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阮慈这里, 自紫虚天出来,她也不要执事驾车相送,自己提气一跃, 御风而行, 在空中上下翻飞,犹如穿花蝴蝶一般,嬉戏了一番,只觉得筑基之后, 体内法力奔涌,身躯轻如无物, 心念一动, 身躯与遁光合为一体, 又是一种奇妙感受, 切切实实是已经超凡脱俗,和凡人再不相同, 肉身只在有无之间, 仿佛灵性驻世依托, 却不再是炼气时那般, 与真灵结合极为紧密了。
筑基之后, 修士每登临一层高台,便会有更多体现。阮慈才刚凝就第一阶的一半,和筑基大圆满的修士比, 感受又会大不一样, 不过这些修行上的事情,可等之后回到洞府慢慢安排, 此时也不敢耽搁太久, 还是先到灵谷峰报信造册, 又向执事赔罪道,“弟子也知道,筑基后该先来灵谷峰,不过恩师有召,不敢不往,还请诸位执事通融则个。”
诸执事本当阮慈筑基只得五六层,恐怕紫虚天不会收为亲传弟子,不料之前宗门玉册副册有变,王真人名下的确多了一名弟子,便知道阮慈根底,不是他们所能得罪,俱都赔笑道,“这是真人爱重,只怕也有要事吩咐,既然耽搁不过几个时辰,也不妨事,慈师妹请来此处上香登品,放开净身咒。”
阮慈微微一笑,先给道祖上香行礼,又暗掐一诀,那内景天地徐徐浮现,只见玉池上云雾缭绕,看不清玉池大小,池中高台上,八层高台,第一层凝实了一小片,余下皆是朦胧虚影。众执事都是暗自心惊,却不敢多加议论,先请来朱笔,运了法力,将外门名册上阮慈名字勾销,又在内门名录上写下阮慈师承、年岁,乃至筑基时品高,送上一块玉牌,笑道,“师妹既然得紫虚王真人青眼,收录门墙,想来不日或要搬进洞天居住,不过门内规矩,筑基之后,可以换一处灵气更浓郁的洞府,内门弟子的供奉也有所不同,均是去中吕峰办理,此事也不着急,师妹有暇顺手再去办了也便是了,若是无暇,遣了从人门客过去,也是无妨。”
从前在炼气期中,只觉得灵谷峰宽则宽甚,弟子做什么一向是不闻不问,严却也是极严,很多事不是修士亲至都不好办理,不料一入筑基,门内便客气起来,连供奉、洞府都可以叫从人办理。阮慈心想,“也不知有多少是看在紫虚天份上。”
她身份的确特殊些,不但筑基速度奇快,而且炼气期全在洞府内闭门修行,灵谷峰其实有许多地方,乃是炼气期弟子求学会友所在,阮慈一次也没来过。回想十年炼气,除了偶尔和天录、林娴恩来往,其余时间全在修行,好不容易筑基功成,也没什么歇息玩耍的时间,从灵谷峰出来,还是亲身到中吕峰将洞府挑好,又回捉月崖,吩咐何僮等人一番,从天录送来的诸多物事中挑了两样簪环,又到天目峰去寻了绿绮,笑道,“绿绮姐姐,一向受陈真人和琳姬姐姐照顾,之前潜心修炼,也无暇顾及,此番终于筑基,我想去长耀宝光天拜谢一番,只是不得其门而入,姐姐若是有闲空,可否带我一带?”
