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秦立谦自始至终都未提过那些。只问了问秦楚青今日进宫的情形,便作罢了。
不过,秦楚青将他送到暖栀院门口的时候,秦立谦倒是说起了一句。
“阿青往后若是有难以处置的事情,尽管与我来说。”
秦楚青想了想,说道:“旁人当场欺负到头上来的时候,根本无暇去叫人帮忙。唯有自己出手反抗,方才能够借机将对方压制过去。”
秦立谦重重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叮嘱她好生休息,这便走了。
徐妈妈是在第三日里招了的。
那一天,秦楚青在柴房里待了好些时候。听她细说过后,却没将她放出来,依然关在里面。
秦楚青依着圣旨,每三日里进宫一次。
当她第三次回来,莫天和莫玄又送了两个人来。
他们并未将那二人直接带进府里,而是将他们反绑着放在了府外停着的马车中,用黑布蒙着头,又带着秦楚青过去看的。
问清两人的身份后,秦楚青颇为讶异。
这两个居然都不是兰姨娘身边伺候的。
秦楚青知晓四卫是霍容与的亲信。那日周地将徐妈妈送来后,秦楚青将自己想要查的事情隐晦地写了下来,交给了周地,让他带给霍容与。
她没料到,霍容与居然让人将这两人寻了来。
这次的两人出现,秦楚青处置得颇为隐秘。让人将她们送到了秦正宁的院子里关着,由她和秦正宁亲自审问。
没多久,伯爷秦立谦就病倒了。
三日后,他身子刚刚恢复一些,就亲自发话,要将兰姨娘和秦如薇都赶出府去。
兰姨娘哭成了个泪人儿,扒着秦立谦的腿苦苦哀求。
秦立谦板着脸,丝毫表情都无,冷淡说道:“当年之事,你做过些什么,应当心中有数。我没将你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已是仁至义尽。莫要欺人太甚,反倒让自己跌入万丈深渊。”
他平素就算不搭理兰姨娘,却因当年的事情到底心里存了些许愧疚,又由于兰姨娘生下了秦如薇,他对她不至于疏远得像个陌生人。
但是他现在看着兰姨娘的眼神,却犹如看着死物一般,不带着丝毫的感情。再看眼底,全是厌恶到了极致的蔑视。
兰姨娘看清他眸中的情绪,蓦地一惊,跌倒在地,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秦如薇看到这一幕,泪珠子啪嗒啪嗒直往下落,伤心地不住说道:“我就知道。我早该想到的。父亲那么疼爱妹妹,自然会因为我去寻她不是而怪罪于我。”
说罢,她抱住兰姨娘的肩膀,泣不成声,“姨娘为何还要这样去求父亲?在他的心里,真正的女儿只阿青一个,从来未将我们放在心里半分过!”
“说得好。”秦立谦颔首道:“这句‘真正的女儿只阿青一个’,当真妙极。”
他冷冷地扫了眼面如死灰的兰姨娘,恨不得将事情即刻说出、立刻就将这两个人赶出府去,让她们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愤怒之下,他好歹记得儿女们的劝解之言。
朝着老太太她们如今住着的方向遥看了一眼,秦立谦冷然说道:“给你们三日时间。三日过后,我再不想见到你们。”
说罢,拂袖而去。
看着秦立谦决然离去的背影,秦如薇眸中的委屈渐渐转为恨意。
她死死咬着嘴唇,边际处出了血察觉到痛,方才松了口。
“姨娘,我们去求老太太。老太太会给我们做主的。”
“不不。你让我想想。你让我想想。”
兰姨娘握着拳头抵在胸口,念念叨叨,“那事儿没几个人知道。没几个人。难不成是徐妈妈?”
她顿了下,摇摇头,“不,不对。她只知道个皮毛。就算是她被捉了,也拿不出甚么真凭实据来。”
“什么真凭实据?姨娘在说甚么事情?”秦如薇晃着兰姨娘的肩膀,不住问道。
兰姨娘又想了会儿,神色慢慢放松下来,脸上也渐渐多了些许血色。
“没什么。”她借了秦如薇的手,慢慢站起了身,“不过是些细枝末节的小事罢了。你刚才说什么?让老太太做主?”
“是!让老太太做主,逼着父亲松口。他若不松口——”秦如薇的眸中闪着寒光,“女儿怕是真要去官府走一趟求个‘公断’了!”
听到‘公断’二字,兰姨娘浑身剧烈地颤抖了下。
她赶紧拉住秦如薇,口唇颤抖半晌,最终说道:“不急。不急。先想办法通知老太太才是。”
顿了顿,她又道:“你二……叔那里,也需得知会一声。”
……
秦立谦给了那母女俩三日的宽限。
但是,没有等到那么久,第二日,伯府就迎来了一群气势汹汹的人。
打头阵的,正是拄着拐杖一脸怒容的秦兰氏——以往府里的老太太。
秦兰氏一大早就让人拍门喊叫。
门房的人一听外面的叫嚷声就心知来人是谁。
听了那些人的喊声,他们生怕这些过来发难扰了伯爷的休息、害得伯爷病情加重,也没敢去请示秦立谦,分成两拨一边去问秦正宁一边去问秦楚青。
谁知兄妹俩都没在自己的院子里。
两拨人问了人后,七绕八绕地,竟是在同一个地方寻到了兄妹二人。
——秦立谦的书房里。
望着伯爷这几日愈发消瘦的面庞,大家面面相觑,都不敢将大门外头的事情讲出来。
谁料秦立谦沉沉地先开了口,问道:“那些人……都来了?”
