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太也感觉到了,赶紧给老夫人使眼色,但是老夫人哭得鼻子一把泪一把,哪里注意到这个。
顾锦沅挑挑眉,觉得好笑,又觉得可悲。
想必她没来时,或者不在跟前时,老太太经常这么说,说习惯了,今天难过上来,竟顺嘴说出来了。
二太太越发尴尬了,看看老太太,看看顾锦沅,简直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顾锦沅当即话也不说,直接出去了。
她既是想说,那就让她说吧,自己耳不听为净。
其实想想也是,当年顾瑜政不要爵位,求皇上成全了这门婚事,估计老天太这当娘的都要恨死了,平时不知道咒了自己娘多少次,如今只是说这个而已,倒是说轻了。
她这么兀自回去清影阁,一路上想着发生的这些事,好笑又好气,回去后,恰好是用膳时间,问起来那粽子还有几个,染丝说还有三个,极好,顾锦沅表示:“把三个都给我热了,我要吃。”
染丝微惊讶,一口气吃三个?虽然那粽子小巧,但到底是粽子,不好克化。
顾锦沅:“怎么,不可以吗?”
染丝哪敢说什么,当即赶紧去热粽子了。
当日晚间,顾锦沅正在品尝着自己美味的粽子,谁知道顾瑜政突然来了。
他站在那里,也不怎么吭声,就盯着紫藤看。
顾锦沅多少猜到,这紫藤有些年头了,或许和自己母亲有关系,他看紫藤,说明他还在怀念母亲。
但是人都死了,现在怀念,有用吗?
顾锦沅继续低头吃粽子,也没有提一嘴让顾瑜政吃。
之前还装一装做做姿势,现在却是懒得装了。
顾瑜政却突然道:“你心仪之人,到底是哪个?”
顾锦沅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才道:“不是和父亲提过,女儿心仪之人在陇西。”
顾瑜政:“是吗?”
顾锦沅起身:“怎么,父亲觉得有什么问题?”
顾瑜政:“唯一可能做你心仪之人的,就是你隔壁的阿蒙了。”
顾锦沅一听,顿时扬眉,好一番把顾瑜政打量,之后冷笑:“原来父亲派人过去陇西了,好快的行程!”
这才没多少日子,他已经一个来回了?
还是说,他早就在陇西有眼线?
顾瑜政盯着顾锦沅,眸光锐利而充满威势,仿佛能看穿一切。
顾锦沅若无其事,一脸无辜。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沉闷起来,顾锦沅甚至听到了外面花瓣掉落的声音。
良久,顾瑜政轻叹了口气:“锦沅,你要告诉我,你和太子到底怎么回事。”
顾锦沅抿唇,垂下了眼。
顾瑜政:“太子已经向皇上求娶,皇上和我提起,说是你和太子两情相悦。”
他背着手,望着眼前的女儿,语气中颇有些无奈:“我也想说一个你的心仪之人出来,回绝了这门亲事,所以你得告诉爹啊。”
就是没有,所以才说不出来啊!
顾瑜政看顾锦沅不说话:“那你告诉我,你想嫁给太子吗?”
