,一个有残疾的人,是不可能成为未来的国主的。
凤羽微微一笑,道:“太医说,只是暂时失明,过段日子便会好。”
秦妙梧哦了声,“这就好。”
说着让随从把带来的礼物献上,“这些药材都是我们兄弟这些年征战在外时的宝贝
tang,希望羽太子的伤能够早日痊愈。”
“谢谢。”
凤羽收下了礼物,忽然道:“芙蓉,秦大人他们好不容易来一次,你去房里把我最好的茶叶拿出来。”
段芙蓉见他和颜悦色,马上高兴起来,立刻去拿茶叶。
喜冲冲地给在座各位冲了茶,便又见凤羽道:“来我这里。”
段芙蓉向秦妙梧看了眼,发现他正在向她点头,她便喜滋滋地坐在了他的身边,就见凤羽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芙蓉,这段时间我在宫里养伤,清风院里的一切都靠你打理了。不过你毕竟是个女子,只怕太辛苦。不如你便求求你的舅舅们,看谁合适,安排在院内给你做个帮手。”
清风院可算是凤羽真正的地盘,大本营,凡是能够进入清风院的人,莫不是经过了重重考验的人,或者是像段芙蓉这样,一心扑在男女情事上不问政事的人。
让秦家人入住清风院,便是彻底的承认他们是自家人。
段芙蓉倒没想那么多,只觉得如果秦家人在清风院,那么自己在清风院的地位就更高了,看还有谁敢欺负自己?
当下向秦妙梧道:“舅舅,你看——”
秦妙梧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由衷的笑容,道:“芙蓉,还是羽太子想得比较周到,这样吧,秉玉向来比较心细胆大,为人又稳重,便让他去清风院帮忙吧。”
段芙蓉道:“好啊好啊!太子,你觉得如何?”
凤羽道:“很好,就这样决定了。”
秦秉玉也过来谢了恩,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待茶喝干,秦妙梧又道:“既然羽太子已经当我们是一家人,那么我们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保驾羽太子。现在只希望羽太子能够好好休息养伤,早日康复。”
凤羽点点头,秦妙梧终于起身告辞。
段芙蓉还腻在凤羽的身边不想走,“太子,让我来照顾你吧,毕竟,我才是你未来的夫人呀!”
凤羽轻轻地吻了下她的额头,“照顾人是下人做的事,你是尊贵的大小姐,怎么可以为了我而辛苦奔忙,累出了皱纹,便可惜了这绝色容颜了。”
段芙蓉羞涩地抚着自己的脸蛋,终是点点头,“那这样的话,我就回清风院去了。”
“去吧,好好照顾我们的家。”
“嗯。”段芙蓉依依不舍地跟着秦妙梧出了门。
正看到段樱离已经熬好了药端过来。段芙蓉笑道:“你道刚才羽太子说了什么吗?他说,照顾人那是下人做的事,不是我这种尊贵的小姐做的事,他害怕我累出了皱纹呢。段樱离,你现在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吧?——下人!哈哈……”
段芙蓉完,这才心满意足地,昂首挺胸与秦妙梧出了门。
秦妙梧却在走到月洞门口的时候,回首看了眼段樱离,眼神颇有深意。今日这场对持,终是秦家胜了,但是很明显,凤羽爱上的,似乎真的是段樱离,而不是段芙蓉。不过作为男人,他太了解凤羽此时的选择,只要他选择的是他不喜欢的段芙蓉,便知秦家在他的心里的份量,对此,秦妙梧还是很满意的。
只是,留着段樱离在这里,终也不是什么好事,她可是段擎苍的女儿呀!
等看不见他们的背影了,段樱离才继续端着药上台阶,进入房间里,只见凤羽已经从榻上下来,捂着腹部站在窗口,向外面“看”着,脸色非常的难看。
段樱离大概也能猜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事,这时候也不多说什么,只将药碗递给他,“喝了这药吧。”
凤羽接过药碗,想也没想,直接喝尽。
“给我找太医来。”
“是。”
不一会儿,太医就来了。
“我的眼睛,到底能不能治好?”
“羽太子要耐心,只要好好调理,还是有希望好的。”
“什么叫有希望?我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这——”
太医似乎不知道怎么说好,又见凤羽双唇紧抿,眉间戾气隐现,终是一下子跪在了他的面前,“羽太子饶命啊,老臣实在已经是尽力而为了!”
凤羽一脚踢在他的肩上,“你这个老东西,这些原来都在骗我!”
太医被踢的倒在地上,又赶紧爬起来,“羽太子饶命,饶命啊!老臣会再想想办法的!”
“你——滚!”