几人不晓得伯爷是如何得知的。但他既已问起,想必是心中有数了,只能硬着头皮答道:“是……老太太和二爷三爷都、都来了。”
说完后,又因担忧伯爷的病情,偷偷抬眼去看。
本以为伯爷会脸色发沉,谁知,他却缓缓笑了。
“好。甚好。甚好。一次性居然都来齐了。”
秦立谦饮了口茶,唤了人来,“吩咐下去,将外头的人尽数请进府里。”
瞥一眼手中茶盏,“无须论甚‘待客之道’了,不必上茶,摆上桌椅让他们有个坐的地方便是。”
见仆从忙不迭各自散去,他猛地一拍扶手,站起身来,“阿宁和阿青和我一同去看看罢!”
语毕,便脊背挺直地朝外大步行去。
等了那么久才盼到伯府大门打开。秦兰氏十分不满。
她怒气冲冲地指责了门房许久,这才和二老爷二太太、三老爷三太太一同进到府里去。
坐在厅里后,等了很久,都没盼来仆从端茶递水上点心。
二太太嗤地笑了,拿着帕子擦了擦唇角,道:“这阿青啊,终究是太年轻了。原先老太太当家的时候,府里头的人哪敢这么怠慢客人?若谁如此不长眼色,早就被赶出府去了。如今我看啊,这满院子里的,竟是没一个中用的。”
她话里话外都在嘲讽秦楚青管事后府里伺候的人愈发不得力了。实际上,也是在暗示这些个丫鬟婆子的长点心,给她们端茶上来。
不然的话,这大热天的,又在外头等了那么久,可是口干舌燥了。
本以为这么些个奴才怎么也得有上一两个懂事的。哪知道她话音落下半晌了,那些人依旧在那边杵着一动不动。好似她的话就跟那吹过去的风似的,一阵过去就完了,没激起半点的浪花来。
二太太有些恼了,正想发怒,秦兰氏已经当先忍不住了,沉了脸呵斥道:“如今主子们竟然还支使不动你们这些奴才了?!也不知你们姑娘是怎么处事的!堂堂伯府,连点规矩都没了!”
二老爷在旁给她抚背顺气,温和说道:“母亲不必和这些个一般见识。须知真正有规矩的人家,不是如今伯府这般。旁的不说,单就赶出妾侍和庶女一条,就是足够让旁人耻笑的了。”
“正是如此!”三老爷在旁怒道:“前些日子看我们不惯非要分家,这也罢了。偏偏他们居然连表妹都无法容在眼里!更何况薇姐儿还是他亲生的女儿!”
他还欲再言,旁边三太太拉了他一把,悄悄朝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讲。
三老爷却不领情,一扬手将自己袖子拽出来,恨声道:“这事儿本就是大哥做的不对。我这个亲弟弟看不惯,自然更改劝解一二,又怎能不说出来!”
“好一个‘做弟弟’的!”
伴着一声怒喝,伯爷秦立谦大跨着步子走进屋中。
他环顾四周,最终将视线落在了三老爷秦立诚的身上。
“三老爷口口声声都说是我的同胞兄弟,但你做的哪一件事,不是在帮着旁人来诋毁我!若真是我亲兄弟,必然会在事情未完全揭开前替我着想,又怎会口口声声将过错尽数推到我的身上、字字都在说我的不是!”
秦立谦神色凛冽面容冷峻,铿锵说着这番话,现出雷霆之势。又因最近愈发瘦了,眼眶微微凹陷,眉目看上去便更加冷然了几分。
他素来温和懂礼,何时这般当中勃然大怒过?
就连当日分家之时,亦不曾这般开口将三老爷的最大过错揭得这般直白。
三老爷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梗着脖子说道:“我帮旁人,自然是因为你待我不好。若你如兄长一般关爱我,我又怎会不帮你!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不近人情!”
想到先前大家议论的那个话题,三老爷更是理直气壮,“是了,你就是个心中没有亲情的。不然的话,怎会将辛辛苦苦伺候了你那么多年的表妹赶出府去!而且,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放过!”
“亲生女儿?”秦立谦缓缓笑了,“这个说法,倒是有趣得很。有趣得……”
他负手而立,意味不明地扫了眼二老爷秦立谨,“……像是假话一般。”
☆、第87章
“这是什么混账话!”秦兰氏勃然大怒,猛拍案几而起,“有做爹的这样随意拿自己女儿开玩笑的吗?”
“玩笑?”秦立谦含笑望向秦兰氏的怒容,问道:“二婶觉得我像是爱开玩笑的人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虽唇角带着笑,但神色极其冷漠。一字一句,仿佛是用尽了力气,才从口中硬生生挤出。
看着他这副模样,秦兰氏心里打了个突,忽然有些不太确定了。
——来之前,她想着,这些年来秦立谦对他还算是敬重的。转念一想,她将秦立谦一手养大,本也应该受到他的尊重。故而有恃无恐,来了之后带了人气势嚣张。
可是,让她心中有那肯定想法的,是以往那个温和有礼敬重尊长的明远伯。
而不是眼前这个眼神默然直刺人心底的秦立谦。
这样陌生的侄子,让她有些害怕。
秦兰氏不动声色退了半步,摸了椅子扶手,慢慢坐了回去。
二老爷看看母亲,又看看秦立谦,谦和一笑,“大哥说的这是什么话?难不成真的连自个儿女儿都不要了么?”
说罢,他好似感受不到秦立谦的怒气,自顾自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大哥这样未免太过不近人情了些。就算表妹有过错,这些年来操持家务劳心劳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至于薇姐儿……”