顾锦沅抿了抿唇,抬头坦然地看着他,无奈地道:“父亲,女儿真得不知道。”
她本来正准备着一边吃着太子给的粽子,一边想想这个关系到自己接下来命运的事情,结果他这就来了,所以她还没来得及想。
顾瑜政一怔,他看到了女儿清澈的眸子中流露出的那丝迷惘,那是这个女儿出现在他面前后第一次这样。
他放软了声音,温声道:“那不用急,你……先仔细想想,想好了,再告诉我。”
第51章 竹林里的埙声
那天晚上, 顾锦沅也没想明白自己的心思。
最初她来燕京城,是不服气,是心存怨愤的, 看似平静的外表和心境, 其实隐隐存着一种愤懑, 她想知道为什么她娘会死, 想知道为什么外祖母临死前自始至终不提及父亲一句, 她想知道的太多了,甚至于当年外祖母一家到底做错了什么才沦落到那个地步,她也想知道。
当然她又是自私现实的, 她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弱女子,并不能在这燕京城里翻云覆雨,所以也仅仅是想知道而已。
她想着, 自己看过外祖母和母亲长大的这燕京城, 尝一尝外祖母口中所提及的丰益楼点心, 如果还能活着,最后还是要离开,离开去哪里,干什么,没想过。
或许还是应该回陇西, 一个人守着母亲和外祖母的坟茔, 以后或许会嫁给一个打猎的汉子,一个不知道燕京城,也没到过燕京城的人,然后安静地了此一生。
这是她早就想好的。
但是现在, 却有一个太子,莫名地要娶她。
而她竟然在认真地思考是不是要嫁给他的问题。
顾锦沅抱着脑袋, 苦闷地坐在矮榻上,她心里明白,当自己竟然不是毫不犹豫地拒绝,而是在认真思考要不要嫁给他的时候,其实自己就已经不是过去的顾锦沅了。
想了这么一晚上,她还是挣扎,整个人仿佛分裂成了两个,一个顾锦沅说,她想回陇西,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另一个顾锦沅说,其实太子也不错,甚至心底浮现出一个羞耻的想法,当他抱着自己的时候,感觉还挺好的。
如此半宿没睡着,睡着后,恍惚中都是梦,梦一个比一个光怪陆离,她梦到了太子那双荒芜到仿佛万里冰封的眼睛,梦到太子抱着自己亲得不能自已,梦到了自己站在护城河堤上为他饯行。
到了最后,她竟然梦到了许多的羽箭,那些羽箭全都飞向太子,而太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大惊,拼命地喊着让他躲开,他好像听到了,却只是远远地看着,根本一动不动。
顾锦沅急得恨不得飞过去,只是脚底下却丝毫动弹不得。
就在这个时候,她猛地醒来,醒来后,却是大汗淋漓,就连锦被都要湿了。
她大口地喘着气,再次闭上眼睛,前面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已经模糊了,只是最后那一幕,却是在眼前,清晰得就像真的一样。
染丝听到动静,听了,忙问怎么了,她深吸了口气,让染丝给自己取一件新的里衣来,又要了一点茶水,这才平静下来,只是再怎么样睡不着了,就斜靠在那里,将帷帐撩起来,看着窗棂外头。
窗棂外头隐隐可见那紫藤架的影子,让她忍不住想起来顾瑜政,也想起来太子。
太子曾经从她手里拿走一片紫藤,说让她不要总想着干坏事。
其实没有爹娘的孩子,从小到大除了外祖母,没人管她。如今外祖母早走了,她在这个世上无依无靠,也不会有人来规戒她的言行。
之前他那样,她是气恨得很,觉得他这人莫名,管那么多做什么,但是如今回想,竟多少带着几分暖意,仿佛这个人很在意自己,像是管着一个孩子一样来管自己。
她又想起他垂着眼睛,眉梢带着那一抹风情的样子,说不在意,那是假的,其实那么一眼,心就被撩起来。
他是真心想娶自己的,因为想娶自己,愿意放下太子高居云端的姿态,对自己低声下气。
这么想着间,竟是辗转难眠,睁着眼睛到天亮。
既然天亮了,自然是要起来,顾锦沅略做洗漱,便过去老太太那里请安,老太太看上去颇为不自在,显然她昨天说的那些话,已经有人和她提过了。
顾锦沅淡淡地请了安,便要回来,老太太却拉住她的手,让周围退下去,然后和她说知心话。
老太太絮絮叨叨地,说起来当年,说顾瑜政年轻时候如何才冠燕京城,说当年皇上如何赏识他,说宁国公府如何势重,最后她捂着胸口说:“我生了两个儿子,但是所有的指望都在你爹身上,当时你外祖母家里出了那样的事,我们能怎么办?在这朝堂之上,不知道的看,只以为是花团锦簇富贵加身,可是知道的自然明白,是一旦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人不能只顾着自己,还得看看自己的宗族,看看身边的人,锦沅,你说是不是?”
顾锦沅对此表示同意,其实当年宁国公府不愿意让爹娶娘,她能理解,如果她站在宁国公府的位置,她也会不同意,人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家里人着想。
所以她并不生老太太的气,对她也没有丝毫的怨恨——只不过也不会打心底当亲人而已。
当下她温言劝了一番,劝得老太太含泪望着她,拉着她的手殷切地说:“锦沅真得不生祖母的气?”