这天目峰乃是门中炼丹之处,执事女仙甚多,绿绮在其中似乎颇为得用。不过阮慈来寻她,她亦很是惊喜,握着阮慈的手笑道,“你且等我一等,我吩咐几句便来。”
过得一会,便放出法器,和阮慈共乘,往紫精山深处飞去。阮慈谢她,绿绮笑道,“是我要谢慈小姐才对,我们这些洞天仙姬,平时谁不是觅机回老祖身边走动,唯恐主人家把我们给忘了。今日慈小姐带挈我回长耀宝光天一行,求都求不来呢。”
两人一路说些闲话,很快便到了紫精山深处,只见一座浮岛昂然居中,上有山门一座,正是阮慈昔日初来紫精山时,八座浮岛连缀山门其中之一,阮慈心想,“这秋真人在门中应当很有地位。紫虚天的入口便没有这般气派。”
绿绮带着阮慈飞往浮岛,果然山门前一片寂然,只有一片光幕隐约浮动,绿绮从袖中抽出一块玉牌,扔进光幕之中,不多时光幕闪闪烁烁,往两旁缩去,琳姬自光幕中飞了出来,拉着阮慈小手,笑道,“没良心的小丫头,你总算来了。”
绿绮十分识趣,入得长耀宝光天,便自辞去找姐妹闲话,琳姬拉着阮慈去见陈均,又问她在捉月崖修行之事,阮慈一一说了,又掏出簪环,笑道,“我从前倒也想来,只是囊中羞涩,付不出盼盼的饭钱,害怕琳姬姐姐找我讨要。如今得了这两样小东西,可讨姐姐欢心,想来姐姐手一松,便把我放过去了。”
之前她未开脉,也不知琳姬修行,只知道自己是打不过她。如今筑基重见,却仍觉得她周身气势深不可测,修为只怕还超出此时自己许多。不过此时琳姬已不把阮慈当幼崽看待,虽然口中亲热,但行动间更有分寸,不似在南株洲时,隐约还有几分照拂的味道,此时连行路也略做侧身,不敢和阮慈并行。闻言笑道,“好呀,可见原来我在慈小姐心里,是个中饱私囊、徇情枉法,不将均郎君私库当回事儿的坏娘子。”
两人相视一笑,阮慈问道,“盼盼呢?还在哭么?”
琳姬叹了口气,摇头无奈一笑,阮慈便知道王盼盼哭归哭,还是及时传信,可见它便是伤心也没有过度,便道。“盼盼太任性了,这十年来琳姬姐姐也是辛苦。”
琳姬笑道,“这是哪里说来?我倒宁可多和盼盼这样的直肠子相处。”
她对阮慈眨眨眼,轻声笑道,“婢子现在已经不太怕猫了。”
看来琳姬距离如愿成人又近了一步,阮慈也为她开心,两人一头说一头笑,沿着抄手游廊走到陈均洞府内,却觉得路途也不甚远。琳姬见阮慈回望前路,笑道,“这是宝光天内的禁制,可以遂心如意,想去哪儿,步移景换,自然而然便到了。”
陈均本尊正在闭关,乃是化身出来相见,如今阮慈拜入王真人门下,算起来和陈均乃是同辈,阮慈便以师兄呼之,两人坐下说些故旧之事,陈均说道,“晏清也在府中,本来可以唤来相见,但他前几日闭关冲击元婴,却是无暇分神,只能留待下次了。”
宝光天一脉将阮慈从南株洲接引入府,这便是天然的因果,陈均虽然对阮慈淡淡的,入门后也不见有什么照拂,但肯将王盼盼收留十年,已是一份不小的人情。如今阮慈筑基十二,陈均也不曾前倨后恭,照旧是淡淡的,唯有在王盼盼这件事上很用心,阮慈说要把它接走,陈均眉头便有几分皱起,问道,“你筑基后还要在紫虚天外久住不成?这不太好,你可要知道,这筑基才是堪堪踏入仙门,莫要因此自高自满。你之前在门中几件事,我已知道,那时你虽刚刚开脉,但已成无漏金身,在炼气期中,自然没什么敌手,不要因此便以为门内无人了。须知筑基以后,每一小步,修为差距便是极大,有些人在炼气期中倒是不便,此时方才是他们出手的好机会。”
