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不到,他来不及。
正好,谁也不要怨谁。
时小念摸到了温热的湿意,她呆呆地睁着眼,想看清楚眼前的脸,却怎么都看不清楚,她有些急了,喃喃地重复着,“胡说,胡说。”
不要胡说,千万不要胡说。
“好,你说我胡说就是胡说。”宫欧抓着她的手说道,薄唇紧紧贴着她冰凉的手背。
他忽然又不霸道了。
时小念用力地看着他的脸庞,指尖摸到的那抹湿意让她心疼而绝望,“我对不起你。”
她违背了承诺。
她说过不在他前面走的。
“你要好好的,我们有三个孩子,你还有整个宫家。”时小念一点一点说话,吃力到了极致。
“如果我不要呢?”宫欧反问,鼻尖全是浓烈的血腥气。
他第一次觉得,血腥味是那么恐怖的一种味道,让他全身打颤。
不要,不要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我什么都做不到了,宫欧,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她愧疚地说着,她连他的脸都看不清了。
“你活下来!”宫欧张嘴就咬上她的手,咬得有些用力,含糊不清地道,“我求你活下来,我求你了,时小念,我不恨你,我也不胡说,只要你活下来!”
只要?说得好像是个很简单的请求呢,好像她抬抬手就能做到一样。
时小念躺在那里,睫毛颤了颤,眼皮往一处阖去,“宫欧,可是我好累了,很想睡一会。”
听到这话,跪在地上的宫欧腥红的眼里一片绝望,本来紧绷的肩膀在刹那间瘫软下去,牙齿微张,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你一直吵我,吵得我都睡不着。”时小念喃喃地说道,她真的很想睡了。
宫欧闭上眼,泪水无声地滑落下来,他笑了一声,“我不吵你,我还能吵谁?”
“那让我睡一会再吵好不好?你好好的,要好好的。”
时小念商量着问道。
“……”
宫欧跪在她的身旁,苍白的薄唇抖得不像话,一抹血迹一直延到下巴。
时小念无意识地闭上眼睛,睫毛颤动中宫欧模糊的一张脸在她眼中慢慢消失,真的好累啊,她撑不下去了,真的撑不住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游离之际,她听到一个哽咽的笑声在她耳边响起。
“好。”有人这么笑着在她耳边说话,每个字都是哽着,“时小念,这么多年了,别人总说你在忍让我,可我怎么觉得每一次都是我在让步?为什么到这一步,还是要我让步?你怎么对得起我?”
她违背承诺,他来承担所有的后果。
“……”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时小念想道歉,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累了就睡吧,我不说了,什么都不说了。”他这么说着,用尽了温柔,受尽了委屈。
时小念闭着眼睛,忽然很想再看他一眼,却怎么都睁不开眼,一滴泪从眼角淌下,滑过太阳穴,落进发间,陷入深眠。
冰凉的一只手从宫欧的手中慢慢滑下,落在推床边上。
宫欧跪在那里,双眼呆滞地看着这一幕,看着那只手从自己眼前落下,整个人都变了,他猛地站起来冲着床上的人歇斯底里地吼了出来,“时小念!”
这一声,若平地惊雷。
白布外的人听到这一句都惊住了,互相呆呆地看着彼此,比特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妇人站在一旁想扶他一把没有扶到。
封德的眼眶红了,连忙掀开白布往里走去,只见医生们还站在推床床尾,时小念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宫欧激动地抓住推床两边,像个疯子一般大声吼着,“我后悔了!我后悔了!我不要让步!时小念,你给我起来!你给我活过来!我什么都不要管,什么宫家什么孩子我都不要,我就是个浑蛋我不会管他们,你不起来我谁都不管!”
见状,封德控制不了自己,眼眶里一片湿润。
就这么走了。
宫家还没太平下来,她就走了,一天真真正正少奶奶的日子都没有过过。
封德走上前,拉住宫欧,“少爷你别这样,小念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
宫欧一把推开他,死死地按着推床,随后又去抓时小念的双臂,死死地盯着那一张苍白的脸,“给我醒过来!时小念!我求你,我求你醒过来!我以后天天陪着你,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一分一秒!我求你醒过来!醒过来!”
