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渡寒做了一夜旖旎乱梦,昨夜府中变故一概不知。
瑶池水波荡漾,仙骨风月无边,欹枕片时云雨,龙墀阶上销魂。梦中也不知对方何许人也,只体味逍遥了一夜,第二日清晨转醒,锦衾半湿,方渡寒坐起身来,隐约咂摸出熟悉来。
啧!想起昨日与自己沐浴之人,方渡寒只觉得荒唐,恼怒了片刻,起身更衣走出了卧房。
方铭已在他房前石桌旁踌蹰了许久,见方渡寒推门而出,也不敢迎上前去。
“搁这杵着干什么呢?”方渡寒过来打量方铭几眼,便知道不妙。“说吧,干了什么亏心事儿。”
方铭知道昨晚刺杀颜澈文之事掩不过去,待他们一照面就得露馅儿,于是把秦昭意刺杀颜澈文一行,以推方渡寒黄袍加身的计划全招了。
“你他妈真会给我找事儿。”方渡寒啐了一口,暗道这些天老子就睡了这么一个安稳觉,不想秦邦这个老东西怂恿方铭这小子搞了这么一出。
方铭委屈道:“秦先生说得有理,若这时候不动,就真没机会了……”
“方铭你给我记着。我方渡寒无论何时也不会弃西北各州于不顾,你杀了那些朝廷的千牛卫,我现下也不会起兵。”方渡寒斩钉截铁。
“昨夜虽没刺杀成功,也是把他们吓得够呛,指不定那个颜澈文现在就要拿你了,我看你反还是不反。”方铭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居然顶了他表哥一句。
方渡寒没心思跟他打嘴仗,沉吟片刻往西院走去,“罢了,先跟我去看看颜澈文那边的情况。”
绕过辗转回廊,隐隐能听到谈笑之声,昨晚险些丧命的几位心大得很,正围在院前侃大山,主子也不知道听了什么趣事儿,阳光下笑得明眸皓齿,旁边还有个未见过的冷面随从,神色淡淡,见方渡寒朝他们走过来,脸上立刻又罩上一层寒冰。
“颜大人有什么喜事儿啊,说出来也让我方某高兴高兴。”
“昨晚睡得香甜,今日又碰见老友,自然欢喜。”李羿陵丝毫不提及昨夜的事,眼神却飘向一旁的方铭,方渡寒看到他的神情,心下了然,知道他懒得说破,又将目光转向邱子鹤,“颜大人说的老友可是旁边这位?”
邱子鹤闻言干巴巴地唤了声侯爷,清心寡欲的脸上写满了不情愿,他原本便对方渡寒有敌意,此刻见了面,方渡寒利剑般的目光也让他很不舒服,更是懒理。
方渡寒冷笑一声,转头对方铭道,“你觉不觉得他像一个人。”
“像谁?”
“秦邦。”
邱子鹤听闻,神色突变,又马上平复下来。
方铭无奈:“秦先生邋里邋遢、口不择言的,哪像了,我看不出来。”
“不,他们身上都有浓重的香火气。”方渡寒缓缓道,也未去深究,转向李羿陵,“进屋说话吧。”
几人刚在堂内落座,便听前厅一阵急促脚步声,刺史府一位衙役奔向方渡寒,手呈信件,气喘吁吁:“侯……侯爷!崔大人让小人送来的,鄯州六百里加急!”
众人均是一惊,方渡寒拆信阅之,神色凝重,转手将信递给李羿陵,“鄯州告急,索褡率十万大军攻陷了浩亶水以南。”
大周与吐蕃八年未战,平和之下尽是暗流涌动,这一天早晚要到来。虽在意料之中,但李羿陵还是没想到变故生的如此之快,而如何应敌,关键要看方渡寒的态度。
十余年前西北一方连年战乱,先帝授方钧远为抚远大将军,东协将军陈关卿攻破契丹,立安东都护府;西暂安吐蕃,攘其于高原之上。战事暂平,方钧远被封为凉疆侯,不仅自立方家威戎军,还掌管河西、陇右两道的兵符,以备外敌入侵时即刻调配。
因此,如若方渡寒此时不理西北纷扰,率军东奔京城而去,李羿陵将毫无反手之力,他就算集全部朝廷兵力死守京城,最好的结果也仅仅能护得住河东、河北两道,大片江山都将易主。
“以方某之见,凉州战事将起,不宜久留,颜大人还是速速回京吧。”方渡寒暗地里给了李羿陵一次机会:如果朝廷弃边疆以自保,不愿出兵,那他将毫不客气地调河西、陇右两道兵马暂御外敌,自己直取京城。
“颜某将留在凉州,为御敌尽一份力。我这就上奏皇上,请求支援。”李羿陵没有要走的打算。
“大人尽可先行回京,向圣上禀明情况,到那时相信朝廷的援军定会助侯爷大破突厥。”邱子鹤听出了方渡寒的弦外之音,但他心中最稳妥的决策,还是要让李羿陵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区区十万人,不需要援军。”方渡寒虽然舍不得让自己的威戎军出马,但听到邱子鹤的措辞还是不满。
“好了。颜某既要留下来,便请侯爷抛却犹疑,联手一同抗敌。侯爷能否带我去西巷一看?”李羿陵已做了决定,便不愿拖泥带水,想早日定下作战方案。
方渡寒颔首应了下来。
李羿陵起身轻握邱子鹤的手臂,“道长心意,我自明白。只是不忍再因繁琐尘事扰了道长修行,回山记得替我问萧师父好。”
“大人若不回京,子鹤也不愿归山。”邱子鹤淡淡道。
李羿陵笑道:“那便留下。”
二人装束轻便,骑两匹快马出了门,日光明媚,柳剪池波,各国商队络绎,百姓安居乐业,集市熙熙攘攘。李羿陵近月余未光明正大地进出侯府,也被憋闷坏了,见到市中欣荣景象,不免多看几眼。
这世上总有人先预知到危机和动荡,这些人将为国为民担当起更大的责任。而真到战争的漩涡到来之时,每个平凡的个体都无法规避和抽离,他们所付出的每一份微薄之力,都将汇聚成庞大的洪流,随历史长河滔滔入海。
平凡即伟大。
从古至今,悟出了这样道理的皇帝恐不在少数,就像昏庸暴君也明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不作为的官吏也懂得“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道理众人都懂,而真正践行正道之人,凤毛麟角。
我能做到什么样的程度?李羿陵扪心自问,无法得出结论。
方渡寒一路上也没说话,他在盘算着出兵之事,后来想到今天冒出来的这个邱子鹤,不禁心里窝火,“你那老友倒是,对你忠心得很。”
李羿陵回过神来:“喔,我与子鹤相识多年了,脾气秉性倒算相投。”
方渡寒虽说对秦昭也有感情,却始终看不惯这些道士插手政事。“都说修道之人闲云野鹤、清心寡欲的,在山上练他的丹药就好了,管这些闲事作甚。”
“话虽如此,佛道儒三家,哪个不是为朝廷所用的?”李羿陵笑道。
“心里追求功名利禄,嘴上又喊着清静无为。无趣。”行至一处酒庄前,方渡寒勒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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