琅嬛周天规矩是不好以大欺小,炼气期中,修士斗法手段匮乏,便是修为强些,不过也就是法力高深一点,战力上却拉不出什么差距。如欧阳真人那般拉下面皮,筑基、金丹都派遣出来的,终究还是少数,且之后便立刻被掌门惩处,在门中大无颜面。但如今阮慈已铸就道基,那就不一样了,筑基一层也是筑基,筑基九层也是筑基,筑基巅峰依旧是筑基,三五个筑基巅峰来围攻阮慈,也不算是以大欺小。陈均这话说得其实颇为中肯,阮慈道,“师兄说得是,不过师妹已问准了恩师,将盼盼带进紫虚天中——恩师亦应允了。”
陈均不由有些愕然,和琳姬对视了一眼,方才换出笑来,道,“也好,横竖你在外山亦有洞府,如今你已筑基,不同往日,便是盼盼独自住在外山,也不会有什么人为难你们。”
他暗示阮慈不要把王盼盼带到王真人面前,意思其实已很明显,但阮慈不愿如此照顾王真人心情,闻言但笑不语,陈均也不便多说什么,便带她去给秋真人请安,道,“真人想见你已许久了,今日你既来了,理当拜谒一番。”
他亲自带着阮慈过去,沿路随口介绍庭中所种奇花异草,秋真人擅长炼丹,庭院中随处栽种的灵植都十分珍贵,阮慈也听得津津有味,很快便到了一处静轩,外廊有个青年正坐在水边钓鱼,陈均行礼道,“恩师,这便是阮慈。”
他问阮慈姓名时,阮慈未持大咒,当时不觉什么,现在中央洲住久了,听陈均念着,阮慈不觉有些不适,那青年看了陈均一眼,笑道,“你这孩子,只是不懂事,我要想知道她叫什么,可以自己问她。”
虽是洞天之尊,但秋真人对阮慈十分和气,心思亦是细腻,这句话说得阮慈心中十分舒服,又笑道,“我知道了你的名字,当然也要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秋婴蒙,算是你师伯,不过年纪可要比你师父大得多了。”
阮慈对秋真人印象不恶,忙拜见寒暄,心下也是一动,暗道,“秋真人第一次见面就通了名姓,我拜王真人为师,却是直到现在,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你的事,我听几个徒儿都有说起,十年筑基,台高十二,实在天赋可嘉。”秋真人叫阮慈在他身边坐了,勉励了几句,倒也没说什么要看看她内景天地,袍袖一挥,随意递给阮慈一个小玉瓶,笑道,“不过,台高如此,便是有再多灵丹妙药,你炼化法力也要花费不少时间,嘿嘿,筑基十二,那超出常人的三级台阶,又岂是那么好登临的?这枚补元玉露丹,乃是精粹灵气而成,可以助你凝实一阶高台,你要用在什么时候,便全凭你自己了。”
这对阮慈而言,至少能免去二十年苦修,若是用在最后几层,可省却千百年的功夫,最难得是秋真人点名了,此药并不沾染道韵,阮慈也可服用。她忙行礼谢恩,秋真人又笑道,“我这里寒门小户,好东西不多,你那掌门师伯才是个肥羊,若有缘份,可要狠咬他几口才好。但凡筑基九层的弟子,修行时无不四处化缘,我想你这筑基十二,还不得门里门外打秋风去?陈均带你回来,他这里你以后可以常来,我料他不敢不给你的。”
陈均面色一苦,却不敢多说什么,阮慈笑道,“好,那我到时候拿了陈师兄的好处,却把情记在师伯头上。”
说笑几句,阮慈便辞出来,跟琳姬去接王盼盼。王盼盼钻在墙角,不愿搭理他们,阮慈上前强行把它抱在怀里拍了几下,哄道,“好了,你对谢姐姐就这么没有信心吗?怕成这个样子?”
她和王盼盼说话,琳姬知机退了出去,王盼盼依旧是抽抽噎噎的,哽咽道,“你知道什么?你真当自己筑基十二是什么好事么?我告诉你,你这是被道祖盯上了,若青君想要你做她的依凭身,只要一个念头,便可杀了谢燕还——谢燕还也是剑种,你忘了么?她身上也沾染了剑灵的!她能一剑收取天下剑种,青君又怎么不能呢?”