他怒骂着、哀求着,可躺在那里的人无动于衷,她躺着,一动不动。
宫欧疯狂地吼着,几乎要将整个推床给拆了,医生不得不上前,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宫欧一把推到墙上。
好久,宫欧站在那里,低眸呆呆地看着时小念,像个傻子一样低声道,“封德,她不醒,她不肯醒,她不肯为我活下来。”
他的声音已经沙哑。
宫欧慢慢俯下身,整个人趴到时小念的身上,双手紧紧地搂住她,贴着她冰凉的脸颊,“你这个违背承诺的骗子,大、骗、子、时、小、念。”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骂她。
“不,你是最好的,我爱你,小念,我永远都爱你,你说的我都会听,你不要不安,我都听你的,我会照顾好每一个人。”
宫欧忽然贴着她的脸又这么说道,一双眼睛红得可怕,水光在波动,“我都听你的了,你为什么还是不要我?你怎么可以不要我?为什么?”
封德看着宫欧忽骂忽求又自言自语的样子难受极了,少爷这个样子要怎么撑过这一关?怕是没等把时小念送回宫家,少爷的精神就要出问题了。
他想安慰,却不知道该从何安慰起,封德看着时小念落在推床边上的手,上前握住她的手腕放回去,目光愣了愣。
宫欧还是抱着时小念自言自语着,句句透着疯狂和绝望,忽笑忽泪,封德忍不住道,“少爷,你把小念放开吧。”
“滚!全都给我滚出去!”宫欧趴在时小念的身上吼道,“一个都不准留在这里!”
他要和时小念呆一会,就两个人,一直呆着。
“不是,少爷。”封德有些无奈地道,“少爷你一直压着时小念,对她很不好,而且医生都不知道怎么继续进行手术了。”
“我让你滚……”
宫欧抬起脸瞪向封德,一张脸上是阴鸷的愤怒,以及一塌糊涂的湿意,吼到一半他静止了。
手术?
封德微微抬了抬时小念的手腕,“小念还有脉博呢。”
“脉博是什么?”宫欧一脸认真地问。
“……”
封德无语了。
宫欧呆呆地站在那里,好久他像是明白了什么,伸手抹了一把脸,血色被抹得更开,他慢慢转过身看向那几个医生。
医生们慑于他的眼神,恭恭敬敬地低了低头,“二少爷,宫太太的血已经止住了,手术进展很好。”
止住?
不会死了?
“砰。”
宫欧整个人跌倒下来,重重地摔在潮湿的地上,手捂住了腰间,封德连忙去扶他,只见鲜血从宫欧的指缝间溢了起来。
封德急忙拉开他的手,是枪伤。
宫欧的腰中了枪,居然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声。
“少爷!”封德蹲下来惊呆地看向他,宫欧坐在地上一把抓住封德的衣襟,双眼死死地瞪着他,“还有脉博?是不是真的有?”
没等他回答,宫欧就倒了下来,头重重地砸到地上,昏倒在那里。
……
梦的进度是漫长的。
时小念一脚踩进光怪陆离的梦里,用尽了力气走出来,她缓缓睁开眼,看到天花板上的灯,模模糊糊、虚虚幻幻的。
她眨了眨眼,下意识地想动一下身体,疼痛从身下传来,她皱起眉。
视线一点一点变得清楚,随后她看到输液袋,记忆一下子倒回她的脑袋里,时小念怔怔地睁大眼。
她……没死么?
那么差的环境里连番波动,她早产又大出血,居然没死么?她是不是还在梦境里?不,那样的话她就见到父亲母亲和席钰了。
发现自己并没有死,时小念的心跳得特别快,激动地出声,“宫欧、宫欧……”
虚弱不堪的声音,像蚊子叫一样,只有她自己听得到。
一张孩子气的脸突然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比特站在那里冲她笑得特别开心,“你醒啦?你昏睡了整整三天,终于醒了!”
她真的还活着。
时小念扯了扯唇角,“我没死。”
她没死,她没违背对宫欧的承诺,这是她的第一反应。
“你当然没死,医生们的本事好,不过给你做完手术当下就累瘫了两个。”比特笑着说道,“你都不知道你出了多少血,我都不敢去看。”
“宫欧呢?”
时小念有些急切地问道,她想见宫欧,她要告诉他她没有违背承诺,她守下来了。
“他……”比特咬住下唇,有些欲言又止。
时小念的脸色本来就苍白,这下更是毫无血色,“他怎么了?”
难道宫欧又出事了?
对了,她昏过去之前有听到过宫欧的声音,他回来了?他怎么回来的?他们和兰开斯特的人悬殊那么多,他们怎么能回来,这不是自寻死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