顾锦沅点头:“当然不会。”
老太太这才舒了口气,之后叹:“其实你爹这些年真不容易,别看他不说,我心里知道,他一直念念不忘你娘,自从你来了,我才觉得,我这儿子像一个活人了。你看他多疼你啊,他看兰馥几个,就跟看外头大街上的人一样,只有看你,才像一个当爹的。”
顾锦沅当然也感觉到了,她想起来那天,当顾兰馥求上顾瑜政的时候,顾瑜政拂开她的动作,那真是仿佛秋风扫过落叶,丝毫没有半分顾念。
她不明白,就算顾瑜政确实不喜欢胡芷云,但顾兰馥到底是他的骨肉,何至于如此狠心?
和二太太一起从老太太那里出来后,二太太便偷偷和她说了一些事,无非是胡芷云和顾兰馥母女的事,说是顾兰馥已经要绝食了,但是胡芷云却坚决不同意,母子两个人闹得满府皆知。
二太太:“本来是有些盘算,现在闹成这样,估计是要落空了,但是如今大太太那里却是倔上了,怎么也不同意这门婚事,是死活要拆鸳鸯。”
顾锦沅听着,倒是能理解,显然胡芷云这里是想走太子这条路的,而她可能感觉到韩淑妃颇有些野心吧,生怕万一自己女儿嫁给二皇子,有个不好,平白受连累,所以即使不嫁太子,也坚决不要当这二皇子妃。
二太太笑了下:“咱这宁国公府,外面看着光鲜,其实内里。”
她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顾锦沅想想也是,就胡芷云母女这么一闹腾,传出去能笑死人大牙了,弄得府里乌烟瘴气的,她即便躲在清影阁,也是觉得气氛沉闷。
也是恰巧了,到了这天晌午,收到了谭丝悦的请帖,却是邀她去她家别苑小住。
顾锦沅看到这个,只觉得仿佛看到救命稻草了,一个是可以暂时逃离这宁国公府,另一个却是她的小盘算,过去谭丝悦那里,是不是等太子的“三日之约”到了,她切好不在,可以拖拖了。
顾锦沅知道,自己这心思就像那沙漠里的鸵鸟,恨不得把脑袋钻进去眼不见心为净,拖一日是一日。
但是这么重要的决定,为什么不借机多拖一日呢?
于是她回禀了老太太,又命人过去和顾瑜政说了下,得了允许,略收拾行囊,就赶赴谭丝悦别苑出了。
待到出了燕京城郊外,远处隐隐可见西山峰峦叠,而近处却是翠桃李争妍,嫩柳飘絮,暖风袭来阵阵幽香,便是衣袖间都沾染了几分清香,顿时心情开阔,什么胡芷云顾兰馥,还有什么顾瑜政,甚至连太子,都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了。
顾锦沅就这么赏着风景往前走,约莫又走了半个时辰,却突觉得眼前的景色有些眼熟,正是当初她过来燕京城时,车马陷入淤泥的地方。
她甚至看到了那块石头,就是当初她歇息时的石头,而在石头对面的林边,就是太子带了一众人停留之处。
当下心里一动,左右并不赶时间,悠闲得很,便命人停下了车马,自己徒步过去那林边。
谁知走到林边后,却隐隐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熟悉的乐声。
那是埙的声音。
顾锦沅喜欢埙声,这是她跟着镇子上一位老人家学的。
头发花白的老人家,穿着破败的衣袍,站在那古老破败的城墙下,迎着一袭的黄沙吹埙,古朴沉厚的埙声就随着风吹出去很远很远。
她不曾想到,在这繁花似锦的燕京城外,在这叠绿铺粉的芳草地里,也会听到这样的埙声。
她不由得迈步,遁着那埙声去找。
那埙声此时已经到了尾音,却是哀婉低沉起来,里面仿佛透着一丝不甘的挣扎,像一个沙场之上无路可走的将军,只能仰天嗟叹。
顾锦沅心里一紧,不知为何,却是想起来昨晚自己的那个梦。
她快走几步,去寻那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