阮慈心中却觉得,过去世的青君似乎并不能做到这一点,或者并无意这么做,王盼盼的揣测也不过是自己的一家之言。她道,“话虽如此,但你怎么不担心谢姐姐去了别的大天,被人杀了,又或者那子母阴棺在虚数中被天魔啃噬了?她只余真灵破空而去,本就是九死一生,也不见你天天以泪洗面。”
王盼盼细细想了一番,竟无可反驳,只好逐渐止住抽噎,眨着眼被阮慈抱进玉篮里,还有些不甘心,低声道,“其实她到了琅嬛周天之外,便是不能活着回来我也不会难受,只是若这般死了,我却不值。她将来便是被你杀了也好,只不能被道祖为依凭返世除去,她若这样死,我永远都不会心服。”
阮慈听了,只觉得大有文章,待要细问,王盼盼却不肯说了,两只小爪子揉了揉眼睛,强打精神,对琳姬叫道,“我要带许多浅樱争渡去吃!你只把鱼儿养在天河岚宇缸里——”
琳姬笑道,“有的有的,你想吃什么,叫慈小姐来与我说便是了。”
她已将王盼盼细软收拾停当,又将天河岚宇缸捧给阮慈,细声问,“紫虚天……”
阮慈微微摇头,琳姬便不再说了,只是捂嘴偷笑,王盼盼狐疑道,“紫虚天怎么了?哦,对了,阮慈,你拜师了没有?”
阮慈先且不告诉她,出了长耀宝光天才说起之后要搬入紫虚洞照天的事,王盼盼果然极不情愿,闹着要回琳姬那里,阮慈道,“都出门了,回去不得,你看,人家门都关了,你怎么去,难道过去拍门吗?”
王盼盼回看山门几眼,见光幕幽幽,再无破绽,从喉中呜噜几声以示恼怒,终究被渐渐安抚下来,接受事实。又问道,“你去见秋真人,得了什么好处?”
阮慈道,“长耀宝光天收留你十年,已是隐晦向掌门一脉示好,此次真人见我,下赐也是丰厚,给了我一枚补元玉露丹,又处处提点,叫我之后多来找陈师兄讨要好处。看来,知道我筑基十二,宝光天一脉已是决心依附了。”
王盼盼点头道,“不错,秋真人行事一向不偏不倚,他是炼丹大师,在门中本就地位超然,只是养了两个没什么根底,天分却又很不错的弟子,陈均将来要成就洞天,门中可以给他这个机缘,但周晏清还想要往洞天一拼,要供养两位洞天真人,他这一脉底蕴便是不足。你筑基十二,又是东华剑使中独一无二的器修,众人自然心头都想,你会不会和青君有什么联系,若是你真被青君选中了做她的依凭身,这对你自己或许是坏事,但对掌门,对上清门来说,敲锣打鼓都来不及。秋真人正好和你已结了一份善缘,自然见风使舵,向掌门一脉更亲近了几分。”
这其中许多计较,阮慈原也想明白了几分,她此时对这种依附、示好已并不反感,毕竟秋真人说得很是明白,筑基九层以上,便不能只在山中靠自己法力修行,一定需要助力,而且门内能给的终究有限,便是王真人,他也有自己的徒子徒孙,一味偏心只会激起其余门人不满,而且也会让阮慈在师父面前更加弱势,想要维持一定的自主权,便要培养自己的人脉,而这种人脉并不止于上清门内,此番出山游历,她少不得要去和瞿昙越翻翻旧账,南株洲拜堂时他也说过,回了中央洲要把聘礼补上,阮慈可就真指着他这豪门官人了。
“我也不知众真人为什么这样看重筑基十二,”她想到这漫漫前路,自己要四处为外物奔走,不由便向王盼盼叹道,“这前九层还好,但刚才听秋真人指点,后三层并非一味苦修,又或者服食什么灵丹妙药能够修持,我真不知自己该怎么登临高台,怕不是要卡死在筑基期里了。”
“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王盼盼却不惯她的坏毛病,出手如电,在阮慈手上抓了一道口子,哼道,“上清门这么多年从没有收过有道祖之资的弟子,还能让你耽搁了去?你这修行中的事,回去你师父自然会为你设法。”
提到王真人,它不由缩了缩脖子,眼看紫虚天在望,忙钻入玉篮之中,又伸出爪子,扒拉几下把盖子盖好,在篮子里嗡嗡地道,“我可警告你啊,在真人面前千万不能提起我——哼,要不是你出门历练在即,我才不跟你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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