凤羽如同受了致命的打击般,气息不稳,心中极度的愤怒,使他没有办法冷静下来,忽然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墙壁之上,痛苦地弯下腰,顺着墙壁滑了下去。太医见状,虽然很想上前去医治,但又不知道凤羽会不会再发脾气,愣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段樱离道:“你先回去吧,我想他现在要的不是大夫。”
身体上的伤,怎么样都能过去的,三刀六洞也有活下来的人,只是眼睛瞎了,就成为了残疾人,他明明已经是太子,离那尊人人
都想要得到的龙位近在咫尺,却忽然之间,又离得那么遥远,这种强烈的失去感和绝望,几乎要把凤羽打倒了。
段樱离冷眼旁观,并不上前去劝慰。
这就是她所期盼的呀,在他达到最高峰的时候,忽然摔下来,摔到最深最污秽的烂泥里,再也爬不起来。
可是凤羽并没给她多欣赏一会的机会,只听他道:“你也出去,让我一个人静静。”
段樱离便出来了,过了一会儿,午膳已经准备好。
段樱离想了想,叫人把炉子搬到门前空地上,桌子在最中间,周围却是五个烧得很旺的火炉,每个炉子上,都煮着一个菜,却都是最普通的菜式。
白水煮肉片、素菜菇子汤、干锅兔肉、烤鸡和烤鱼及大杂烩……而桌子上还摆着水晶姜醋蹄膀、灯影牛肉、酱蟹膏和凉拌芦丝及另外几样小凉菜。
段樱离把盐洒在烤鱼之上,几种菜的香味已经随着空气渗进房间里……过了好一会儿,门终于吱呀打开,凤羽出现在门口。
看着他的样子,便知道他是饿了,段樱离笑着道:“这几道菜是我亲自做的,你来尝尝可是喜欢?”
凤羽面色稍有尴尬,但很快就调整好了,似笑非笑地说:“既然是县君大人亲自做的菜,我当然要尝尝了。”
害怕他下台阶的时候摔倒,段樱离赶紧起身去扶着他。
段樱离只顾着二人的脚下,要知道冬天的台阶,就算打扫的再干净,不见雪,也还是很滑的,好不容易下了台阶,段樱离抬眸间,便看见院子里多了一个人,而且那个人居然还很安稳地坐在炉子前,正笑嘻嘻拿筷子,从锅子里捞肉片吃。
这下冷不防的,段樱离几乎叫出声来,只是嘴巴张了张,忽然想到凤羽是看不见的,立刻禁了声,因为在那里吃东西的,正是慕风。
凤羽道:“闻起来真香。”
他就是被香味儿吸引的,没空去悲伤,一定要出来吃点东西才行。
段樱离将凤羽扶坐在椅子上,与慕风其实就是面对面,慕风拿着酒杯向凤羽做了个干的动作,便自行将杯中酒喝完。段樱离只觉得自己的心快要从胸腔子里跳出来了,这慕风要任性起来,便是她也得甘拜下风,当下只是用眼神和手势警告他赶紧离开。
他却摇头,一双桃花眼笑得快要眯起来。
这可是第一次,见段樱离亲自给别人做东西吃呢?这样的机会他怎么能错过,段樱离的每个第一次都应该是他享受才对。
所以他一定要吃到这顿饭。
段樱离可没想到,慕风晚上敢出来就算了,白天居然也敢出来,实在是太大胆了。一旦要被人发现,这顿饭有可能就是他最后一顿饭了。
不过目光往四周瞅瞅,似乎并没有发现别人在。
慕风似乎明白她的心思,笑着在桌上写下:“这里的主事是我的人。”
好吗,哪里都有他的人,不过看着他的一双桃花眼,一张桃花脸,便也知道,这宫里的主事一般都是女子,他如果想要拿下几个主事,简直太简单了,不用动脑,光靠脸就行。
慕风还好心好意地夹了一片水晶蹄膀,递到凤羽的唇边。
凤羽老老实实地张嘴吃了,之后有些惊喜似的,咽了下去才道:“樱离,我很久没有吃到这样的水晶蹄膀了,真好吃。”
那是当然,前世的时候,他带着段樱离去拜城一行,路过一个苏州小店,无意间吃到了这种秘制水晶蹄膀,之后一直念念不忘,后来段樱离回程时,刻意去了那家小店,出了些银子,用了一晚上的时间将秘制过程记录下来,之后的日子里,便常做给凤羽吃。
这世,不知道凤羽是不是已经去过那家苏州小店,但他的口味果然与上世一样,喜欢这种味道的。
慕风撇撇嘴,他也想夸段樱离来着,可惜不能出声。
段樱离给慕风这家伙弄得心神不宁,好半天都没讲话,凤羽道:“樱离,怎么不说话?我想再吃一片。”
现在他看不见了,吃饭什么的,都是段樱离给他喂。
慕风皱皱眉,又夹起一块干锅兔肉递到他的唇边,凤羽闻着这味道,又是眼睛一亮,“呵,这也是我喜欢的啊!”
段樱离这时终于开口了,“你喜欢的话,就多吃点吧。”
慕风已经不必招呼,自已也夹了兔肉尝,大概没想到是放了特别辣的辣子,他一口吃下去,眼睛就被辣红了,喉咙里如同放了只碳火,痛得他要咳出来,可惜因为凤羽在场,他又不能咳,只好捂住自己的唇硬憋着,忍了须臾,硬是被逼下了两行火辣辣的清泪。
看到他这样,段樱离实在忍不住噗嗤地笑出了声。
凤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问:“樱离,你在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